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絪缊谷

慕容万年并不理会王谟等人,他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央,三向拱手,朗声说到:

“诸位好,在下慕容皝,字万年,昌黎棘城人,今年14岁,家父是慕容鲜卑首领慕容奕落瑰,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家父常说,“没有知识的人,如同没有香味的杜鹃花”,于是,我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千里跋涉来到洛阳开阳门外的太学求学。前天,太学举行乡射之礼,谯同,也就是那位死去的皓首皓髯的长者担任主持…”,

“什么是乡射之礼?为什么是他主持呢?”张凤惊问?

慕容皝稍稍一怔,就转身面向张凤说到:“射礼,是将射箭比赛与礼仪融为一体的活动。它讲究谦和、礼让、庄重。倡导“发而不中,反求诸己”的道德自省。举行射礼,即能达到娱乐目的,又能引导人们立德正己、礼乐相和。射礼分为四种:“大射之礼”、“宾射之礼”是天子、诸侯和大臣们参加祭祀、聚会时举行的射礼;“燕射之礼”是朋友宴会时举行的射礼;“乡射之礼”是太学和民众一起举行的射礼,带有一定的举贤功能。乡射之礼自晋武帝以来,每年都举行两次,从未中断,时间固定在三月和九月。乡射之礼的主持人称为“宾”,需要的是德行卓著且未获官爵的隐士,前天的“宾”就是谯同”。

慕容皝话音刚落,羊林枫就鼓掌说到,“好!这分明是一个晋人的士子才能说出的话,慕容兄对晋文化的了解一点也不比晋人差。”

“恩公谬赞了”,慕容皝转身抱拳说到,“我只是在太学中经历过,也听太学祭酒讲过。”

说完放下手,又往前走了两步,“那天,在六名参加射礼的学生中,我分在了“下耦”的下射位,而谯同是“主宾”组的上射位,因而,两轮比赛中我们均有过照面,在“罚酒”这个环节中,我们还有过交谈。因此,昨天我在东市街游玩,一眼就认出榕树下赤 裸上身躺着的长者就是谯同。这样的贤者躺于街市,我如何能不管?于是急忙上前探个究竟。也怪我太大意,刚到他身边时只闻到了酒味,并没有察觉他已经死去。于是我大声的呼喊还试图扶他起来,都没有成功。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晋人上来感触了一下他的鼻息,就拉住我不放,说我杀人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有理由反驳,让我百口莫辩。这时,有四个路过的胡人听不下去了,就欲上前带我走,结果,引得一群晋人上来围攻,最终那四个胡人全被打死了,晋人也死了一个,之后,我就被抓进了廷尉府,但未曾用刑,狱卒说,我死罪已定,不必再审。”

慕容皝眼眶一红继续说到,“我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次天降灾祸于我,多亏恩公相救,否则,我是有百死而无一活了”,慕容皝说话间又举手抱拳,

羊林枫忙身体前倾,做一个扶的手势说,“切不要这样讲,举手之劳而已”。

慕容皝又到,“大恩之下,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但我还是要说:从今以后,无论世间万物如何变化,我对恩公的恩情将镂骨铭心、我对恩公的感激也将永如今日。今天,恩公给了我一条生命,今后,我会还恩公一颗真心。于我而言,今天是一个新的纪元…”

说到这里,慕容皝停了下来,似乎若有所思。

“慕容兄…”羊林枫疑惑的叫了一声,

“哦”,慕容皝回应了一声,又接着说到,“有句谚语说的好,“枯树不结果子,空话没有价值”,现在,我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的真心。”

大家一听都诧异了,齐齐的把目光看向他。

只见慕容皝说到,“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叫慕容万年,而叫慕容~元~真。我要让自己铭记今天这个新的纪元、也要让每一个认识我的人都来见证我的真心。”,说完他将右手放在左胸口,深情的颔了一首…

慕容皝这一习话,说的羊林枫心情澎湃、激动不已,连忙起身说到,“慕容兄千万不要这么说,以后也万万不可再叫我恩公,这件事也不要再提了,从今天起,我们大家都是兄弟,快坐下边吃饭边说话,别再站着了”。

