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二年正月,沉寂了近四个月的大宋朝汴京城再次热闹起来。刚刚坐上龙椅的新任皇帝赵光义开科场,广罗天下仕子。正月初七日,赵光义亲御讲武殿,取进士第吕蒙正、李至、张宏、张齐贤、王化基、王沔、温仲舒等一百九十人。初九日,又试诸科,得二百七十人,并赐及第。这还不够,赵光义又下旨着礼部遍阅贡籍,将连续十五次参加科考而未中第者共一百八十四人并赐出身,由吏部委派官职。这一科,总计为大宋朝新增了五百人才。新皇帝如此大手笔,胆略超凡,远胜隋唐,就连刚刚驾崩的太祖皇帝都相形见绌。
龙飞榜一连放了数日,汴京城中的权贵、大富之家们望眼欲穿,将尚未娶妻的才子们团团围住,争着抢着要把女儿嫁出去。一般的市井小民则围在茶楼、酒楼中,看着热闹,嚼起了舌根。
在汴京城一处普通的店家中,一位身着灰色儒服的年青人坐在临床的桌子旁,独自悠闲地品着酒。桌上还摆了一盘猪肩肉、三碟时蔬菜。年青人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临桌的四位客官嚼舌根。
其中一人说:“我听说城东宋家将女儿嫁了一个将近五十岁的进士,哎哟,这佳人才十七八岁。”
另一人问道:“莫非这女儿的父亲与他的女婿一般年纪?”
“正好是同年呢。那位佳人我也正好见过,小脸蛋生的甚是清秀,哎,可为惜之,可为惜之!”
这四位客官一起叹息半天。
身着灰色儒服的年青人抿了一口酒,继续听着。
又一人说:“我这还听了一些关于状元吕蒙正的事情,我听说他父亲与他母亲不合,父亲一狠心,便将他母子赶出家门。这母子无依无靠,便只能在一处寺庙的寒窑中度日,这一住就是十多年。想如今吕蒙正蟾宫摘桂,高中状元,这父子再相见,该是如何,我很期待呀。”
身着灰色儒服的年青人嘿嘿干笑一声,旁边的四位客观目光扫过,没把这年青人看在眼里,继续嚼舌根。
那人又说:“要说这些进士中最出名的,莫过于洛阳的张齐贤了。”
“我也听说了,去年太祖皇帝西幸洛阳时,就是这个张齐贤当街拦下了太祖皇帝,并向太祖皇帝献了十条治国安邦的策略。太祖皇帝采纳了其中四条,可这张齐贤不干了,非要说十条都是好的,他居然与太祖皇帝争执起来。后来,太祖皇帝一怒之下,将他打出了殿外。”
“如此看来,这张齐贤堪称一个人才。只是不知此人长什么模样?”
那人回道:“我听说他很能吃,向太祖皇帝献策时,就吃了八九盘牛肉,这食量啊,他一人能顶四五个人呢。”
“这么说,那张齐贤难道是个四五百斤的大胖子!”
“噗!”身着灰色儒服的年青人一口酒没有咽下去,竟然喷了出来。
“哎呦!”旁边一桌的四位客官闪身至一旁,指着这年青人责备道:“你这厮怎么如此无礼?”
年青人赶紧起身赔笑道:“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还望几位仁兄海涵,只是刚才听这位仁兄说张齐贤是个四五百斤的大胖子,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笑,故而失态了,失态啊了。”
“你认得张齐贤?敢问如何称呼?”
年青人回道:“我也姓张,旁人都叫我师亮,与这张齐贤算不上认识。”
“张师亮?挺耳熟的,好像在哪听过。”
“大郎,你莫管他了。”说话之人伸出手指暗暗指了指桌上的酒肉,“我们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哎,也是,我们终归不是熟人,你权且喝你的酒,我们吃我们的,别来搅扰我等便是。”
四位客官将名叫师亮的年青人搁在一边,继续嚼他们的舌根。
可是,他们何曾知晓,这张师亮正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张齐贤。张齐贤,祖籍曹州冤句,后晋遭契丹攻伐时随父母迁入洛阳。张齐贤年幼读书时,因羡慕唐朝名将李大亮的为人,故而取字为师亮。
张齐贤低头看看桌子上的那盘猪肩肉,歪嘴一笑,返回座位后,竟然舍了筷子,抓起猪肩肉吃了起来。在大宋朝,猪肉最贫贱,乃是一般的贩夫走卒们才吃的,上不了士大夫的桌子。稍微好一些的是牛肉,因了官家的农本国策,严禁民间私自宰牛,牛肉价格也是便宜。最好、最贵的,当数羊肉,中原之地不产,得从党项、契丹那边转运过来,故而价格上比猪肉、牛肉高了不止十倍。
张齐贤心想,这四人莫不是把他当成一般的市井小民了吧?无所谓了,随性就好,管他们怎么说。
张齐贤一边嚼着手上的肉,一边喝着酒,自得其乐。
“师亮,师亮,你让我好找呀。”两位刚过而立之年,同样身穿儒服的年青人步入店内,走到张齐贤的跟前。
张齐贤赶紧起身,向二人拱手还礼。张齐贤对着举止雅度的这位说道:“状元郎,你也让我好找呀。呵,我记得你有一首《饭后钟诗》挺适合此情此景的。”
张齐贤清一清嗓子,念道:“十度进斋九度空,怎耐罔黍饭后钟。”
“你该不是喝多了吧?念什么诗啊。”
举止雅度的正是吕蒙正,早年间随生母被父亲赶出家门,便安身于洛阳龙门山的一个寺庙中,方丈见他母子可怜,就在石壁上凿了一处石洞供其居住,此人勤奋好学,贫贱不能移其志,今日高中状元,正是实至名归。
张齐贤含笑不语,又转身与另一位寒暄道:“秉阳贤弟,不知可有哪家的女儿要嫁与你?”
张齐贤称呼秉阳的,正是一起中进士第的温仲舒,岁数上比张齐贤略小,故而称呼为弟。
温仲舒的脸一红,笑道:“师亮兄莫要挖苦我了,我避之不及,避之不及呀。”
声音传入旁边的那四位客官的耳中,他们呆立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三位,正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当朝进士及第的吕蒙正、张齐贤和温仲舒。这四人又觉得被张齐贤念的那首诗给讽刺了,只好涨红了一张脸,悄悄地从一旁溜走了。
三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