第118章 下跪与不跪

上官合与上官启这对双胞兄弟,是山梦掌门吴在渊的亲侄子,路因循和翠果身为义子,虽不能说是与之交好,但也有着逢年过节同寝同食的亲密。

再说这吴在渊去世后,胞妹千里奔丧,哭得肝肠寸断,一病不起,现下还在山梦养着。路因循着令上下,把横戈偷袭一事封在嘴里,不得向上官夫人透露丝毫,待查明原委后,再徐徐告知。

如今,远远地见到这对表兄弟,路因循心头一紧,忙由翠果推着,同苏萍逢往他二人那边去。

不过半年,横戈暗袭各派一事仍历历在目,造成的伤痛亦尚未消退。因此,唐天下等人来之后,人们下意识地开始走动,继而在牛头岭的这处平地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众英雄;一边是横戈余孽及他们的三两亲友。

包老怪见那日酒宴上高谈阔论的李青卓站在对面,心里莫名有气,掐腰指着他道:“小子,我是个没有右手的废人,没法子两手端平,看你这四肢健全,定能把好这杆秤,就由你来主持公道吧。”

李青卓向着唐天下揖礼道:“唐公子,可还记得我李青卓?”

唐天下回礼,答:“李公子不顾山火,救我横戈,断不敢忘。”

“此前,横戈弟子过处,人人喊打,百口难辩。如今,众英雄在此,又有各门派的门主把持局面。还请你们把之前的事情交代清楚,万万不可隐瞒,以求宽大。”

唐天下点点头,环视对面山一般的质问者,回头与上官兄弟对视,一手牵住一个,齐齐跪下。他说:“我,唐天下,是横戈的内传弟子。上官合与上官启是横戈的外传弟子,到了年纪,都要赶出横戈,自立门户,论亲疏,我与师父更近,若诸位寻仇报复,先找我!”

“师兄……”

唐天下一口气顶在脊梁上,不敢偏头看,只是把师弟们的手晃了晃,以示安慰,顿了顿,继续说:“山火扑灭后,我们在大殿外寻到了师父,他上身赤裸,多处烧伤,还未等我们问清楚,四下加急回报,说偷袭计划失败,师父登时哭笑不得,拔剑自刎。进殿搜寻时,见他浸湿水的衣服蒙盖在桌上,护住桌下的小师弟小师妹。后来,我们在他卧室的暗格里寻到了书信,里面详细地写了偷袭各派的谋划,虽然这些书信没有抬头只有落款,尚不知寄给谁的。但我们拿性命担保,里面只字未提用水火害人一事!”

“那书信在身上吗?”

“在!”上官合从包袱中拿出书信,双手奉给包老怪,鹿鹤仙人等几个门主围上来,传看着。

唐天下接着说道:“受横戈教导多年,师父之过,我三人实难推脱。今日来牛头岭,不为逞英豪,只希望诸位慈悲为怀,横戈门中尚有孤幼二十余,失了自己的父兄,无依无凭,而两位师弟双亲尚在,还望诸位高抬贵手,留他们一条生路。唐天下上无父母,下无子女,无牵无挂,今日便可献出肉身,供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还手!”

上官合看着众人,忽地说道:“待我们安顿好门中孤幼,自当废去一身功力,以免诸位寝食难安!”

包老怪正想着上官合虽是外传弟子,可却是君子榜上的榜眼,如果留他,怕是个祸患,被上官合说中心事,正要答应,天河饮马门主张净却开了口:“不可!横戈偷袭、山火之灾后,三门七派都伤了元气,若山火之灾真与横戈无关,那幕后黑手躲在暗处,我们少一个人就是少一分安稳。”

芳洲现任门主周子云问:“既如此,那该怎么处置他们呢?”

“咳咳咳,”张净看向鹿泊舟,“鹤仙人有何高见?”

鹿泊舟双眼显出鹤目,与三人对视,鹤目消失后,道:“日后,在我除去这符法之前,纵使你们在天涯海角,一言一行我都能探知。”

此事已结,诸人也都没了兴致,纷纷散去。走动之间,人们这才发现尤噬心有些不对劲。只见他站在原地,双目紧闭,嘴里传出来磨牙的声音,时不时从鼻子里哼出奇怪的声响,双膝也动不动就晃两下,似乎有人在踢他腿似的。

人们既迟疑又害怕,纷纷避开他。唯有河西派的人停下来,唤着他的名字,只见他仍是那副样子,乱动的眼珠子似是要把眼皮顶破一样,脸色也越来越红。包老怪拨开人群,大喝:“尤噬心,你犯病呢?”

“哎呦!”“啊!”人们见尤噬心猛然睁开的独眼布满血丝,一边惊声尖叫一边退开。

包老怪忙把包纤纤护在身后,试探着大喊:“尤噬心?”

