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河马喜欢晴天【5】

再次遇到Ｂ先生，大约是从那家大型传媒公司出来一年多后。

我的体重略有回落，但身形依旧圆满如球。那一年多，像曾经我这样欢营群栖的热闹人，几乎经历了人生一次大蜕变，才逐渐习惯了离群索居的生活。

上午昏睡，下午看片，夜间写作，持续到次日凌晨。不用手机，除传稿外不连网，几乎与世隔绝。人家的幕后工作，朝九晚五，月薪稳定。我的幕后那是真正的幕后，躲在锁了窗门的黑暗房角，靠编辑部朋友施舍来的为人代笔写剧本和影评的工作解决温饱，如此生活也算为知足。

三十二岁前夕。我突然收到了一笔丰厚稿酬，动心起意，决定出门转转。

路过百汇影城门口，晃眼间好像看到了Ｂ先生那熟悉面孔。马上侧身，向前靠近，取下墨镜，探眼定睛于面前新片预告宣传栏——

居然真的是他！

我一时心中浮浪滔天，激动难平，仿佛自己一夜成名。可不过就是曾经亲手浇过水的小苗一棵，顺应天时长大成树。

在影城洗手间玻璃镜前，我的右眼中不能自已地波光潋滟着，仿佛低声奚落着那只丑陋无辜的左眼……

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样动机，我全副武装，偷偷去了那部影片的首映会。

挤在后排角落，远远看着Ｂ先生。他修剪利索的短发染成了潮酷的奶奶灰，配上白皙面孔和黑色长风衣显得相得益彰。他端正地站在两个女演员之间，大气十足地朝观众席轻摆着手。其中一个女演员是Ｃ小姐，女主。Ｂ先在影片中饰演男二，但从现场反应气氛来看，人气俨然已高过男主。他与粉丝互动时，依旧声音调皮，从容笑意不绝，唇角翕忽出奇异弧度。

我本想多看看真人就走，不等到后面片花播放。不料，后来竟不幸与Ｂ先生尴尬相对……

当时因为突然闹肚子，我好不容易找了处僻静洗手间，稍折腾时间长了，脱下口罩和墨镜，边用厕所的公共茅纸擦着额头的大汗，边慢吞吞出到外面走道。

就在那时，竟正面撞上原公司那班散场人马。

我急急捂了脸，转身，企图加快脚步从人群前面逃离。

“马荷！”柱子在背后大声叫我，然后就追上前来，“是我啊，我是柱子，马荷姐！马荷姐姐！你停下啊！”

我不得不停下来，转身。

回首第一眼，我就望见了对面一群熟脸中的Ｂ先生。他正被Ｃ小姐紧挽着手臂。

Ｃ小姐严肃认真地对Ｂ先生说，“你快过去打个招呼。看来真是公司之前的经纪人，马荷。”

Ｂ先生抬眼，微微朝我这边望了望。我忘他当时的表神，可能因为之间仍隔了大几步距离，我看不太清，又或者我那时根本没有勇气抬头直面细看。

他肯定也是被惊住了。

“哇！马荷姐姐，怎么胖成这样！我们差点没认出来啊！你之前说要去日本做Ｃｏｍｅｄｉａｎ，不会真的已出道了吧？……”柱子嗲声嗲气地说。

一年多前我离开公司，给柱子做工作交接时，她明明已经对我敞开的这副不雅脸孔和这墩巨大体形表示过无数次大惊小怪了。如今这样装出一派受惊过度的样，无非是想引来更多旧人围观。我苦笑。

同事们纷纷涌上前来，亲切地拉着我的手，随声附和，“是啊！马荷姐真的在日本当明星了？这身形，真，真是太可爱了啊！”

Ｂ先生后来穿过人群走向我。先面无表情地伸手摘下我额头上粘着的两片卫生纸碎屑，然后突然开怀大笑。

“好久不见，马荷姐！荷花的荷，我记得清楚呢！今晚我们大老板在酒吧包场，办庆功宴，如果你也能赏光，那绝对是我们整组队友的荣幸！我能有今天，虽然离成功还差那么几步，但真多亏了您当年用心栽培！”

我不敢抬头近看他，隐约觉得他的脸帅气依旧。

他以前从未对我用这般似嘲讽又似客套的语气说过话。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

以前有一次，他在某片中担任男配，演绎到位，获得公司内部季度优秀配角奖，我热心张罗了他几个熟友，在他家精心置办了一个温情ＰＡＲＴＹ，不料他回去后，竟然无端大发神经，当场把众人轰走……

现在，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众人又一并盛情邀拥，且我再丑的脸和身子也已曝光，就没有再躲躲藏藏及拒绝的理了。

我很庆幸，自己落到此般田地、此等模样出现在Ｂ面前时，他竟然不再叫我“河马”，而改叫我的名字了。

但心里怎么又莫名难过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