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海秘境

一

在自制的水滴形船屋“海上牧人号”底层，翁达打开一个人鱼形状的海底奇石匣子，取出一幅手绘的画轴，那是他妻子凡羽失踪前手绘的一幅画卷。翁达几乎每天都会把它拿出来，仔细查看上面妻子凡羽的手迹和她的自画像，努力把每一个细节深深印在内心，以抵抗时间对记忆的侵蚀。

画卷是一幅名叫《西湖晚照》的横幅卷轴，背景是霞光四射的落日海景。画中西湖与大海通过一条小河一线牵，一艘渔船满载晚霞归来，妻子凡羽侧身在辉光里，与景色融为一体，就像是从金海彤天中缓缓走来，一波灵动的海洋气息在她的全身漾开。这种感受非常深刻，以至于翁达每次都能感觉自己全身透着一股笨拙的土味——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和妻子对比，那么“云泥之别”可谓再合适不过了。在画卷的右上角，有妻子凡羽手书的几行小楷：

日暮沧海天作岸，落霞孤鹜共飞千山远。

渔父归棹催我快收竿，晚潮漫过西湖边。

翠波湖心风款款，摇桨放歌鱼戏穷碧间。

游湖君子邀我同渡船，回首笑抛一枝莲。

桥头小姑喜平安，爷娘妻子携手把家还。

凡尘似水处处多险滩，心平方能渡安然。

竹影深深噪夏蝉，渔火点点鸬鹚戏三潭。

绿萝沁园邻舍起炊烟，与君唱别钟声晚。

“大海孕育了我。”——海风鼓起翁达的天蓝色丝绸衬衫，让他思绪如远航之船回归港湾，想起妻子凡羽曾经对他说的这句话。日高影短，他长时间盯着海面，神情沉沉，一言不发。又一阵风吹来，他右手顺势放飞一架随手折的纸飞机，闭上眼睛，似乎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休憩。纸飞机借着徐徐海风，从他的头顶盘旋而过，像是在不舍地告别，然后越过停泊在海边一字排开的帆船，像是带着秘密的信使，画了一个大圈方才滑翔到远处。

翁达睁开眼睛，纸飞机已经从其心事重重的红眼眶中消失——显然，他最近睡眠质量不怎么好。

纸飞机上有几行字，和妻子凡羽在画卷上题的诗一模一样。这几行字是有来历的，当初翁达向妻子凡羽求婚成功后，妻子凡羽当晚发挥才思，便写了这几行字以表恋恋不舍之情。当初约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就是成婚之日，如今，翁达注视着浩淼的大海，却再也寻觅不到妻子凡羽的踪影。十年前，他和妻子凡羽一起潜水游玩，兴意正浓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旋涡像陆上龙卷风一般将妻子凡羽卷走，他在水下足足搜寻了四个小时，也不见妻子凡羽半点踪迹。后来，专职搜寻队扩大了搜寻范围，几乎囊括大半个东海，也毫无进展。此时正值夏季，搜寻队推测他们可能遭遇了季风暖流，最后，官方将他妻子凡羽定性为“遇难”。

但是，翁达从不相信妻子凡羽遇难，他不理会众人劝阻，四处购买材料，独自建造了一艘双层太阳能多功能船屋，日夜在近海巡查，希望能发现妻子凡羽的踪迹。然而事与愿违，至今毫无所获。

这一天，翁达如往常一样，继续驾驶多功能船屋巡查，也许对这片海太过熟悉，他便驾驶船屋向着深海方向进发。东海虽然是世界最繁忙的海域之一，但是此刻，广大的海域上除了一些渔船、商船偶尔出没外，极目远眺，依然是海天一色，人迹渺渺。

就在翁达目力所及的一片海域，他发现了一个黑色踪影在海面上随着波浪浮动。开动马力，他赶过去，才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正趴在一块闪着合金色泽的冲浪板上，显然，年轻人体力不支，在海上漂流了一段时间。将他救到船屋上，翁达继续开船向着深海进发。

“嗨，你这是要去哪？”年轻人站在翁达背后，恢复得很快，显然这也得益于他年轻强壮的身体。

“你该先说一声谢谢。”翁达在驾驶台，头也不回，眼睛盯着微型雷达屏幕。

微型雷达上有一个红色光点一直在闪动并快速接近，这让翁达心里一阵激动，很久没有发现这么强烈的信号了。

“不客气。”年轻人丝毫没有要表示感谢的样子，走到雷达前，“我叫海文，我不会白搭乘你的船屋，这船屋叫什么？”

“会不会开船？”翁达也不等海文回答，就将手动控制盘交给海文，自己则去驾驶舱中央，掀开地板，一个自动驾驶座椅升起。

“这个闪光点正在接近我们，看它速度，来者不善，我们这小身板还是回避比较好。”海文看了一眼雷达，回头对翁达说道，却见翁达已经坐上驾驶座椅。

“听我指挥。”翁达俨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船长。

“行，这是你的船，你说了算。”海文有些不情愿，“我本是一个冲浪健儿，如今却给人打下手做水手。”抱怨归抱怨，看着闪光点快速逼近，他还是有些紧张。

“收起太阳能板，打开防护层，伸展双翼，加速到80节。”

翁达有条不紊地下发指令，唯一的水手海文在驾驶台上操作起来。虽然有些手生，但海文却也能很好地配合翁达，这让翁达颇感意外，但他顾不上多想，雷达上闪光点已经距离船屋不到100米了！

“抓稳……”翁达刚提醒海文，就听一记响亮的金属碰撞声，然后感觉整个人飞了起来，透过舷窗，发现海面在迅速降低，接着是一阵眩晕的天翻地转——“海上牧人号”被撞得弹飞了起来，而肇事者是一个圆形银色的不明飞行物。

