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死难断

跌跌撞撞的离开招摇山后,丹墨璃脑中一片空白,恍惚着驾云随晚风一路飘飘荡荡,前路漫漫无尽,空阔而苍茫,可她此刻心慌意乱不知要往哪里去,心中茫然无措,完全不能冷静思考。

云端之上,冷风肃肃,吹散了鬓角的一缕乌发,吹乱了身后玄色的裙摆。她却毫无所觉,只是迎着晚霞艳丽的夕阳举目望向万里虚空处的远方。

日月交替三千多年里,她经过凡尘世事变迁,看过人间繁华更迭,也救活过无数的人。然而,直至此时她才生平头一次发觉到眼前的天地竟是如此的辽远无尽,也是头一次感叹天地竟真是这般的冷酷无情。

不论她在心底已经安慰过自己多少回,纵使明白生死已定,便是天命不可违,自己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万般无奈罢了。但当亲身体会过死到临头的惊恐与慌乱后,她才明白那些话说得再漂亮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并无任何用处。

如今她方才明白为何万夜当初宁可身染血腥,弃道成魔,也要逆天而为,只因当清楚知晓自己再无活路时,真正做到坦然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依然能镇定而临危不乱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丹墨璃生而为妖,并没有什么宏愿大志,不过就是想修道成仙,好舍弃了这身过于丑陋的皮囊,就像绯月那样,被人好言好语的夸赞两句,也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就算知晓从踏入修道之途的那日起自己就从未能得天道正统的认可,她也一直心怀希望,对天道心存敬畏,将毕生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才能拜入正道门派修炼上。为了能早日拜入正道门派下修炼,她一言一行皆克守道法戒律,规规矩矩的清修了近三千年。

不论被梨山拒绝过多少回,不论其他人私下里如何嘲笑自己,她都不以为然,不都说天道酬勤,所以,她总认为有一天自己的诚心定能感天动地。只要能褪去这妖身,只要能获得天道仙家们的认可,不论再难再苦她都可以撑过去。

怎料到,直至最后自己都未能得偿所愿也就罢了,却还要面对一场避无可避的生死劫。

想到玉清上神所说的在劫难逃与生死未可知,丹墨璃紧握衣衫的双手仍是颤抖不已,此刻她心中对于死亡的无知和恐惧就如眼前那片漫天延伸的云霞一样,紧紧笼罩在自己的四周,将她密密的包裹起来,无处躲藏。

难道她要就此认命吗?

丹墨璃当然不想就此认命。

晚霞散尽,星河漫天。

那闪烁的星光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人眼底也总会映着闪烁的星光。

丹墨璃望着虚空的目光不禁暗沉了几分,她此生还有心愿未了,牵挂的人也还未安顿好,又怎可能就此甘心情愿,毫无怨言的束手赴死?

虽然她不过只是一介千年修为的小妖,不敢如万夜那般倒行逆施,违抗天意,更没有胆子与天抗争,可生死当前,满心满怀的牵挂令她想要挣扎求存一番,即便是最后要与万夜那般,只能违逆天道意志,舍身入魔彻底被天道正统厌弃,也不是不可以。

更大胆的想法在丹墨璃的脑中一闪而过,她未来得及细想就被胸前一点凉意这意打散。

她猛然自狂乱里清醒,思绪一时间明朗许多,抬手摸上胸前那枚如意锁吊坠,而后她想到玉清上神离去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招摇山上时,丹墨璃曾再三求问过玉清上神,可有何避劫之法能助自己躲过此劫,上神深思,沉默良久后却只对她说了一句:“应是在劫难逃。”

话音未落便自琼华树下神隐而去,空留一阵清风,急急卷过树叶落于尘埃里,似乎就如同她已被下了判决的命运,最终也只是归落于尘埃里。

丹墨璃征愣,还未及反应时,这枚如意锁便现于她面前,随着如意锁的出现,还有一句话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却也死生未可辩。”

丹墨璃虽不是过分聪慧,但也不十分蠢钝,她自是听懂了上神话里的意思,也明白这一劫自己应是避无可避,不论多艰险,也只能她自己硬扛过去。

上神不肯出手相助,想也是不愿违背天意,但他最后还是给自己指了条生路。

丹墨璃深吸一口凉气,让原本急促的心中平定下来。

好险,只差一点她就生了心魔,劫数未来前说不定她就要弃道从魔了。

她不愿,也不敢像万夜那般,况且即然上神说了是生死未可知,就说明她应该还是有生路的,只是,这条生路应是艰险万分,有可能还需违背天意,不然玉清上神也不会那般三缄其口,望着自己总是欲言又止。

而心口这枚玉清上神临走时赠予她的如意锁,应该是自己最后的退路,和保命符。

她曾听绯月说起过,这如意锁并非一般的仙家宝物,它是由西天极乐世界,佛祖座前莲花池内,一片经由佛祖亲手点化摘取下来的莲叶炼制而成,它能在危急时刻锁住自己的神魂不被雷劫打散。