同样心情激动的还有封奕,他竞然感动的眼圈有点红。

而李农,王谟,严震却都在心里暗骂,“这他娘的也真能装、真能说,说的人肉都麻了”。

朱三心中只是觉得这个慕容很会说话,

而夏南、张凤心中都有一震,“这孩子动真心了,看来真是个性情中人”。

金梅岺呢?思绪连篇后,正在为世事无常、人生不易而暗自神伤…

“滴~~答…”,“…滴~~答…”,静寂的甬道里,水滴落在水潭中的声音,悠远、空灵、清哳而透彻。仿佛时空天人正在这里用心的记录着时间的痕迹。突然,它听到一些脚步和说话的声音,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纷杂…纷杂到极限,在掩盖时间的那一刹那,空间豁然打开…

“还有多久能到?”,“这个地道也太黑了,三个火把根本就不够用,还不如一直带着眼罩呢”,“那你现在带上也没人拉你呀”,“你们声音也太大了,小声点,别被外面人听到”,“小心!这儿有个水潭…”

三点火光在漆黑的甬道中摇曳出流光,映照着一行十一人在地道中快速前行,这时,前方一个水潭让他们放慢了脚步…

“这个水潭的积水有点深,大家靠右边走”,走在最前面的羊林枫边说边提起长袍和长裤,踮起脚尖在水中踩了三下后一跃而过。

“岺姑娘小心,尽量靠右些”,看着金梅岺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不由得冒出了一句。

“过了这个水潭,前方有个稍宽的四方形场地,大家在那休息一下,再把眼罩戴上,我们马上就要出洞了”。

“哎呀,可是到了”,“太好了”,

“师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严厉吗?会不会打人?”,张凤问,

不等羊林枫和李农回答,夏南抢着说到,“那有师傅不严厉、不打人的?你就不能问点有用的,比如有没有师娘给做好吃的呀,有没有小师妹可以逗着玩呀…”

“这不有一个小师妹么?”严震坏笑着说,

“那是你师姐”,李农话刚说完,就听金梅岺说到,

“你们都是坏人,谁和你们师妹师姐的…”

不等金梅岺话说完,羊林枫就正色说到,“好了,以后都不许拿师傅开玩笑,师父是个真正的大英雄…”

他话音一落,众人都不敢言语。

“快点过,赶紧往前赶路,人都走远了”。王翎在最后面催促着他前面的朱三。

第二次蒙上眼晴,金梅岺排在第二位,她前手牵着羊林枫,后手牵着夏南,但是脑子里还在纠结,为什么刚才羊林枫打断的是她而不是别人…

慕容元真排在第六位,他前手牵着李农,后手牵着封奕,只感觉一直在向左,一直在走上坡路,但是没走多久,迎面就吹来了惬意的凉风。这段路并不长,但是有点累,他竞然出汗了。

“我们出来了,都别摘眼罩,谁现在摘下,被我师父看到就死定了”,羊林枫刚出地道口,就回头向后喊到,

这一回头,却发现金梅岺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他很自然的从袖中拿出手帕想要去给她擦拭,不想金梅岺却一躲,

“别动,你头上有汗”。

此话一出,后面几人全都哈哈大笑了,“小主人,我头上也有汗”,李农装做怯怯的说到。

“你有汗也不许你擦,好好走你的路吧”,羊林枫稍稍有些尴尬的回应到。金梅岺更是羞的脸色通红,轻声说到,“你们怎么都这么坏”。

这是一段下坡的路,队伍中不断有人摔倒又爬起,身边风吹树木刷刷做响,远处林中鸟鸣不停。又走了约一刻钟时间,一行人才停了下来。

“都把眼罩摘掉,我们到了”,羊林枫笑着说。

“呦~嗬~”,拿掉眼罩的一刹那,夏南,王谟,朱三,严震,欢呼跳跃着奔向远方,慕容元真、封弈还在草地上滚了起来。羊林枫也一伸臂膀、深吸了一口气说到,“又有一个月没来了…”

金梅岺站在原地放眼望去,一大片青青的草地上只有他们几人在奔跑、在嬉戏。一条溪流自西边的森林中流出、弯弯的穿过草地中央,流过他们几人面前,又流向东边的两片竹林。远处,正前方草地的尽头是几排杨树林,它们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笔直的高高的树干上方,才可见笔直的细细的枝,枝上嫩嫩的小小的树叶连成一条碧云,杨树林中、山崖脚下隐约有一些茅屋…

