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芷就这么被惨无人道地提着腰带子,被巨型吊车吊了一个晚上。
清晨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阵嘲哳的乐声,朦朦胧胧只能听清一两句歌词“今天是个好日子”,迩芷迷迷糊糊中听了,还以为是自己出殡。
好容易睁开眼,入眼就是一张可怜巴巴的狗脸。
魏濛濛怀里抱着一个脑袋大的狗盆子,像一只彷徨无助的狗崽子,眼中蓄泪,喉中哽血,口中默念着党章,嘴角还流出了不明液体。
如果不是知道他这是饿的,魏烟雨都要怀疑他是突发小儿麻痹。
“哥,这条咸鱼能吃吗?”魏濛濛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被挂在半空随风摇晃的迩芷。
“你的加持能让她肉质更鲜美吗?”魏烟雨肃然发问。
这,这两个人……这两个人要吃她?!迩芷害怕到颤抖,到底是哪个吃?字面上那个吃?还是某个不可告人的吃?如果是某个不可告人的吃,那她是躺下享受好呢,还是奋力抵抗好呢?不行,这种事关生命的决断,必须要看看对方的容色才能够抉择……
迩芷牙一咬,心一横,恶狠狠地朝魏濛濛身旁看去——
察觉到她悲愤中还夹杂着一丝小期待的复杂目光,魏烟雨微微挑起唇角对她一笑,刹那间,天地失色。
魏濛濛看着地上莫名多了一小滩水渍,十分严肃地警告迩芷:“不要随地大小便。”
“????”迩芷嘴角哈喇子还没擦,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说实话要不是迩芷生得十分俊俏,怕是下一秒魏濛濛就要报警。
魏烟雨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两个人的蠢样,嘱咐完魏濛濛半个梯子把这条人脸咸鱼给提溜回屋,便大摇大摆地枴进大门。
魏烟雨懒懒地半倚在沙发上,晨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层层铺叠进来,金色的光线爱抚一般轻柔地描过他脸部精致的线条,他不过微微一抬眼,幽深的双眸里就似落下无数星子。
魏濛濛和迩芷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一只精致的骨瓷咖啡杯,姿态十分优雅,像个悠闲享受下午茶的欧洲贵族,魏濛濛探头一瞅,里面盛着本土特产夏桑菊冲剂。
“……”魏濛濛。
魏烟雨对他嫌弃的表情视若无睹,老神在在地低头抿了一口,发出销魂的感叹:“养生之道,在于日常消火。”
说罢,动作十分优雅地给另外两只杯子续上了药水,魏濛濛一看,他用的还是铁壶,察觉到魏濛濛的目光,魏烟雨理直气壮:“铁壶好,补铁,专治缺铁性贫血。”
说罢,手一挥:“都给我坐。”
两个人宛若两只没下蛋被罚站了一天的鹌鹑,颤巍巍地坐下了,不一样的是迩芷毫不隐藏色心,直勾勾地扫射着魏烟雨貌美如花的脸,而魏濛濛只低头观察着杯中黄澄澄的液体,里面有一只倒霉蚂蚁横尸其中。
“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魏烟雨举起杯子,又慈爱地看了魏濛濛一眼,“你为什么不喝?”
“里面有一只蚂蚁。”
“那不正好补充蛋白质?”魏烟雨笑得一脸和善。
魏濛濛沉默,他在思考这么小点的蚂蚁够不够过他唾液淀粉酶那一关。
魏烟雨似在饮什么琼浆佳酿一般,小口小口,慢条斯理地将杯中的夏桑菊颗粒饮尽,这才懒洋洋地伸出手指了指还沉浸在自己美色中不可自拔的迩芷:“说说吧,你是谁,从哪儿来,为什么打我兄弟。”
迩芷愣愣往他裆上瞥了一眼,义正言辞:“没打。”
魏烟雨一噎,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假作正经地咳嗽两声,怒喝道:“说正经的,你为什么打魏濛濛!”
“我们自来就是死敌,我不打他打谁!”迩芷十分理直气壮。
“风流债?”魏烟雨兴致勃勃。
迩芷表示丑拒:“正邪之争,不敢言儿女私情,主要是他丑。”
魏濛濛奋起抗议:“虽然我胖,但你不能说我丑!我可是光荣的少先队员!我小学时候还当过小队长!我可是有红领巾魅力加持的!”
魏烟雨一把堵住他的嘴,风轻云淡道:“就当他是个屁,你继续说。”
“我名唤迩芷,是名震江湖的大漠红衣教右护法。”迩芷鼻孔朝天,要是屁股上有尾巴,估计都摆到魏濛濛的大脸盆子上去了,“武功不敢自高,天下第二而已。”
“迩芷?”魏烟雨倒茶的手一顿,似有所思,抬起头道,“迩芷是那两个字?”
“室迩人遐的迩,岸芷汀兰的芷。”迩芷对自己饱含诗意的名字充满自豪。
魏烟雨微微一笑,把迩芷迷得七荤八素,趁机不怀好意问道:“姓什么?”
“姓苟。”迩芷在美色的冲击下,傻乎乎地将自己最耻辱的,最想掩盖的污点给抖了出来。
“狗儿子。”魏烟雨唤道。
“干。”迩芷这次没有被美色迷惑,才思敏捷,应对如流。
“你从哪儿来?”
