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一下压到张洛的右脚踝上,她就尖叫一声:
“唉啊!”
然后,张洛听见了一口南洋普通话:“咿,她醒了。”
张洛不敢睁眼,怕又以灵魂俯视角度、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自己,或者又能穿墙出去。
“嗯,小姐!张……小姐,你已经醒了,就不要再假扮了。这里是急诊病房,床位蛮紧张的。”
“不是还有人在煲剧,都没人赶她的吗?”
张洛愤愤得坐了起来,还是不敢睁眼睛。
接着,一双冰凉的手,就强行扒开了她的一只眼,然后拿小手电照了一下:“小姐,你蛮健康的。”
张洛只好看着眼前的医生、和周围来来去去的护士,还有被推进推出的病人。
检查张洛的医生,又低头扫了一眼护士递过来的报告:
“你可以出院了,张小姐。”
张洛摸摸头,没破;她拿出两只手看看,贾谊的干瘦爪子又变回了两只小熊掌。她只有愁苦的点点头。
刚要抬腿下床,就听见一个护士说:
“张小姐,你的右脚还有轻伤,去办手续的时候,要当心些。”
现在,窗外,新加坡烦人的椋鸟,又开始“呀呀呀呀”的高声唱起来。
她知道现在肯定是清晨,因为,这种鸟一到早上就叫的特别吵,是新加坡这座城市花园中一种极具特色的扰民现象。
好在套着拖鞋的胖脚丫边,贴着一条长长的创可贴。张洛心里忽然有了些许安慰,北宋的众人,还有那只大麒麟香炉,变得有了点存在质感,毕竟她和贾谊,还有这点脚伤联系。
因为要办理出院,张洛怕身上的钱不够,就给财务经理谷歌打电话,没有人接听。
她看看手机,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了。财务经理该早起身去公司了,难道是在路上开车,不方便听电话?
没办法,张洛只有自己去医院的缴费中心。
缴费中心的人,向张洛要了、随身钱包里的身份证和医疗卡,就面无表情的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敲,敲得张洛心惊胆战。
她知道,刘总和二头三头们,不但不想给自己掏医疗费,还想叫自己把医疗保险将来报销的钱,也呕出来。她真怕会收到一张天价医药费单据,毕竟她以前就听同事说,哪怕住公立医院生小孩,都能收到一张极其可怕的账单炸弹。
张洛越想越觉得,右脚踝疼得钻心。
就在这时,缴费中心的人,把张洛的医疗卡和身份证退回到窗口,什么话也没说。
张洛紧张的喉咙都咔住了:“请问……多……多少钱?”
缴费中心的人从面无表情,变成了不耐烦:“小姐,你的医疗卡已经包括了。”
“我是不是需要先交钱,然后再向保险公司申请……”
没等张洛说完,就听见缴费中心窗口的叫号机、开始呼叫下一位了。
张洛心跳得更厉害了,她揣着身份证和医疗卡,赶紧往医院门口跑,生怕缴费中心的人会叫保安追出来,说“你没有给钱”。
但是,张洛都快走到医院下坡外的公共汽车站,都没有一个人大喊着追出来。
张洛坐上公共汽车,注视着窗外、新加坡千篇一律、长得都一模一样的各个小区,跟着其他乘客一起转着圈子。
变成一块砖,去过北宋,这件事,在窗外越来越多的车辆和来来往往的行人跟前,越来越稀薄。
张洛忍不住选择在吴丽站下车。
公车站不远处,张洛公司的围板,包围着项目工地,和工地里巨型的挖掘机、吊车,小一百米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马上就要九点了。工地应该早开工,嘈杂的声音,应该在公交车站就听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张洛却只能听见车站附近椋鸟的叫声。
她拐着右脚,朝工地走了过去。
突然,一辆黄色和绿色相间的救护车,从工地的大门口、急急忙忙的开了出来。
张洛让开了救护车,又看见跟出一辆七人座的保姆车。她好像看见二头、三头、四头都坐在里面。
“这是怎么了?”张洛问项目上跟出来的一个中国工人。
“呀,张会计,你昨天不是进医院了吗?他们还说,你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工人惊讶又坏笑着揶揄张洛。
“王金龙,我记得……劳务中心好像漏了扣几个人的伙食费了,这个月……”
“张姐,我是看见你高兴的!”