“好一片静美山河!看那些杨树,有序排列的伟岸身姿,像极了挺秀高傲又倔强不屈的卫队在保卫着它翼下的子民,在守护着这眼前的静土”…金梅岺正在暗自感叹…

“啾~~啾~~”,“快看,有一只鹰…”

天外传来的鹰鸣和封奕的喊声打断了她。她仰头望去,只见一只苍鹰从一片白云中俯冲而出,向下、向下,再向下,又突然侧身,伸展羽翼在天空中滑翔,还不时发出凄厉的鸣叫声。它在这片上空盘旋一周,又振翅向上、向上,再向上,向着已经偏西的太阳的方向翱翔而去,转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太阳旁边那片孤独的白云成帆,湛蓝的天空如碧…

“万里碧霄终一去,不知谁是解绦人…”,

第一次听到金梅岺呤诗的羊林枫心下一惊,“这竞是个忧郁的女子,这样小的年纪,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他不由得向她望去,只见远处一片白云成团,一排杨树成碧,而她,站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任轻风戏弄白底黄梅的薄裙与秀发,人自贮立、双眉紧蹙、凝视远方…

“美景如画,美人……如…什么?”,羊林枫心下暗自赞叹金梅岺的风姿,却怎样也找不出合适的语句,不肯认输的他正在绞尽脑汁…

“美人如玉,国色天色”…对,但太过表面,没有体现神情,还有些轻佻,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不对,

“绝代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也不对,

那…用什么来形容呢…

羊林枫在不断的搜肠刮肚…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对,就这个…”,羊林枫高兴的一拍折扇,竞然叫出了声音,惊的身边的王翎、李农、金梅岺、都回头一看

“怎么了小主人?就哪个呀?”…李农不解的问,

羊林枫脸羞的通红,慌忙说到,“恩…忘了走那近,想半天才想起来”,

“走那近呀?”,金梅岺随口问到,

羊林枫一挥手说,“都跟我来”…

教场,“扫……杀~唔一一”,“砍……杀~唔一一”,“挂……杀~唔一一”,一个简洁雄浑的指令,一声响彻天际的叫喊,一股棍棒划破空气的响声…

这是杨树林下一块方形场地。一个中年人身着紧身青衣,发束灰色纶巾,游走在五十人的方阵中,他在教导他们习练最基本的搏杀。他的每一个指令,都获得了整齐划一的回应,但是,他并没有闲下,他的目光不断的扫过每一个人,还不时的走上前去、纠正他们动作中那些非常细微的不足…

慕容元真睁大了眼晴,只见清瘦的青衣人一边走、一边朗声喝到,“劈”,他的喝声雄浑有力,与他的身形完全不相符合。这些黑巾束发、满头大汗、赤 裸上身、腰束黑带、着黑麻裤、脚穿草鞋、做马步、整齐排列的士兵立即高声一喝,“杀!”,并迅速齐刷刷从右上向左下挥出长棍。

慕容元真看到了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疤痕,他明白这些疤痕是他们过去惨烈战斗的见证。但他不明白做为一个老兵,为什么会在这样基本的训练中拼尽全力。

只见他们个个怒目圆瞪的高喝,喝声整齐划一,把一个“杀”字喊得震彻天地;他们个个青筋暴起的挥击,五十根棍棒整齐划一的划破空气生成一个急促巨大的“唔一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高喝,“撩”,五十人又一起高喊“杀”,并整齐的将棍棒从左下挥到右前,形成一个短促的“唔一一”声。接着是“扫…”,“砍…”,“挂…”

对于这样的训练慕容元真并不陌生,但是,这样严整的作风,这样高昂的斗志,这样严格的要求,让见惯了鲜卑人自由散漫、强调个人战斗力的他还是心中一凜。

王谟、严震、封奕,张凤,夏南,朱三全被这样震天的喊杀声、棍棒声给震撼了,

“李兄,这练的是棍法吗?”,朱三比划着问向李农,

“这是朴刀的刀法,师父说朴刀是步兵对付胡人骑兵的一种利器”。

“那为什么用棍呢?”,朱三问,

李农笑骂道,“你怎么这么笨呢?练习的时候用真刀,不小心伤人了怎么办呢?”

