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老夫妻就是普通人家,就没进县衙一次,被惊堂木吓了一跳,满脸忐忑和迟疑。
到底还是儿子的死让他们鼓起勇气,老头子结结巴巴道:“昨夜家里突然起火,我儿被烧死在屋内,他媳妇却跑了出来,只顾着哭。我们忙叫邻里帮忙灭火,却没能把我儿救回来。”
他开了口,老妇人也红着眼圈道:“她一个妇人都能跑出来,我儿怎么就不能了?怀疑媳妇对我儿下手了,才叫他晕着没能逃出来。”
祝知微眯起眼:“你们怀疑儿媳,可有证据?”
老夫妻摇头,要是有证据,早就把儿媳扭送进县衙来,还能让她击鼓鸣冤吗?
“你们可知道,没有证据就等于是诬告,诬告是要打板子的。”
他们哆嗦着摇头,自然是不知道此事的。
祝知微又看向已经没再继续哭的妇人:“堂下妇人姓什么,你可要辩解,有何冤屈要说?”
妇人抹了抹眼泪道:“民妇夫家姓李,昨天半夜民妇肚子疼去茅房,出来就发现火光冲天,于是赶紧叫醒公婆,请邻里帮忙灭火。可惜灭火后发现夫君在屋内没能逃出来,公婆就怀疑是民妇的错……”
她说着又哭了:“的确是民妇的错,要是晚一点去茅房,看见火光把夫君叫起来,他就不会死了。”
眼看李氏便要嚎啕大哭,祝知微连忙打断道:“所以李氏认为她的夫君是睡得太沉没发现着火被烧死的,夫家的两位觉得儿子是被儿媳所害才没能逃出来?”
老夫妻点头,祝知微就让红叶把李氏带到后院洗把脸,单独问道:“你们为何认为儿媳会害死儿子,可有什么端倪?”
老妇人道:“这儿媳不安分,平日跟她表哥走得近。原本聘的儿媳并非这位,奈何儿子喜欢,去年才成亲,没想到这么快因此送命。”
祝知微问:“还有谁看见了?”
她忙答道:“邻里亲属都见过,毕竟村子就这么丁点大,再隐晦偶尔总能碰上。”
把这些见过的邻里亲属都叫来,他们连连点头作证,的确见过李家儿媳与表哥来往,却没见过有出格的举止。
眼看他们要被说是冤枉儿媳了,老妇人想起一事连忙道:“儿媳之前跟表哥有婚约,只是娘家不答应,才聘到老妇人家来。”
李氏的娘家人被叫过来,远远听见老妇人的话就反驳道:“没有的事,是两家长辈小时候口头打趣的话,也没当真。姑娘年纪大了,自然要相人,便相中了李家的郎君。没想到这才多久,咱家的姑娘就要当寡妇了。”
外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似乎都想看看新任的县官要怎么判这个案子。
祝知微看人都齐了,便点头道:“既然各执一词,就只能亲自问李家郎君了。”
这话一出,吓得重新回来的李氏瞪圆眼都不敢哭了。
李家老夫妻一愣:“大人要怎么问?”
“先不急,秦师爷准备两头活猪送过来,木风去门口架两个火堆。”
秦师爷迟疑着去办了,被红叶塞了银钱这才肯出去叫屠夫送活猪来。
木风利落地在县衙门口架起两个火堆,两头活猪就被屠夫牵着过来了。
“有劳这位先杀一头猪,彻底死了就行。”
屠夫一头雾水还是照办了,手起刀落,一头猪很快就没声息了。
祝知微让木风把死猪和活猪分别塞进火堆里烧,直到活猪也烧死了,才用木棍推出来。
“劳烦把两头猪的口打开,就能知道真相了。”
屠夫先打开那头死猪的口,里面干干净净的,然而另外一头活着送进火里的猪口里却满是灰。
木风带着两个义庄的人把李郎君的尸身送了上来,轻轻打开李郎君的下巴,嘴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李氏腿一软当下就跪地了,老夫妻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却更难过了。
祝知微看向李氏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堂下李氏心肠歹毒,谋杀亲夫,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李氏茫然地抬头看向娘家人,后者却避开她的目光,便明白自己没救了。
“把人押入大牢,过几天再问斩。”祝知微摆摆手,就有红叶带着李氏去大牢了。
升堂这么长时间连个差役都没回来,她十分不满意,对秦师爷道:“可知会差役回来当差?要是半个时辰内不回来,那就不必再回来了。”
秦师爷也没想到祝知微干净利落就判出此案来,这时候没见几分得色,而是满脸不悦盯着自己,连忙道:“大人息怒,老朽这就叫人回来。”
外头的百姓看完戏,对着李氏的娘家人指指点点,只觉得他们教出如此歹毒的女儿,却嫁出去祸害李家。
可怜李家郎君娶媳妇才欢喜没多久,便命丧黄泉。
人群渐渐散去,露出两个一高一矮穿着布衣的男子。
矮点的萧柏一脸稀奇,忍不住低声开口:“这判法倒是少见,也不知道县官怎么知道的。”
还知道用两头猪丢进火里,再是不识字的百姓也能一目了然,接而心服口服,没有异议。
“确实是个人才,只是瞧着有两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萧成翼皱眉回想了一下,却没想出来,眼看木风出来把两头死猪扛进去厨房,别浪费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会才转开。
萧成翼连忙堆起笑上前几步道:“这位小兄弟请留步,刚才小生听大人的口吻,似乎县衙里还缺人手?小生是秀才,可能见大人毛遂自荐一番?”