张洛斜着眼瞟瞟工人,问:“谁又出事了,这是?”
“张姐,你刚才来晚了,没看见呀。分包的吊车忽然倒了,把刘总砸着了……”
“砸着谁了?”
张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如果被砸的人不是一把手,二头、三头、四头会自觉主动的跟着去医院吗?自己出事时,领导们都是跟着一把手、去集体现身的。
“姐,真是砸着刘总了。他早上本来叫着谷歌一起来的。”
“……”张洛突然明白,为啥顶头上司一直不接电话了。“那顾总怎么样了?”
“姐,可巧了。刘总和顾总叨叨的时候,顾总的手机就一直响。后来刘总烦了,就骂顾总,叫顾总去接电话。这边工地这么吵,顾总怕听不清,就到工棚那边去了。就这时候,吊车就倒了……”
小工正说得眉飞色舞,突然张洛的手机也响了。
她接起来一看,居然是财务经理谷歌打来的。
“张洛,你在哪呢?医院……刚才来电话说,你已经出院了……”
财务经理看来受了大惊吓,说话时,舌头都快打结了。
“领导,我在吴丽项目,刚看着救护车走了。”
“啊!”
谷歌这才发现原来,张洛就站在他背后工棚后头的大门口。
“唉!你这进了一晚上医院,公司都快天翻地覆了。”谷歌一边叫张洛系好安全带,一边开车、要把她捎回办公室。“我还没和吴艳他们说、叫他们接你的活,你今天就回来了,正好。”
“领导,我医疗保险……”
张洛怕顾总要执行刘总的要求,向她要钱。
“我问医院了,他们说你住了一晚急诊室,是医保都包的最低‘消费’。刘总说什么不给普通同事报销?!切,他也得能从保险公司把钱要出来啊?!”
谷歌正说得得意,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张洛那时候明明是昏迷的,不可能听见刘总的小算盘。想着,他用眼角瞥了副驾驶的张洛一眼。
就在这时,谷歌的手机又响了。他瞅瞅两边没有摄像镜头,就赶紧接起电话:
“又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出纳李娟的动静:“领导,出事了!有人偷了公司的保险柜!”
“啊?”谷歌吓得没开稳,差点把保姆车开成了拖拉机,掉进路边的下水沟里。
“领导,还有啊……警察刚才来电话说,咱们的保险柜在鸡场。叫负责人过去认领。”
“机场?樟宜机场?”
“不是,是靠近马来新山那边的养鸡场。”说完,出纳就麻利的报出了一串数字,那是新加坡司机们最常用来定位的邮政编码。
谷歌只得急急忙忙拉着张洛,开着飞车,朝新加坡和马来西亚新山边境的鸡场开去。
等到了那里,老远就看见了两三辆警车,而且还拉起了封锁线。
谷歌在前,张洛在后,急急忙忙的赶过去。
“长官,长官,我们公司的保险柜在哪里?”谷歌急切的问。
几个皮肤晒得黝黑、却身材匀称,跟张洛想象的‘啤酒肚们’、很不同的新加坡警察,走了过来,让谷歌和张洛登记了身份信息后,把他们领到了保险柜被“抛尸”的现场。
那只巨大的保险柜,门都快被撬了来,咧着大嘴,倒在地上。边上还很不应景的扔着一块青砖。
一个警察叹了口气:
“唉,弄开这么个大家伙,得好几个人吧……”
另外一个说:“应该是用大型机械砸开的吧?你们都丢了什么?”
谷歌赶紧上去,伸头进去看看,好像愣了一下,又把头收了回来:
“长官,就是里面有些小额现金……没了。”
“您确定?”