朱三不以为意的说到,“那假的和真的终究不一样,用假的练,用真的杀敌那那成。”…

这两人就在金梅岺的旁边说话,她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自顾自好奇的审视着这儿的一切。这是四排扬树夹着一条弯弯的小河围出的一块场地,教场上五十人全都满头大汗,干裂着嘴唇,被太阳晒的褐色的皮肤上、泥土混着汗渍形成密密麻麻的黑点,还有身上外翻的疤痕,都依附在清瘦的躯体上,随着一声简单的指令,规范且孔武有力的舞动着...“太惊心了’,金梅苓暗叹一声。

她不忍再看,转身面向教场对面,这儿是一片靠山的杨树林,林中一座座茅屋排列成行,两两之间都有三五个杨树差开。每个茅屋的小院内都可见树木砍伐的痕迹和一堆堆剁草。金梅把目光停留在正前方,这是一个正面七尺高、一丈宽的茅屋,土坯墙上四根本色木柱清晰可见,两边各有两尺见方的木窗,正中双开的木门紧闭,双檐的屋顶上,芦苇排列的整齐又致密。

“这是很不错的茅屋呢”,金梅岺心下暗叹。

这时,有两支队伍分别从路的两边相向而来,每支队伍都分成纵向两队,由一个着青衣的壮年带领。他们喊着口号,踏着整齐的步伐,一路跑来。

此时此刻,此起彼服的指令声、口号声、步伐声,和着震天彻地的喊杀声、棍棒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汇成一股强大的阳刚之气,弥散在整个天空…

“羊兄弟,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你师傅都等你老半天啦”,一个带队的青年在羊林枫身边停下,

“牛二哥,师傅知道我来了吗?”

“你们一进谷就知道了,快点去吧,别让等急了啊”,牛二说完就跑了开去…

“对了,你师傅还让我问你,你的武艺练得咋样了”,都跑出一丈开外的牛二脚下不停却回头笑着又补问到。

“和你比还差的远呢”,羊林枫知道牛二在逗他,就随意高喊了一句。

看着前面的队伍和牛二追上去的背影,夏南夸张的女里女气的说到,“好帅呀!我的爱就在这里,我从来只爱刚烈之美,你们感觉到了吗,这儿充满了阳刚之气,就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弥漫着男人的味道。”,说完,他伸展开双臂,闭着眼晴,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幅极其陶醉的样子。

这下现场的所有人都被逗乐了,包括一直闷闷不乐的王翎。

李农笑得弯着腰上前推了一把夏南说,“你快去死吧,少在这儿逗我们,将来有你叫苦的日子”。

“好啦,我们快走吧,师傅要等急了”,羊林枫笑了好一阵子才说出了话来。

“往那儿走?”,金梅苓问,

“我们从东边过来的,只能向西走了啊”,羊林枫笑…

夕阳发出最后的金光,穿过树叶,将这条林间小路照射的光影斑驳、一身灿烂。这群孩子无忧无虑的在这条小路上嬉闹,却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前方的道路蜿蜒崎岖,没有了阳光,处在一片幽暗之中,可他们谁也没有觉察,竞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到了,你们快点”,走在最前面的李农站在台阶尽头的石门下喊了一声,

“来了”,后面几个人全都加快了脚步。

等金梅苓赶上来,后面已经只剩羊林枫了。她抬眼一看,一种满目沧桑、尽显历史的感觉扑面而来。只见脚下幽幽的青石台阶前,是一座幽幽的圆形石门,石门顶部、下部和台阶的角落尽是苔藓,石门的右侧连着山壁,左侧幽幽的高墙向外弯曲封住了河谷,只留下两个幽幽的拱形洞供河水流过。

“哎~,这门上是什么字?”,张凤指着问到,

金梅苓向门上看去,果真石门上方正中间的苔藓下阴刻着三个篆体字…

“什么什么谷呢?”…金梅岺略有凝思的自言自语,

刚上台阶的羊林枫看都没看就说到,“絪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