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千万年来,天帝心中一直积压着的怨愤不平,终于在此刻忍不下去了。更准确的说,是他不愿意在忍下去了。于是他毫不避讳的直视着这位曾经的天地共主,阴冷的目光里早已没有了往日虚情假意的敬重。

东华帝君左膝屈起翘在宝座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起支在额角,斜倚在扶手上,整个人慵懒而闲适。前额落下一缕雪缎般的长发,透着光华,称得他尊贵出尘,气宇轩昂。

东华帝君此刻正一脸好笑的看着气质阴冷的天帝,板正脸从太玄殿门口一步一步踩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殿中。他心道,这是准备拼个鱼死网破,所以都不再掩饰他真正的性情了吗。

天帝端坐在象征权利的帝座上,垂眼看着下首的人,冷冷的说道:“上神无事不在太晨宫清修,跑来太玄殿作何?”

垂首立于阶下的仓昱仙君在听到天帝说话的语气时,惊诧的抬头,神情木愣的看着帝君上,自己的父亲,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自从天帝将他当作一枚棋子送进招摇山后,他就决定人此再不认此人作父亲。他从不稀罕这天族太子的身份,他只想接自己的母后出落星宫,人此逍遥人间。然而此时看到天帝这副自己从未见过的阴冷模样,他心中的希望不知因何,突然破裂了。

他明白,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接回母后了。

仓昱仙君张口欲言,东华帝君却抬手打断,转身换了个方向依靠,抬眸望着上方。虽然他此时屈居人下,但气势上去完全碾压过上方的人。

“本帝君来这里是让你将围在桃林的天兵天将撤回,莫要因你一已之私而连累整个天界。”

天帝冷冷的看了眼东华帝君,目光越过他投向太玄殿外,蔚蓝清透的天光落在凤梧树上,格外醒目。

“上神多心了,若闲来无事便去游玩散心一阵子吧。待此间事了,再回也可。”

他将东华帝君当作一个闲人般,三两句话便随意打发了。

然而,东华帝君却不曾如他预料那般羞恼,反而是语气淡漠的指正他话里的错处。

“本帝君若真如你所愿撒手不管,你以为此间事真如你所想那般,能了了?只怕待我再回事,这天界也再不复存在了。”

天帝闻言仰天长笑数声,语气十分不屑的说道:“上神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天界没了你就不能长存了吗?你可莫要忘了,是我创造了天界,我才是这里的主宰。你不过只是记录文案罢了,没了你,天界众仙家依旧还在。”

东华帝君依旧不气,不恼,神色自若的看着天帝狂笑不止的模样。他手腕轻转,掌心内多出一本卷轴,那上面都是用来登记这千万年来飞长成仙,踏进南天门的从仙家名策。有了这一卷名策在手,他如同握住了他们的生命。

天帝见这名策终于止了笑,但眼底的疯狂却更甚刚才。他之所以会在东华帝君面前如此张狂,为的就是激他将这卷名策取出。看到这券名策后,他心中的大计已定。

没人知道,他压根就不在乎这名策里的仙修身家性命如何,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下,怎么可能去为别的性命而委屈自己。

“上神这是想拿天界所有仙家的性命来威胁我吗?”

仓昱仙君闻言更是震惊的看着东华帝君手里的名策,身为天族太了,他自然也是知晓这卷名策的由来,和它所起的作用。可眼下东华帝君取出名策,究竟意欲为何?

东华帝君转动手中的名策,眉心紧皱,他立起身神色郑重的对天帝说道:“自本帝君入主太晨宫这千万年里,所经手的仙修皆在此卷名策内。然后,这段时间内,本帝君发现,天界竟有部分仙家的名字从未曾登记过,又或者,登记的仙修,不知因何缘故,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帝的呼吸微不可察的停了一瞬,他搁在双膝之上的手掌也轻轻握起。然而,他依旧气定神闲的看着东华帝君,状似不明所以的问道:“你这话是何意?纵然有人姓名与名策有出入,那也是上神办事不力的原因,你当自查,自省。”

话到此,东华帝君终于有了一丝怒意,他嗤笑道:“好一个自查,自省。不知天帝是想让本帝君手持名策去桃林外,一一清点那些围在桃林外的天兵天将的名字?”

桃林外的天兵天将有多少是真正属于天界所管束的,一查便知了。而那些不在名策内的,又是从何而来,也不难查。只是如此一查,天帝的威信是否还在,就无人知晓了。

天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些人是如何上天的,他更是比谁都清楚。但那又如何,如果自己不能飞升封神,那么他还要这天界有何用。

东华帝君暂时还不想将事情闹到那一步,因为他与天帝不同,他早已将天界担在了自己的肩上。

“实话与你明说,丹墨璃此时并不在桃林,你围了桃林也无用。”

天帝平静的表情终于不再,他立即起身,指着东华帝君问道:“不在桃林?你们将他藏在何处了?”

“丹墨璃现已脱胎换骨化成龙身,那你可知,她因何能一步成龙?”

这个疑问不仅是天帝不解,天下所有人都不解,但他们皆无从查起。丹墨璃的种种经历,都不能以常人角度来看待,他们之中有抱怨天道不公,有愤而直追,当然也有更多的心怀不轨的,想要潜进桃林内,将能让丹墨璃奇迹般飞升化龙的重宝寻到,偷出。

而天帝所想,与他们都不同。他怀疑丹墨璃肯定私藏了妖族至宝,河图洛书。传闻可以破开天道,任意去往天外天,更甚至都到达传说的归墟之境。

祝兮曾说,在归墟之境内充满了天地初开时的生命之气。上古时的所有上神都是因此而孕育诞生。有了生命之气,莫说是封神,就是取天道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他得不到东皇太一的神元,无法飞升封神,思虑良久,未有得到河图洛书,才是他唯一的机会。

东华帝君早知如此,眼神轻蔑的望着天帝,冷声说道:“丹墨璃之所以能化身成龙,只因她体内有烛九阴的龙元。”

烛九阴,一个比超越了生命,比岁月更苍老的老龙,祂是上古祖龙,是龙族自诞生那日起的唯一信仰。丹墨璃有了祂的龙元傍身,又怎么可能不成功。

天帝初闻此事,愣了足有半晌,他将东华帝君的话思索了一番,质疑的问道:“她不过妖界的一条小小滕蛇,怎可能身怀烛九阴的龙元?你莫不是当我孩童哄骗!”

东皇帝君习惯性的理了理散在向前的一缕长发,如同看白痴一般的看着天帝,冷笑道:“她与东皇太一可是一体共生的。”

东皇太一与烛九阴的关系好到六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他在,丹墨璃要一点烛九阴的龙元,龙血又如何不能。

不待天帝再问,东华帝君继续说道:“他二人如今就在钟山之下,正借烛九阴的龙血疗伤。是以,你别说围了桃林,就是真闯进了桃林也是寻不到他们的。”

天帝因东华帝君的话而气血翻腾,他面色苍白的问了一声:“为何会选择了她?”

似在问东华帝君,也似在问自己,更是在问天道。

他哪里比不过那小滕蛇,为何宁可选择她,也不选择自己。

当年也是如此,明明他才是最有能力承担起人间苍生的责任,但天道明知东皇太一弃正道而入魔道,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也要选择他为人皇。

他到底哪里不够资格了?

此时此刻,天帝心中积压了千万年的充怨恨与不平,终于成了不能消除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