谷歌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因为财务男一般都出奇的谨慎,张洛公司保险柜里从不放太多现金。
而公司的信用卡,昨晚又被二头拿去招待吴丽项目现场经理Eric用、拿走了。
所以,保险柜里,除了平时收藏的一些没用了的图章、凭证机专用的特制打孔栓,和这块证物砖头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大件了。
“先生,您确定的话,可以跟我们回去、做一份笔录,然后就可以把东西领回去了。”
负责登记的警察是个混世界的中年人,听见财务经理说没丢什么重要的值钱货,就点点头,准备大事化小。
他旁边偏有个才进职场的小年轻,瞪圆了眼睛,指着那块青砖:
“这也是你们公司的吗?为什么摆一块砖在保险柜?”
张洛看见领导眨了眨眼睛,露出了胖狐狸一样的笑容:
“长官,你听说过吴丽那边有个小庙吗?就是那个特别邪的小庙……”
年轻警察果然被忽悠了,眼睛瞪得更大了:“呃,我妈妈说起过。真的有诅咒吗?”
边上的中年警察就笑呵呵的、把顾总拉到一边:
“别吓唬年轻人了。先生,可以跟着我们回去了。”
几个警察和谷歌一起去抬、那撬烂了的保险柜。然后,张洛就在他们身后,把那块曾是自己的青砖、捡起来,也搬上了车。
等笔录做完,也到了午饭点。谷歌就和张洛去每人点了、一份2.5新元的海南鸡饭。正吃着,谷歌的手机又响了。他便到一边接电话,一直不出声,只是不断点头。
好一会,谷歌收线回来,看看张洛:“张,你运气不错。”
“?”
“刚才廉总来电话,刘总在医院里……走了,才刚四十多点。唉!”
张洛没敢出声,想了一会,她才问:
“那么,黄老板请的段先生……那驱魔法式怎么弄?”
谷歌想想,把盛海南鸡饭的塑料盘子、配的一次性白塑料勺一推:“4000多万新元,乘个5,就是两个亿人民币,领导们哪里那么多闲钱?”
张洛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啊,刘总既然死了,那么二头、三头、四头他们也就都不急着粉饰账目了。
“可是,顾总,他们上我们保险柜偷什么啊?”
张洛想想,觉得很奇怪。公司的保险柜那么大,非常沉,一般的私人汽车是拉不走的。必得好多个人带着大轮子的推车,才能从财务办公室弄进电梯,然后再由工程用的柴油车拉走。
她本能的不相信谷歌的鬼话。至少公司的监控,应该会拍到贼们,怎么就会那么巧的坏了呢?!
顾总意味深长的望了张洛一眼:
“问这么些,干什么?监控是IT部负责,没有一把手的命令,谁敢动?”
张洛咬着勺子,露出一丝明白了的苦笑:
昨晚,刘总和现场经理见面后,应该带着叫顾总借来的工人们,把公司保险柜拖走了。
然后,在现场经理的指导下,刘总又喊工人们拿工地上的设备,去破坏保险柜。所以,这粗老笨重的保险柜,才会被这么有技术的、扔到了新加坡跟马来边境上、没啥人光顾的养鸡场。
刘总才来新加坡,不该有这样的知识。
可保险柜里有什么呢?张洛疑惑着,没有一个财务会把“小账”或者其他重大秘密,摆在公司保险柜这种、一眼就知道“机密重地”的地方。
等顾总把张洛拉回公司,俩人迎面、正看见二头满脸春风的领着三头、四头,和已经高升了最大项目经理的、原现场经理Eric,进来。
大家毫不避嫌的兴高采烈,二头甚至脑门上秃了的地方,都冒出了桃花红。
张洛陡然明白了:刘总掉进了二头他们的圈套里。他以为自己收买了Eric,可以拿到二头他们贪污的证据,所以才撬了财务的保险柜,却没想到Eric是二头他们安排的一个“饵”。
所以,吴丽项目吊车,也不过是上回掉下来、打中刘总的椰子2.0版了。
想想自己在北宋的学到,张洛赶紧和自己说:“别管闲事,别管闲事”。
就在她头也不回的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时,听见谷歌在公司门口,极其肉麻的拍着二头的马屁。
张洛只在心里呵呵笑笑,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集团又会派一位新的一把手、空降。
估计那时,这套故事又要重演一次。
不过,张洛弯起嘴角、瞄着自己背包里的那块青砖,打定了主意,她再也不去吴丽项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