“跪下。”

包老怪没看见尤噬心张口,这声音听来也不是尤噬心的嗓子。

“跪下。”

可这动静仔细听来,确实是从尤噬心身体里发出来的。

“跪下。”

这命令的口气一声比一声大,骑坐在树上的宋茗忽然坐直了,远望着鹿鹤仙人等赶到包老怪身边。

“魔童?”他们没听错,这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尤噬心,跪下!臣服于我!”尤噬心的身子晃动得更加厉害,但他仍坚持站在原地,面色红到发紫,青筋突突地跳着,两只手奋力抬起来,看上去好像是要拥抱谁一样。

若是右手还在,包老怪已然抓住鹿鹤仙人的胳膊,这会儿只能用腿挡住他,问:“那魔童在他身体里对不对?你莫要贸然上前!若是上了你的身,岂不是……”

“包老放心,我自有分寸。”

鹿泊舟慢慢靠近,在与尤噬心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看到黑中带红的气息缠绕着尤噬心,与鹿泊舟周身的白色仙气相互抗衡,角力中,尤噬心的肩膀上显出一个跨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孩子,样貌与常人无异,可那双眼睛却魅惑不已。这双眼睛本来是看向尤噬心的,忽然看向对面站着的鹿泊舟。魔童的一双小手张着扑向他,他想躲,却发现自己被那双眼睛定住了,动弹不得,好在同辉君与逍遥君两大弟子冲进阵来,一边一个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出来,护在怀中。

“嘿嘿嘿……”魔童发出调皮般的笑声,坐会尤噬心的肩膀上。在这笑声里,鹿泊舟觉出背上炎魔造成的那处旧伤隐隐作痛,不一会儿,猩红的血色洇染了鹤仙人的后襟。

“师父!”

青头峰弟子皆围上来,胡思凡用仙法为他疗伤,元明与刘玉慌忙翻出随身带着的仙草,丢进胡思宇变出的炉子里,席地而坐,凝神炼药。顾人先与祝九歌一伞一剑,向魔童奔去。

包老怪拦住他们,拧眉道:“停下!这魔童实在难缠,你们都是现世栋梁,不要贸然行动!这事,就让我来试试吧。”

魔童伏下身,抱住尤噬心的头,在他耳边说着:“别撑了,跪下吧。只要你臣服于我,河西不要你,我要你。他们不让你杀毛云绡,我可以给你无穷的力量,不仅能杀了毛云绡,还能救回你的眼睛。”

尤噬心的意识一点点被蚕食,当听到“眼睛”时,已然有些坚持不住,鲜血从口鼻中喷出。

“啊!不要!”包纤纤以为尤噬心要死了,哭着软在地上,唐见义抱住她,握住她护在孕肚上的手。在小师妹的哭声里,尤噬心那只独眼也在震动中淌出眼泪来。

魔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又充盈着魅惑力,唤着宁死不跪的人:“尤噬心,你身子已经废了,如果不臣服于我,你活在这世上,杀不了毛云绡,报不了仇。你只需要顺着我,一切都会好的。”

“尤噬心,别听他的,他骗你呢!”魔童已经把掌中的人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宋茗的声音却从远处传来。她靠在远处的树上,一副远离是非的样子,偏偏在这时多嘴起来,“要杀毛云绡,还得亲自动手,你被这小屁孩夺了意志,跟死了没两样,哪里知道他会不会帮你报仇?万一他操控你血洗河西怎么办?”

趁热打铁,包老怪与河西众人高声喊着尤噬心的名字。一番挣扎之后,尤噬心体内的气力凝结在一处,从脑后冲出,将魔童顶开。红黑的烟气霎时包裹住魔童,蓦地散去,没给众人留下蛛丝马迹。

包老怪单手扶起倒下的尤噬心,他浑身上下被汗水与血水覆着,脱力之后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狰狞。宋茗看了一眼,就走开了。不知怎么地,她想起之前曾遇见流落的妇人在野外产下一名男婴。她陷进回忆里,连鬼侍郎在路边叫她都没有听见。

陈青铜安抚着蹙眉的鬼侍郎:“可能在想事呢。对了,你刚刚干嘛去了?”

鬼侍郎答:“我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遇见娄世炎在修一处压塌的葡萄架。就帮着一起了。”

“啊?”陈青铜有些自我怀疑,“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在这边看热闹呢……”

“是吗?你不是一直在看那位女侠吗?”

陈青铜盯着一脸笑意的鬼侍郎,终于恼羞成怒,趁其不备,踩了对方的脚。哎呦,他忘了,眼前这位生前把脚烧焦了,根本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