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都市民俗学与现代民俗学
(一)都市民俗学的提倡
实际上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民俗学就在争取新的发展。其中一个方向是因为在此之前日本民俗学主要是以农村为调查地展开,而与此相应,提出也可以以城市为中心发展民俗学。70年代后期提出了所谓“都市民俗学”的领域,到80年代到达全盛期。90年代之后,提“都市民俗学”的学者越来越少,21世纪之后,基本的观点是:都市与农村没有区别,都处在现代的逻辑之下,因此主要从“现代民俗学”的角度进行研究。刚才说的是整个发展的历程。关于“都市民俗学”,我想做一些具体介绍。
60年代,日本属于经济快速增长的时代,各地出现了巨大变化,尤其是农村地区。农村生活方式与之前相比出现很大区别。一方面,在民俗学者中,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即使到农村去也看不到民俗了。另外一方面,即使不到农村去,在城市也能从事民俗学的调查和研究。都市民俗学在这种背景下成长起来。
(二)都市民俗学的发展
关于日本都市民俗学的发展,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在都市发现民俗(20世纪70年代)
人们发现在城市中也传承了与农村相似的民俗,具体研究有仓石忠彦在1973年发表的《小区公寓的民俗》。仓石是高中老师,对自己居住的小区进行了调查,他通过自己的研究说明,在住宅小区内也可以进行传统的民俗调查。当然,城市的面貌与农村很不一样,但具体的内容是可以与农村一样进行调查的。仓石也因为这样的研究成为日本都市民俗学的开拓者,他后来成为日本民俗学的重要基地—国学院大学的教授,一直从事都市民俗学方面的研究工作。但是在1973年这篇论文中,并没有出现“都市民俗学”这样的词,只是一篇报告性的文章,说明城市或者城镇也存在民俗。发现他这篇文章的,是当时日本代表性的学者宫田登23。他发现这篇文章后,请仓石在东京的重要期刊上发表文章。应该说,“都市民俗学”这个词,或者概念,本身是宫田登提出来的。仓石在都市中看到民俗并发表了一篇很小的论文,由于宫田登的大力推荐及提倡,都市民俗学的概念开始普及开来。在第一阶段,可以说是发现不论是都市还是农村,都能够看到民俗、能够研究民俗的阶段,可以称之为在都市发现民俗的阶段。
2. 都市形成了特有的民俗(20世纪80年代)
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到20世纪80年代出现了新的动向,认为都市中存在与农村不同的、都市特有的民俗,其对象一般是有较长历史传统的城市。在农村存在民俗,是因为有比较悠久的历史,那么同样有着历史积淀的城市,也有其特有的民俗。像这样具有悠久历史的城市在日本被称为“城下町”。“城下町”指的是大概在日本的17世纪前期,以城堡为中心形成的城市。在城下町几百年的历史过程中,形成了与农村不同的特有的民俗。刚才提及的宫田登也研究城下町,他研究的是日本最大的城下町—江户,也就是今天的东京。但是他的研究方法与其他民俗学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他学者是对现在的城下町进行调查研究,而宫田登是用17—18世纪的文献资料进行研究。他的研究为都市民俗学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宫田登对城市的理解与下面所介绍的第三阶段也有联系,他认为都市与农村最大的不同在于都市人内心的不安,这种不安的状态形成了都市人特有的民俗。当然,关于这种有历史传统都市的研究,还有“宿场町”(交通要道上形成的城市)、“门前町”(以通向寺庙与神社正门的道路为中心形成的城市)。整个80年代,民俗学的主要成果都在调查研究都市与城镇,从中发现都市与农村不同的民俗。
3.都市形成了新的民俗(20世纪80年代后期)