迩芷一脸高深莫测:“我从来处来,去往去处去。”
“来人,把她叉出去。”魏烟雨无情打断。
“别别别!我说嘛……”迩芷生怕魏大美人就真的这么把自己叉出去了,口中立刻倒豆子似的疯狂跑起了火车,起先只是害怕魏大美人赶人,哪想打开了话头就根本停不下来,越说越是来劲,浑然不顾魏大美人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噼里啪啦好一通胡吹法螺,从初入江湖说到名震天下,这刚说到自己曾着五色小虎皮于天山擒龙,穿着七彩大裤衩下五洋捉鳖,魏濛濛满脸崇拜,拍掌叫好。
魏烟雨微微一笑,掏出手机拨通了精神病院的急救电话。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望外边!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园~何日能重返我的家园~条条锁链锁住我——”
一只史前巨兽趴在冰冷的窗台上,一只胖爪半掩着嘴,作黛玉泣花之姿,唱洞箫呜咽之声,凄凄切切,戚戚哀哀,叫人闻之落泪,见之伤心。
在魏濛濛竭嘶底里地哭唱了一个小时的《铁窗泪》之后,对面紧闭的房门终于有了回应。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男人一把踹开房门,与魏濛濛凝望对视,眼中含泪,嘴唇颤抖,仿若长越天堑得见织女的牛郎,似如穿破生死一同化蝶的梁祝,他饱含深情、颤颤巍巍地启口:“唱你麻痹!唱得老子他妈精神病都好了!来人,来人!本王要出院!来人!”
对门一阵人仰马翻,罪魁祸首魏濛濛却毫无愧疚,只是戚戚哀哀地转过身去,十分幽怨地瞟了一眼正兴致勃勃,跟着电视跳起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的迩芷,嚎道:“你要对我负责!”
“既来之,则安之,我瞧着这个地方也十分安适,你看还有这个装小人儿的盒子……”迩芷说着朝电视屏幕伸出手。
魏濛濛恐吓她:“别碰,咬手!”
迩芷立刻吓得缩了回来。
魏濛濛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从窗口往外遥遥看去,碧穹如洗,飞鸟穿云,那里代表的是自由,是人权,是尊严。
然而迩芷不懂他的悲伤,就如同楚顷襄王不懂屈原的离骚,魏烟雨不懂高等数学的微积分。
迩芷不care他关于灵魂和尊严更深层次的追求,迩芷只想和他约架,满脑子打架斗殴,呸,十分没有文化。
果然,他不过发了一小会儿呆的功夫,上蹿下跳的迩芷又来找乐子来了,一招擒龙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扣住了魏濛濛的手腕上的脉门。
魏濛濛只是端着一脸生无可恋,瘫若一个充气娃娃任着禽兽摆布,哪知这禽兽竟然眉头一蹙,随即甩开他的手,一双一贯看起来有些轻佻却又十分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倒是露出了几分严肃正经:“你不是魏濛濛?!”
“我不是魏濛濛?”魏濛濛正襟危坐,满口跑起哲学火车,“我是谁,我不是谁,我生由何处,又将埋骨何地,我是沧海中的一粟,又或者我就是这沧海……”
迩芷一巴掌呼啸而来,啪啪啪宛如在拍一个瓢没熟透的西瓜一般,将他的娇弱的天灵盖硬生生拍出了打碟的节奏感,魏濛濛怀疑她下一秒就要唱起“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
然而迩芷只是非常适可而止地拍了两个八拍,前奏都没拍完,就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正色道:“先前你哥哥问我为什么打你,如今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生得十分像我一位故人。”
魏濛濛小心翼翼举手提问:“前男友?”
“不,是一生之敌。”迩芷的表情十分沧桑,不过一个眼神便似有万语深藏,“那是我还在红衣教的故事,其实也不过是七八天前,魏濛濛,是当今武林盟主,一贯深藏不露,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能够摸清他内力的深浅……”
“等等!”魏濛濛一把抓过墙上的挂式电话,“护士,有人发病了,麻烦赶紧……”
“你不信我?”迩芷一把按住魏濛濛的手,表情似有些受伤,她苦笑一声,“也是,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如今是在做梦,还是我的曾经才是梦境……”
魏濛濛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心下一惊,此人如果不是臆想症病入膏肓,那就真的是……
“你是穿越的?”
迩芷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何谓穿越?可详言否?”
“就是说从一个时间穿越到另一个时间,就比如说你是一百年前的人,无意中闯进了一百年后的世界,烂柯传说听过没有,观棋一刻,人间千年。”魏濛濛道。
“观棋一刻,人间千年……”迩芷沉吟良久,似是在翻覆回味这八个字的含义,神情有怀疑,有惊异,有期待,但更多的却是落寞。
若她真如魏濛濛所说的,只是随意在某个地方短短走了几步,竟然就走出了千年的时光,那么她的旧友,她的门徒,她的教派都已经湮灭在时光的长河里,唯独留下她,她该何去何从?
迩芷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了起来,身体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抑制着自己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时间从未有回溯,她既来了百年或是千年之后,便不可能再回去,她要如何面对这个天地巨变的人间?
“你……你还真是穿越的呀?”魏濛濛表现出和她截然相反的兴奋好奇,“有什么能证明?空口无凭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臆想症发作?”
迩芷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案几水果盘上还未剖开的榴莲,状似随意地轻轻摆了摆手,内力催发的掌风竟然瞬间爆碎了坚硬的榴莲。
“大漠红衣教左护法,人称红衣无常,我的武功不敢自高,不过区区天下第二。”迩芷微微一笑,端得是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