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侧记

“新裤子是一支想干吗就可以干吗的乐队,这让我们自己也觉得很幸运。”

这是彭磊2011年在北京展览馆演唱会上说过的一句话。要知道,曾经这几乎是一支以反抗固有秩序、嘲讽主流品味为己任的乐队——不断叛逆在潮流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甚至不考虑乐迷的感受,坦承“我们曾经写歌都是给自己听的,没期待有什么人会喜欢”。

在《乐队的夏天》里,马东问新裤子乐队:“新裤子的风格有过变化吗?”彭磊回答说乐队最初算是个朋克乐队,然后转向新浪潮(New Wave)新浪潮,保留朋克音乐叛逆的同时,又迷恋电子、时尚,风格多元。,搞过“土摇”,到后来发现“音乐形式其实都是外在的,真正让人感动的还是在音乐里表达的真实情感”。

在节目里,还有年轻的乐队坦诚相告说新裤子是他们摇滚乐的启蒙,为他们打开了音乐世界的大门。因为在中国摇滚乐的历史上,没有多少乐队能像新裤子一样始终创造着自己的潮流与风格,一直在变化和发声,他们始终走在一条与周围逆向的道路上,且不仅仅限于音乐审美。

对于所有与新裤子一起长大的歌迷来说,新裤子的时代一直在继续;而对于每一代年轻人来说,新裤子始终是一个崭新的乐队。无论是对音乐的掌控、对时尚的理解和对潮流的引领,乃至对生活的态度,新裤子不断颠覆主流、违逆大众,但也正是这种脱胎于朋克精神的反叛,成为他们逆流而上的动力,也成为一把打开了一代人年少时光中快乐和悲伤故事的钥匙。

1
“我们的时代”早已到来,
但他们不断叛逆,又提前离去

新裤子乐队最早是一支以“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命名的朋克乐队,由彭磊、尚笑、刘葆三名北京工艺美术学校的学生组成。

“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这个名字是彭磊的朋友庞宽从书里看来的。名字特别难记,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金属乐队,“后来觉得特别傻,就不用了”。

1997年,彭磊和尚笑、刘葆在距离工艺美校三个路口之外的北京服装学院防空洞里排练了几天后,就去找师兄沈黎晖录歌了,他们给自己改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新裤子”。这首《我们的时代》就被收录在1998年发行的《摩登天空1》合辑里,作为打头阵的A面第一首歌。这张专辑的封面设计师正是庞宽,“This’s our times”(这是我们的时代)作为歌词印上了《摩登天空1》的封面,不经意间开启了与摩登天空和“北京新声”“北京新声”第一次被提出,是在1997年发行的清醒乐队首张专辑的宣传CD里。当时,以新裤子、麦田守望者、清醒、超级市场为代表的新乐队频繁发声。的故事。

那时,乐评人就在大张旗鼓地宣布新裤子、清醒、花儿、麦田守望者的出现,标志着摇滚乐的新时代已经到来。而新裤子却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属于他们的时代”。

上中学时,男孩子都喜欢踢足球。可是当体育课上别的小孩都在绿茵场挥汗如雨时,彭磊会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单杠上,“从来没踢过”。

高一的时候,彭磊接触到摇滚乐。当时唐朝乐队发行的磁带太火了,彭磊拉着朋友们一起练习重金属。但是他的队友们技术都太弱了,根本驾驭不了重金属。有一段时间他们特别迷茫,当时很多人开始喜欢涅槃(Nirvana),就是主歌一直用低音唱,到副歌忽然翻八度开始大声嘶吼的那种音乐风格。当时许巍、汪峰都开始尝试这种风格,并且火了,电视节目里也有特别多人这么唱,变成了一种套路。

但彭磊他们当年就不是特别喜欢涅槃,觉得这样唱有点儿傻。而许巍、汪峰的歌都太苦了,根本不是他们生活里所喜欢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彭磊误打误撞买了一盘雷蒙斯(Ramones)雷蒙斯,美国乐队,朋克三和弦理论的创始者。的磁带——和弦简单,劲儿又很足,大家一致认为“这才是我们想做的音乐”。这之后,新裤子乐队就转向了朋克。

后来彭磊回忆彼时的经历:“我们当时什么都没见过,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紧随而来的又是厌倦。”作为几个荷尔蒙正浓、嗅觉又敏锐的年轻人,新裤子并不沉溺于某一种类型音乐,他们对新鲜时髦的音乐时刻保持着强烈的兴趣,也从未想要主动融入哪一个圈子。