“USO！追上它！”翁达发出指令，却见海文像一个醉酒的人，已经没法再控制船屋，只好自己来。

“海上牧人号”在翁达控制下，以最快速度追赶向着东北海域飞去的USO。USO大概有一辆卡车那么大，贴着海面飞行，身轻如海燕。“海上牧人号”紧随其后，以“打水漂”方式飞行。突然，USO拉高，几乎垂直飞离海面，然后以倒栽葱的方式一头扎入海中，在海面上激起巨大浪花，就像是在海面上炸开了一个大洞。

“等等，你也要下海？玩一会儿就算了，干吗还要下海？”海文见翁达也以同样方式拉高“海上牧人号”，一脸紧张。

“现在想下船，已经没机会了。”翁达操作船屋，从就像尚未愈合的大海伤口一样的浪花中冲入海中，追上USO。

“我们不是它的对手，它太快了。”海文指着雷达，上面的USO形成的闪光点正快速甩开船屋。

“我们有秘密武器。”翁达在自动驾驶座椅上右手边按下一个红色按钮，在船屋和海水之间逐渐形成一个像气囊一样的气体空腔，船屋在空腔中如入无物之境，速度越来越快，USO重新被拉回目力所及的范围内。

“你掌握了‘超空泡’技术？”海文对眼前这个因为某种长时间的独居而造成“色衰”的“自任船长”不禁刮目相看，“据我所知，这种技术全世界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使用者。”

“谈不上掌握，我还在试验，碰巧今天遇上USO，所以，我们就尝尝鲜，体验一回‘超空泡’之旅。”翁达有些得意。

海面上的撞击，将船屋内的摆设打乱一地，包括放着画轴的匣子也被撞开。海文捡起画轴，正要看，却被翁达一把夺下。

“嗨，我们可是搭档。”海文见翁达把自己当贼一样防备，很是不乐意。

“搭档？这个提议不错，不过，对于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来说，我们做搭档还为时尚早。”翁达盯着USO，并未对海文的不满多加理会。

当年妻子凡羽失踪时，有一艘相似的USO出现，十几年来，翁达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妻子凡羽的失踪必定跟USO有关，所以，凡是关于USO的信息，他都在不遗余力地搜集。这次和USO意外撞上，他就绝不放弃机会，一定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至少是临时搭档，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干什么的？怎么有全世界都少有的先进技术？”海文觉得用“搭档”这个词还是挺勉强的，毕竟自己对眼前这个只顾追着USO的人一无所知。

“我可是救了你。”

“可我也没喊救命。”

“放心，这次可能有去无回，我会再把你送入海中。”

跟着USO入水之后，“海上牧人号”载着翁达和海文，首先穿越了落差200米的“光合作用带”，其次跨过了落差800米的“中层带”，再次是位差达3000米的“深层带”和直降2000米到6000米级深的“深渊带”。在这四个渐进的海层中，两位临时搭档的视野随着逐渐被海水稀释的可见光迅速变得“短浅”起来，光线减弱，眼睛看东西已经开始吃力。不过，一路上，他们却饱览了光怪陆离的海底景观，并与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物种相遇，诸如几乎透明的水母、成群结队的五彩海鱼、赶着北赤道暖流迁徙的大海龟、常年蛰伏深海的黄金海蟒、正在为午餐而搏斗的抹香鲸以及为保命而张牙舞爪的巨型章鱼等，不一而足。而在进入“超深渊带”时，高速俯冲的“海上牧人号”还与正在缓慢上浮的“蛟龙号”邂逅，打了个照面。

“方位45，发现一艘不明潜水器。不过，从外形看着却很眼熟。”“蛟龙号”一号潜航员利用深海夜视镜，突然发现有一个速度奇快的物体闯入视野。

“怎么可能。”二号潜航员把怀疑的双眼对着夜视镜，很快就转变了看法，“没错，几乎就是‘蛟龙’的放大版！”

“兴许是我们的秘密武器，我们要不要公开上报？”一号潜航员问道。

“既然是秘密，就不应该让更多人知道。”三号潜航员觉得不可轻易透露。

“在报告中我将省略这一点。”二号潜航员认真地说道。

两个潜水器互用探照灯对闪了五次，打了招呼后便一上一下地道了别。

在“海上牧人号”跃入8000米级的“超深渊带”后，海文发现越来越多的像萤火虫一样发着绿光的USO在闪现。

“我们捅了USO马蜂窝。”海文从雷达上一览无遗地盯着尾随而来的USO，很是意外地说道。

“看来，我们要被群殴了。”翁达一心追踪妻子凡羽下落，其他的都不放心上。“在8000米级以下的海底，每过300米，USO的数量都会翻倍，可见我们离秘密越来越近了。”

“从他们冰冷的火力来看，USO显然还没有来得及预热欢迎我们的情绪。”海文发现数个USO率先亮明了不友好的态度，瞬间向着他们所乘坐的“海上牧人号”展开了首轮攻击。在漆黑如夜空的深海中，数十个拖着旋转水波的像是流星一样发着荧光的弹头，直愣愣地扑向目标。

在连续释放了30多枚干扰弹后，翁达便操纵着“海上牧人号”逶迤而行，全速向着斐查兹海渊发起的最后一程冲刺。

“嗨嗨嗨，你不要命了！”海文指着舷窗，大惊失色道。随着下潜深度增大，压力也逐渐增强，“海上牧人号”的外层合金已经开始吃不消，耐不住强大的海底压力，出现了像皱纹一样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