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焓-1-

焓是大我两届的学长。来自北方的高大男孩,不算好看,但眼神善良,没有城府,仿佛苍山积雪。我们在校园社团结识,他是文学社的社长。

他毕业那季,江城夏雨淋漓。我们各自撑着伞,并排走在雨中的校道上。分别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毕业后去他的故乡发展,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内蒙。

他征询时,语气温婉,并不坚持,仿佛一句玩笑。

“还早呢。两年,可能发生好多事。不过到时,我更可能要去深圳吧。”我踩着脚下沾着泥浆的梧桐叶,迷茫回应。

“哦。那,明天会更好。”他抬眼看了看远处的雨天,莫名沉吟一句,转身消失在雨中。

几分钟后,他传简讯给我,“如果两年后你愿意北上NMG看看,我可以考虑做你的男朋友。真的。”

雨势加大,横扫空荡校园街道,仿佛攻城掠地,一往无前。

那时我和男友宋分手不到半个月。一直以学长相称且安静自持的焓同学,居然用那样含糊不清却霸气侧漏的方式向我表白。

“好。”我顺应地回过去......

大三那年,我几乎每月都能收到焓的来信。

他基本都是手写书信,有时电子邮件,封封不下于五千字。隔时也会打电话给我,清晰敦厚又温和至极的北方口音,如同校园的法国梧桐叶集结着簌簌摇落的声响。

从他的来信中我得知,他先是回老家呆了两个月,后来去到BJ,进了一家大型上市公司工作,不到半年,他成了那家公司项目主管,并且大有继续向上发展的趋势。

不过,在焓去BJ工作不久,我和宋和好如初。

差不多是那年深秋时节,我发现自己怀了孩子。宋逼我打掉,我坚决不同意。后来对方就消失了,像是逃跑似的,偷偷去学校档案处办的手续,然后和他父母一起移居去了海外。

我的肚子很快大起来,被校方责令退学。那几个月,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给焓回信,但信中从不言情爱,也不提到宋,孩子,还有被学校开除的事。我仿佛没有害怕过未来。

那年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我在江夏区寒冷的出租屋里早产,生了一个死胎。那是深夜,屋外沙沙下起了雪粒子,萧瑟冰冷的声音,凌厉地打落窗前的水泥台面和破旧的居民楼盖瓦上,掷地有声。

我把头埋在婴孩没有心跳的胸口,却总怀疑自己听到了声响。我的长发上粘满自己的血和泪。

但那夜,我依然对明天没有任何恐惧。我只是真切地感到了一种彻骨寒冷。

大病两月。没钱付房租了,唯一能想到可以借钱的人是焓。

我在一个清晨打电话给他。来不及编造一个合理原由,甚至连简单的问候都没有,我直接开口向他借八百块钱。最后,我颤抖着声音说,五百也行,我会尽快还的。想来,我那时的言语是何等冷漠,仿佛借钱的人是他。

他却二话不说,半小时内向我卡里汇了五千。那个数,是他当时一个月的工资。

后来,他又多次打电话过来,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不够,下班后再去多转些。

他后来常常在清晨同样时间打电话来,再三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身体,说他正在和老板争取到武汉开拓市场,如果有空,他会回武汉看我。

我握着电话,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总是一脸冰凉的泪。

精神好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动心起意,决定只身南下深圳。而且说走就走。

登上拥挤的长途列车,想到即将见面的父母,我却又感觉万分寥落起来。他们在深圳打工十多年,离异后把我丢在外婆家,每年春节,他们谁也不愿回老家看我,常常会为一点抚养费争得你死我活......

抵达罗湖火车站时,已经是次日清晨。四处游走转转,天就那么大亮了。

陌生城市,白日当空,艳阳高照。大朵大朵的白云穿梭于高耸的水泥森林之中,仿佛被高楼大厦托擎在半空,即使快速游走,姿态亦安然优美,没有丝毫惧意。

想到我和焓之间的距离,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天南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