20世纪90年代末,朋克是北京地下音乐的潮流。每到周末演出,在五道口的开心乐园酒吧和嚎叫俱乐部的门口就会盘踞着无数的“鸡冠头”,彭磊站在他们中间,就像一个呆头呆脑的大学生。

2000年新裤子录制了第二张专辑Disco Girl(《迪斯科女孩》),庞宽以机器人的身份,带着合成器正式加入了乐队。虽然还是朋克的底子,却多了些都市的纸醉金迷和年轻人的享乐主义。

在《流行一代》里,大舌头的彭磊第一句就唱道:“我们都已改变,可理想还没实现。”朋克男孩们开始了音乐上的第一次主动背叛,而关于“改变”的争议贯穿了新裤子发展的每一个节点。

到了2006年,新裤子乐队的《龙虎人丹》彻底变成了新浪潮和合成器流行风格。结合经典国货、港式迪斯科舞厅、社会主义初期的复古设计、国产武术等美学符号,他们掀起了不小的经典复古时髦的潮流。新裤子极尽夸张的视觉造型和舞台呈现引起了不小的狂欢,但也导致了乐队创始成员刘葆的离开,随后他加入了老牌朋克乐队蜜三刀。

彭磊曾经形容自己有“反大众人格”,觉得别人喜欢的都是破玩意儿,他讨厌媒体、讨厌宣传,演出时看到人很多也会觉得烦躁。这种“反叛”也许就是他们每一次做出放弃和重新选择的根本原因。

2012年,拜合成器和复古迪斯科所赐,新裤子与20世纪80年代的“迪斯科女王”张蔷“合体”了。然而现场音乐的主要受众——“90后”观众对这样的跨时空组合毫无接受准备,只是觉得时髦又有距离感。在一场草莓音乐节上,当上一个乐队演完,新裤子上场后再次用合成器制造出冰冷迷幻的音浪时,底下的观众几乎都走了。

他们开始反思是不是走得离观众太远了,也希望被更多人了解和喜欢,更何况他们也逐渐长大变老,要养家糊口,有了成年人的压力。几年之后,他们开始回归三大件指吉他、贝斯、鼓。的摇滚乐,从《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之后,他们宣布走进“黑暗时代”,重新穿上皮夹克。

2
不停跨界,形成自己的立体美学体系,
却找不到出路

曾经有乐评人形容新裤子为中国年轻人带来的“不是摇滚乐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潇洒、一种态度”。

在外界的印象里,彭磊是个衣食无忧的北京大男孩儿,多年来在音乐之外,还一直摆弄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制作黏土动画,拍摄独具一格的电影和MV(音乐短片),收集铁皮玩具,以及进行绘画的创作。他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没玩儿够的孩子。

但实际上,他只是懒得诉苦。2010年,彭磊把自己卖不出去的画集合成册,做了一本小书《北海怪兽》,它更像是关于新裤子的一部传记。在这本书里,彭磊以漫画的形式第一次讲述了自己的成长故事,那些看似潇洒玩乐无所谓的态度背后,隐藏着生活的很多无奈和心酸。

彭磊生在北京的一个普通家庭里。父亲做美术编辑,也画儿童漫画,母亲是普通工人,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小时候的彭磊手指就特别长,有人建议他去学钢琴,但一家人住在九平方米的杂院平房里面,根本塞不下钢琴。彭磊受父亲的影响,从小去少年宫学画,之后上了当时的中专“北京工艺美术学校”。如果没有做乐队,以及被同门师兄沈黎晖发现挖掘,他大概已经成了画脸盆、痰盂的工人。

虽然做了乐队,彭磊也一直没放弃画画和动画。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他和朋友搬到村子里,闷头搞黏土动画,自己制作,自己导演,做动画MV。2000年,新裤子乐队《我爱你》的黏土动画MV获得了“Channel V音乐风云榜”最佳音乐录影带奖;2002年,彭磊又用铁皮玩具制作了延时动画《我们是自动的》。这都在音乐之外,给摇滚乐迷们带来了新奇的视觉体验。

除此之外,彭磊还是备受“90后”喜爱的动画片《可可心一家人》的美术总监,他甚至作为MV导演拍摄过《QQ爱》的MV。对此他曾在《北海怪兽》里自嘲地写道:“我想我已经成为一个导演了,但跟我好的女演员,过不了多久就会识破我的‘导演’身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是个动画片导演?!”