木风看着他那张带谄笑却俊美的脸庞,蹙眉道:“等着,我进去问大人。”
说完,他就把两人丢在门口,一手扛着一头猪先进去了。
萧柏不痛快了:“他什么意思,是看不起人吗?”
萧成翼瞥了他一眼,萧柏立刻闭嘴了。
好在木风的确没有为难的意思,把两头猪送去厨房给红叶收拾就立刻转去后院问祝知微了:“两人穿得普通,倒是干净整齐,就是长得太好,不像是正经的秀才。”
祝知微听得笑了:“容貌是父母给的,长得好未必就不正经,长得不好就未必是坏人。虽然相由心生,就以貌取人便有些片面了。”
她也有些好奇,就让两人进来了。
萧成翼刚他进门,俊美的容貌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祝知微这才明白木风说的好看,究竟有多好看了。
两人一进来就拱手行礼:“小生姓萧,原本该明年赴京赶考,可惜囊中羞涩,恰逢经过,在县衙门口见大人寥寥几句就解开李家郎君烧死之案,心生佩服,便有意留下助大人一臂之力。”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没钱去京城,时间也还早,想挣点路费来花。
祝知微问了几句,先是问了萧成翼是哪里人,家里又有何人,什么时候出发到容县。
又得知萧柏是萧成翼乳母的儿子,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这次是陪着他一起上京赴考的。
她还挑着考校了四书五经,萧成翼倒背如流,确实是下过功夫,有学识又勤勉的秀才,便做主把人留下了:“容县不大,工钱不会太多,好在后院不小,有几个空着的院子能住人,就是需要亲自打扫整理一番。县衙里还缺个文书,就看萧秀才意下如何?”
萧成翼问都不问工钱,一口就答应下来,又道:“小生这位兄弟的拳脚还算可以,看衙内没个差役,不如让他暂代,也能替大人跑跑腿?”
没让萧柏白吃白住,也不要工钱,只要跟他一起有个能住的院子就行。
祝知微自然没异议,爽快答应下来。
他们二人去找秦师爷登记后,就去后院挑了一个角落的小院子,两个人住下是绰绰有余,又离祝知微的院子远一些,有什么动静也听不见,相当避嫌的样子。
红叶这才有些满意,要是他们居心不良住在附近,自己第一个就不答应!
好在是个识趣的,祝知微没看错人。
虽然脸长得太好,萧成翼却是个正经读书人。
正经的读书人萧成翼在房间内听着萧柏四处打听来的消息:“刚上任的县官,听闻家里就只有一个兄弟和爷爷,父母去世得早,寒门子弟,才会被丢到这里来。”
萧柏的眼神带着怜悯,要不是祝知微的身份不高,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又哪里会无知无觉被扔到容县来?
这里偏远不说,还算得上龙潭虎穴了。
“对了,县官来赴任路上,就隔壁县没多远的地方,去喝花酒的兄长落水失踪,到现在还没找回来。不过县官没放弃,他爷爷在那边守着,一个劲散银子派人在河里找。”
都一天一夜了,死不见尸生不见人,也不知道祝知扬究竟掉到哪里去了。
萧正翼摸着下巴:“这位大人看着正儿八经的,没想到他兄长却是爱玩。家境贫寒还跑去喝花酒挥霍的兄长,他也挺不容易的。”
萧柏附和道:“何止不容易,听闻县官在原来的地方一直抄书养家,一路上也没停过,却摊上这么个爱挥霍的兄长,家里的长辈对兄长还十分溺爱。”
要不是祝老爷子的溺爱,祝知扬哪会变成这样?
家里有钱就算了,明明靠着亲弟弟拼命抄书补贴,当兄长的难道就没一点内疚和心虚吗?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县官抄书跟书局的掌柜结了善缘,除了抄书之外还能在书局看书,才能一飞冲天。”不然如今可能还在书局拼命抄书补贴,然后等到眼睛抄瞎了没能耐养活爷爷和兄长,到时候祝知微也不知道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