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张母教子

张母孙氏很是能够沉得住性子,硬是受了儿子郑重的一拜,这才喜笑颜开。吕蒙正的老母亲就不一样了,看到宝贝儿子状元郎回洛阳,早跳起来,踏着歌,若不是吕蒙正按住了,估计要蹦腾到邙山顶上去。

第二日,孙氏带着儿子、儿媳以及孙子孙女辈的一行人,去张金仁坟上拜祭了一番。孙氏在亡夫的碑前诉说了许多话,从养儿的繁琐,说到守寡的不易,再说到两个孩儿成家立业。话说多了,难免要哭一阵,流流眼泪。

张齐贤许久不见母亲落泪,怕她伤及身体,回家后特意嘱咐着崔姑要多做几道菜。“崔姑,你看家里缺什么,就去再买点。”

崔姑接了丈夫递来的铜钱,多置办了几个菜,并买了数斤羊肉做成美食。

一家人围着饭桌坐定了。信儿、诲儿见有美味佳肴,不等大人动筷子,争着抢着开吃起来。

孙氏夹了一块羊肉送到张昭度的碗中,说:“你多吃些,这些年你为家里吃了不少苦。”

张昭度说:“娘,孩儿身为兄长,这是应该的,如今弟弟得中进士,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张齐贤说:“哥,我定然不会忘记你的照顾,今后该是做弟弟的来照顾你了。”

“你俩兄弟能够同气连枝,做娘的心中甚是欣慰。”

孙氏又夹了一块送到张齐贤的碗中,说:“你年少时最想吃的就是羊肉,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还馋的你经常做梦,净说些吃羊肉的梦话。”

张齐贤笑道:“都怪我饭量太大,一个人要顶四五个人的量。那时候,我总是吃不饱,只有遇到村里有人开粥局,我才能去混一个饱。不过嘛,哪家让我去吃一次,下次见我都头疼。”

崔姑半开玩笑的随了一句:“官人煮牛皮的功夫,也是一绝的。”

张齐贤说:“若不是我煮了张牛皮,也不会引来你这个小馋猫。”

张齐贤回忆起与崔姑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十多年前的一日,张齐贤遇到村中邻居宰牛,一张刚剥下的牛皮扔在一边。张齐贤觉得甚是可惜,就厚着脸皮要了那张鲜牛皮,在洛河岸边置了一口锅将牛皮烹煮起来。由于作料放的很足,香味飘出,别有一番滋味。张齐贤抱着锅,正准备独享这份美味,却不料从一旁闪出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二话不说就伸手到锅中捞吃的,结果,吃的没捞到,手上却烫了好一个大水泡。

那女子一怒之下,飞出一脚,将整个锅踢翻到洛河中,“你这人忒不地道了,锅里那么烫,你怎么也不拦着。”

一张牛皮喂了鱼,张齐贤干干地陪笑道:“我的祖宗,我如何拦得住你?”

张齐贤正要发怒,那女子却喊起疼来。张齐贤只好本着“好男不与女斗”的原则以及英雄救美的冲动,帮着那女子去治手上的伤。两人一来二往,彼此逐渐熟悉了……

张齐贤一家人开动碗筷,一边吃一边追忆着往昔的贫苦日子。孙氏的筷子动的不勤,那盘羊肉一块也未夹到自己碗中。张齐贤夹了一块肉送过去,母亲又转送到孙儿的碗中。

张齐贤关切地问:“娘,您没胃口吗?”

孙氏叹息一声,说:“不是,我看这一顿饭少说要花一贯多钱,虽说你有朝廷的俸禄,可如此吃法,终归是无法长久的。”

张齐贤知晓母亲的顾虑,转身将大门关了,然后小声地将陛下赏赐给新科进士的二十万贯钱说了出来。

张齐贤满心欢喜地等着母亲笑出声来。

孙氏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却不是纯粹的兴奋和喜悦,眉梢间颇有些忧愁。“我听说昔日的晋王很会笼络仕子,如今他当了皇帝,却更甚于往常了。”孙氏慎重地凝视着张齐贤,问:“我没读过多少书,我只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日,若官家言行有过失,你作为臣子该是拼死上谏呢,还是顺着官家的心意而不分对与错?”

“可是,当今陛下赏赐的,总不能不领赏吧……”张齐贤见母亲坚持己见,不知如何继续回答,母亲的话虽糙了些,道理却是正确的。张齐贤干干地嚼着母亲话里的意思,面上渐渐露出些许惭愧之色来。

“既然领了,那就领了吧,只是你不该抱着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孙氏见儿子有所羞愧,话锋一转,说:“你既已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便不多言。你也该好好反省一下,将身上沾染的浊气祛除干净。如何做官的道理谁都懂,只有要做到时刻提醒自己,才不会辜负了你寒窗苦读的初衷。”

张齐贤惭愧道:“娘教训的是,孩儿定然不敢忘。”

“不仅要记在心里,还要写在纸上,放在案头,时刻提醒自己。你父亲若在世,肯定也会说我们张家不求你家财万贯,但求你能够名垂青史。”

“是,孩儿一定将这个道理写成诗,日日放在眼前。”

张齐贤自京城回来,的确有些微妙的改变。孙氏本着防微杜渐的姿态,帮儿子挑了一根不大不小的刺。在外人看来,可能多半是孙氏鸡蛋里挑骨头了。

张齐贤不敢不受用,自小到大,凡有错误,必然被母亲孙氏掐死在萌芽状态,不然,也不至于能以贫寒之身而中进士。张齐贤回屋后,沉思半天,然后从书案上取了一张纸,舔饱笔,写下小诗一首。

诗曰:“慎言浑不畏,忍事又何妨。国法须遵守,人非莫举扬。无私仍克己,直道更和光。此个如端的,天应降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