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研究者的视线从传统的城市城镇,转向了大型城市,比如像东京、大阪等,城市中形成了巨大的住宅区,民俗也逐渐生成。特别是在大型城市中,形成了所谓的“闹市”,或者繁华街、欢乐街这种供人娱乐游玩的地方。对于这一现象,当时的理解是,因为在农村,人们扎根于大地,心理比较踏实;而在城市中,心里存在不安,人们为了排遣而形成这样的空间。但是从调查和研究的方式来说,到了第三阶段,发现很多对象不知道该如何调查和研究,这一现象越来越明显。所谓纪实民俗学的研究,例如到现场去记录、发表报告与新闻报道及专业出版之间的差异变得越来越不明显。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民俗学受到关注。布鲁范德(J. H. Brunvand)的《消失的搭车客》(The Vanishing Hitchhiker)24(图5)在1988年被翻译成了日文,其中出现了“都市传说”一词,这成为日本民俗学界研究的新领域。所谓都市传说,一方面是民俗学的新的研究对象,这个词也超越了民俗学的范围,传播到更广阔的范围,现在应该说是一般民众或大众媒体更喜欢使用这个词。都市传说简单地说,就是在都市生活中生成的种种传言,80年代以后这些传言受到了很多的关注。比如一个著名的例子是“嘴裂女”,戴着口罩在都市里出没。25或者说出租车司机载着乘客,到目的地时发现乘客没了,只留下一滩水迹。这些不可思议的故事,都是作为本人亲身经历的故事来讲述的。现在媒体中也很喜欢“都市传说”一词,但现在与其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不如说更偏重其恐怖性。
图5 《消失的搭车客》书影
(三)现代民俗学
《都市的民俗·金泽》是第二阶段的代表作,金泽是在日本海沿岸的城市,也是城下町。编辑这本书的是当地的同好会“寻找金泽民俗之会”,宫田登对他们的研究给予了肯定和定位。本来只是地方上的研究,但是因为宫田登的高度评价,吸引了很多人关注,具有了商业价值。《消失的搭车客》一书也对很多年轻的民俗学者产生了影响。但其实,嘴裂女和出租车客,并不是只有大城市才有的经历,农村同样也有。那么,到底还有没有必要把它们分成都市和农村?在这种情况下,现代民俗学代替了原来的都市、农村民俗学的说法。实际上是认为,无论是都市还是农村,都在形成现代民俗。
1993年,常光徹出版了《学校的怪谈》,论述了学校中流传的恐怖经历与传言。其中有一个在日本全国流传的故事:厕所的花子。一般是在小学里流传的比较多,女孩去上厕所,能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就是花子,会向她搭话。因为民俗学以前都是以采访老人为主,但此书显示,即使是小学生也有自己的传承。所以在现代这样的时代状况下,产生了与以前很不一样的新的民俗。在解释新民俗时,一般是把它们和以前已经存在的民俗关联起来进行解说。还有一个这样的习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高中女生每天早上会洗了头再出门,我认为这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早上出门比较爽快。但是民俗学者的解释是:就日本传统而言,如果要去神圣的地方或者参加仪式之前,都会有清洁的过程,特别是把水从头上浇下。因此,女性洗头才出门实际上是传统的延续。我认为这样的解释基本上是生搬硬套,因为按照这样的解释,那么什么都是民俗。近20年来,很多新的生活工具和生活方式出现,学者们认为很多都可以用民俗学来研究,例如智能手机的民俗、网络民俗。在这样的人中出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有些人用汉字“电脑”来表示对应的日文,这让人看不懂,年轻的民俗学者提倡“电脑民俗学”,这并不是日语惯用的表达法。但是我不太了解这个,可能是与电脑相关的、软件使用等,都有民俗的存在。像这样的内容,作为新鲜的话题而言很有意思,但是他将使用何种研究方法,得出什么结论,对社会有何意义,如何面对社会来阐释这种意义,这些方面都还很不足。也许所有现代的现象都可以用民俗学来解释这样的方式是对“落日民俗学”观点的反抗。我认为他们是在无意识中说:民俗学怎么会消失呢?所有现代的东西都可以用民俗学的方法来理解,民俗学是不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