摄影©7仔

2005年之后,彭磊创作的影像素材更多来自现实,他把导演的名号置于新裤子乐队主唱之后,并执导了《北海怪兽》《熊猫奶糖》《乐队》等大小电影。《乐队》讲的是新一代摇滚青年的现实状况,也正是因为这部电影,彭磊获得了上海电影节亚洲新人奖最佳导演。

但这些经历,除了立体地展示了他们的美学体系和创造力外,并没有从实际上改变他们的生活境遇。

3
浪潮是什么?
不会抵达的未来和早已消失的过去

彭磊还喜欢收集和制造玩具。他在《北海怪兽》里写道:“幼儿园是一个公平的世界,只要装得很乖,就会有铁皮玩具玩儿。那时候铁皮玩具很贵,我待的幼儿园里没有几件。轮到我手里的,早就被大家玩成破烂儿了。那时候家里基本没有玩具。总希望大人能给我买一个铁皮玩具,但他们说,吃饭还不够呢,买什么玩具。”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没有被满足而留下遗憾,可能仅仅是因为那个幼儿园的孩子只能隔着橱窗去渴望心爱的铁皮玩具,成年后的彭磊开始近乎痴迷地购买玩具。

“我们经常去一些已经倒闭的玩具工厂,买一些属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铁皮玩具。”最后彭磊的玩具实在太多,家里都堆不下了,就和朋友在钱粮胡同开了一家名叫“发条怪兽”的玩具店,展示并兜售自己的铁皮玩具。开店的结果是,铁皮玩具后来被市场炒得很火,彭磊又买不起了,于是他们的店很快就倒闭了。

也许,彭磊内心所追逐向往的是那些我们以为不会到来的未来,以及追忆那些我们认为不会消失但最终消失的东西。

彭磊说他喜欢《星球大战》,一直相信外星人会到来,他希望小时候宣传画里的“四个现代化”可以实现,世界上到处都是厚铁皮的机器人。然而当未来到来的时候,计算机和互联网的虚拟世界、数据、流量成了高科技的代名词,他幻想的那个铁皮机器人世界还在20世纪80年代的动画片里。

同样类似的经历和情感在庞宽身上也发生着。从新裤子成立之初,彭磊与庞宽就有着深刻的交集。庞宽在新裤子乐队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是新裤子逐渐走向迪斯科和新浪潮风格的关键人物。

庞宽和彭磊一样,心中或多或少都住着个文艺青年。但不同于彭磊的艺术形式,他更夸张、冷峻和神秘。

庞宽在新裤子发行第二张专辑Disco Girl时,以机器人的身份加入了乐队。对他来说,机器人是人类幻想的延伸,无论技术怎样进步,似乎都永远无法满足制造者的欲望。庞宽也动手制造机器人。在与张蔷合作的时期,他创造了第一个方头机器人“手扶拖拉机斯基”。此后他制造了属于自己这一代人的机器人“两室一厅”,他说这个机器人有时就代表着“无助的现实”。

庞宽还喜欢电脑与合成器,喜欢70年代的那些电子乐,新秩序乐队(New Order)、发电站乐队(Krawerkk)新秩序乐队,1980年成立于英国,曲风融合后朋克和电子舞曲;发电站乐队,是德国的前卫音乐团体,风格以电子乐为主。都影响过他。他演出用的合成器也全都是70年代的,上面甚至有布赖恩·伊诺(Brian Eno)布赖恩·伊诺,英国歌手,曾任大卫·鲍伊和U2的唱片制作人,“环境音乐”的创始人。的亲笔签名。这代表他们有着同样的音乐概念,代表同一种审美体系和选择。

2006年《龙虎人丹》时期,彭磊和庞宽穿着象征80年代的梅花牌运动服,脚踩回力鞋,引发了经典国货的潮流。庞宽在南锣鼓巷开了一家复古小店,店名就叫“BYE BYE DISCO”(再见,迪斯科)。

就像他们音乐里歌唱的龙虎人丹、大栅栏的洗头妹、灯光混乱人声嘈杂的舞厅,这些已经进入历史垃圾堆的破烂儿,他们宝贝似的拾掇起来,在上面涂抹上青春的印记,感慨年华已逝,美好单纯的东西离我们已越来越远。