如意锁的色泽与莲叶一般的碧幽嫩绿,泛着柔白的光晕,触手温润,不及掌心的大小,脆弱得好似用指尖轻轻一捏就能捏碎了它。

此时,这枚如意锁正悬于她的心窝处,是她最后能用来护命的根本。

若真到了性命攸关,万不得已之时,她便只能舍弃这一生的修为与道法,将魂魄藏身于如意锁里,待躲过了生死劫,再从头开始慢慢修行。

低头往下看,人间一切被夜幕笼罩着,如一望无尽的黑渊,让人心生恐惧。

而抬头向上望去,夜幕之上,云海缭乱的虚空深处,肉胎凡眼所看不见的地方,有着诸天的神佛宫殿,正透着各色华光,夺目耀眼,十分美丽。

丹墨璃望着那些华丽至美的宫殿,想起在约为四百年多前,她与竹槿初交好时,曾听他讲过佛理。

竹槿说宇宙无尽亦无穷,就眼下所知的宇宙内已有大小三千世界,每一个世界里都存在着各不相同的人妖仙魔,我们不过只是其中一个小世界里的一个小生命。

但若有一日他们能够修成正果,道心圆满,看破天道时,就能成神成佛,就能拥有超脱天地,与天地共存的能力,到那时,可以破裂时空,在三千大小世界间随意穿行,领略不同世界的人文风俗。

丹墨璃初听时这一切时,心情很是激动,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冷漠,给自己带来许多伤痛的世界,自那时,她心心念念指望着有朝一日能修得大成,如竹槿所说的那般拥有破裂时空的本事后,去往到其他世界转一转,看一看,说不定会遇到除绯月以外的朋友。

可如今这一切只怕都将只是幻想,但愿她能抗过生死劫,不然别说以后,她只怕连明年的春分都等不到了。

每当此时,丹墨璃尤其羡慕绯月,她在闭关渡劫时,不仅有师尊,有父亲,还有师兄好友们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的护佑着,再对比自己将要孤身面对那可怕的劫数时,一种不可言语的孤寂与悲伤自心中漫延开来,似厉爪一般,狠狠掐着她的心,勾起一阵莫名的疼来。

这疼,比当年与灰鹰苦战,被他的鹰爪勾去她背脊上的鳞甲更痛上几分。

待丹墨璃回神时,看到人间灯火灿烂,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驾云随风而行,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京都之上。

云上,紫金冲天,祥瑞贵气。

云下,繁灯缀影,行人绰绰。

京都不愧为人间最繁华金贵之地,即使目下已过戌时,她立在云端上也能隐约听得在那酒楼楚馆里,一片歌舞升平,处处莺声燕语,人人纸醉金迷,一派热闹的盛世景象。

眼前的繁华盛景再一次让丹墨璃心乱,突然想见一见已经分别五年之久的韩勨,思念如潮水袭来,让她心生冲动忘了原本对京都望而生畏的警惕,自云端之上一跃而来,来到了人声嘈杂的凡尘人世。

自那年春分一别到如今,桃树花开花落已过五次,人间恍然便是五年光景远去,这些年里只有书信往来,如今的他是否还是从前,自己记忆里那个清俊的书生模样。

丹墨璃,但此时因思念便得她悄然隐去身形,从云端上飘然而下,虚虚落于城中最喧嚣的一家酒楼的屋檐上。

道路两旁各色名样的摊贩们在卖力的对着行人吆喝,也不知能否在这往来繁忙的人群里,找到已阔别五年的身影。她极力想看清屋檐下每一个路人的模样,可转而又仔细一想,当年远行时,他麻衣葛巾,少年意气正盛时。

现如今,他已是官运亨通,蟒袍加身,早该不是自己记忆里眉目清俊的模样了,恐怕已是随尘世岁月更替,眉目也变了不知几番。

如此心一想,她又觉得意兴阑珊,心头想念更浓,但想去寻他的冲动却淡漠了几分。

丹墨璃自潮水般的想念里冷静下来后,才惊觉四周压力陡然重了几分,如芒在背,她心头一紧,本能生出危机感。警惕的四下里寻望去才发现她延着屋檐漫步而行时,竟不知不觉里靠接近了那座庄严华贵,紫金之气盘旋如龙的皇家宫殿。

她未加收敛的千年妖气弥漫周身,不慎触及了人间帝王的真龙之气,虽是无意却真真切切的冒犯了这位人间帝王的无上威严。

真龙之气源自天道,丹墨璃生而为妖本就对天道之意有着天生的畏惧,更何况她的本身是为黑螣,虽有三千年修为却因强行压制而还未真正渡劫,所以是连化蛟都未能成,又如何能抵抗得了这至尊真龙的威压。

她冷静下来不禁心底发怵,背脊上冷汗涔涔,未加多想就立即掉转回头,飞身跃过脚下层层屋檐,奔向被夜色包围的城外。

待逃出城外百里外后,她才敢卸下防备,却依旧不敢放松心神,稍做停留缓过心神后,就直接敛去身形现出原身,潜入河底顺着江河而下,延着当初韩勨离家远行的道路,往小院行去。

漫天的银河落入人间的江河里,印着一路星光点点,似灯火荧光般,照亮了这一段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