在一次采访中,记者问他们为什么喜欢这些复古的物什,彭磊只给出一个简单的回答:“觉得80年代的东西挺吸引人的。”这个回答还有后半句,“但后来慢慢地,这么多人都在干这个事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每当新裤子开创一种风格潮流的时候,他们总是兴奋并且充满干劲儿。但当努力转化为更多的认同和追逐时,再看到别人一窝蜂地跟上来后,他们反而变得沮丧起来。在新裤子的眼中,东西一旦从小众变成大众之后,就一定会变味儿。

对于不断创新的人,保持热情和专一是最难的,BYE BYE DISCO这家南锣鼓巷黄金位置的小店在经营了一段时间后,也倒闭了。

2008年那会儿,特别流行安迪·沃霍尔式的丝网印刷,彭磊还印了几十张海报,到现在一张也没卖掉。

2010年,彭磊出了《北海怪兽》,为了这本书,他画了差不多200页漫画,在家足足画了一年。出这本书主要是为了推销自己的画,但最后那些画还是没有卖出去。

一直以来,新裤子花样翻新却也漏洞百出地创造着他们的音乐以及美学潮流,他们一直很超前,开始时兴致勃勃地做,做完之后若发现没有市场反馈,就立刻再去做别的。但当别人也跟上他们创造的潮流并逐渐同步的时候,他们又会觉得忒没劲,特别颓丧地自我否定,迅速更换新赛道。在群众的欢呼到来之前,他们总是那个先沮丧和想要离开的人。

只有对那些消逝的东西,那些永远不会到来的东西,他们才会充满深情地怀恋与珍惜。

2012年,经摩登天空公司安排,新裤子开始了与张蔷的合作。作为80年代的迪斯科女王以及大剌剌的北京大姐,张蔷身上有彭磊和庞宽一直迷恋的东西。他们为张蔷写歌制作,把自己对80年代舞曲和美学的喜爱都投射到张蔷身上。

2013年创作出了《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从生活的琐碎到音乐上的表达,无一不在为那个他们所熟知并喜爱的年代释放深情。在甜蜜的创作期过后,新裤子与张蔷一起在音乐节上演出,他们慢慢又变成了一种职业乐队的状态。

他们对消失的过去极尽赞美之后,又再次冷却了下来。

4
做一个美丽的失败者吧!
生命因你而火热

2015年新裤子发行了单曲《关于失眠和夜晚的世界》,这首歌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几个潇洒、嘲讽、无所谓的北京少年开始识得愁滋味,开始突然像北漂一样唏嘘感慨生活的不易和艰辛。

他们之前最忌讳的“苦大仇深”开始在他们的音乐里出现。而这样的音乐获得了更多的听众和认可,谁的事业与未来不是充满惆怅呢?从这首歌起,新裤子又变了。

但是,这一次他们不再年轻了。

正如彭磊所说:“一个人青春可能就那么十年,18岁到30岁,一晃就过去了。时间感觉会过得越来越快。你的荷尔蒙,你的冲动,在那几年就消耗光了,现在你想再有这种,也找不回来了。”

2017年,大鹏拍了电影《缝纫机乐队》,新裤子贡献了插曲《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物质的骗局,匆匆的蚂蚁,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当电影大范围在院线放映的同时,更多的年轻人被新裤子这首歌打动。早在2016年,这首歌曲就被收录在新专辑《生命因你而火热》中,这张专辑也预示着新裤子的再一次改变与背叛。

“今天的生活只剩下手机屏幕,文化不再宽广,也不再对年轻人有意义了,一切都不再重要,除了我在手机屏幕里的样子。迪斯科时代结束了,进入走心的黑暗时代。时代不需要知识分子,不需要文艺青年,只需要平凡的老哥。”彭磊曾这样唏嘘感叹。关于理想主义的节节退败,关于失败者的种种心酸无奈,关于种种欲望得不到满足的不甘心,关于梦想破碎的声音,成了新裤子新的创作题材。他们开始唱别人的故事,唱那些年轻人的心声,以获得强大的共鸣。

经历过无数次的人员变更后,新裤子乐队的成员现在固定有四位,分别是彭磊、庞宽、赵梦、Hayato,音乐上也回归到传统的摇滚乐。

专辑之后,新裤子又出了单曲《最后的乐队》,唱的正是中年音乐人面临的处境:“如果我们依然贫瘠,怎能为你排解忧虑,所有人都会慢慢老去,浮躁的记忆都忘记,那些偶尔闪光的场景,照亮在无尽的黑暗里。”

一切都变了,一切也没变,新裤子不再逆流而行。很难说这一次是调侃、解构、认怂还是中年危机。但市场的反应是他们不用再坐冷板凳了,他们的外地巡演也开始在千人以上,音乐节开始压轴……2019年3月末,新裤子乐队在北京工人体育馆演出,对于很多中国的老派乐队来说,工体很遥远,也是某种成功的标志。门票在十分钟内销售一空,新裤子不再用十年前在马路对面的“愚公移山”面对上百个观众翻唱的戏谑来表达自己对音乐的热忱,而是开始关注乐迷真正喜欢的音乐,同时坚持着用音乐表达情感。对于新裤子来说,他们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只要还能躁得动,就一直在舞台上唱下去。

摄影©7仔生

5
面对选择,做被风折断的野花,
还是暴烈炽热的花火?

参加《乐队的夏天》之前,彭磊不看好这档节目:“我们一开始觉得这个节目特别差,因为这些乐队平均岁数都在35岁以上,你让他们这些中年人来干什么,来丢人吗?”

在节目现场,彭磊碰到了很多熟悉的同龄乐队,有点儿伤心。“说实在的,因为大家到现在还是特别平凡,当然比90年代心态好了,但是大家都老了。”话音中透露着些许人到中年的失落与不甘心。

也许在彭磊的眼里,那些优秀乐队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观,甚至还很艰辛,这和他们的努力、他们的作品不匹配,显得有点儿不公平。在节目里他感慨:“好的乐队特别多,但境遇好的乐队不多。”

新裤子总是在怀念那些失去的东西,在《乐队的夏天》的舞台上,他们怀念的不是迪斯科,不是国货,他们在怀念失去的时间和青春。印象最深的是新裤子改编了汪峰的《花火》,唱得非常非常用力,像是北野武的电影里那个无路可退的西佳敬拼了命想要去守护一些什么。

汪峰写作这首歌的时候,据说北野武的电影给了他灵感。一个人的原始本性是自然而狂野的,但环境及生活的压力使人必须压抑自己本色的一面。面对人生的无常和命运的残酷,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在现实的压力和破碎之中,如果依然能保持热忱和光明,那么就算得上战胜了自己,战胜了环境。

就像一朵被风折断的野花,在火中花会燃烧,要么变为灰烬,要么在火中重生。新裤子坦言:“直到最近几年,为了继续向前走,才开始注意到要考虑面向大众,因为音乐是需要被更多人听到、理解,才会被喜欢的。”

被需要和被喜欢的感觉既可怕又快乐,其中快乐又占了更大的比重。而对于新裤子来说,有这么多东西可以和别人分享,是件美妙的事情。

榨干自己所有的体能,也燃尽了他们生命中所有年轻时骄傲的不甘心和人到中年的挫败感。青春、梦想、破碎、撕裂、神经质、绝望和希望之后的璀璨绽放,那些转瞬即逝的投入、炽热和闪耀,在新裤子之前抱臂转身嘲笑的姿态里从没有过,现在却特别真实。也许这种炽热一直存在,只是他们一直背对着观众反着说话。

或许,他们在某一瞬间也会想起高中毕业前夕,站在对外经贸大学活动中心的舞台上演到一半,被台下原本等着用这片场地跳舞蹦迪的大学生嘘闹时,丝毫不为所动,坚持在台上演完下半场的那个夜晚,那时他们年轻,无所畏惧。就像唱出“看着眼前欢笑骄傲的人群,心中泛起汹涌的浪花……所以我开始变了,变得像一团暴烈炽热的花火”的现在。

夏天来了,新的浪潮又将涌起,这股浪潮会将我们带向哪里呢?

“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物质的骗局,匆匆的蚂蚁,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新裤子《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摄影©7仔

新裤子
(New Pants)

1998

Disco Girl

2000

我们是自动的
(We are Automatic)

2002

龙虎人丹
(Dragon Tiger Panacea)

2006

野人也有爱

2008

Go East

2009

Sex Drugs Internet

2011

关于失眠和夜晚的世界

2015

生命因你而火热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