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孟浪之举

桌上的饭菜是依着他未离家前的喜好准备的,清淡咸苏,望着桌子上精心备下的饭菜,韩勨心生恍惚,好似自己仍旧是那不知天高厚的小子,自以为走出村落,看过她口中所说的世间繁华,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打拼出一个天下来,就能将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堆到她眼前。

他甚至曾以为,假以时日自己定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拥有并独占着她生生世世不放开,与天共赏青山云海。

可去过繁华的京都走了一圈后才发现,自己原是如此渺小,脆弱得不堪一击,凡尘俗世里尚且不能崭露头角,又何谈仙道一途。

千百个日夜里他一直寝室难安,何尝不想过放弃,但终究不甘心,即不甘于平凡,更不甘于看她落入别人的怀抱里。

尤其是此次回来,再见着她仍是青春美貌的少女模样,望着自己的眼神仍旧温柔如水,不见谋算,不见轻蔑,便更坚定了他要完成心中谋划已久之事的决心。

“饭菜粗简比不得你太师府,万望峘羽兄莫要嫌弃才好。”怀着复杂的心情,韩勨边招呼着好友用餐,边琢磨着丹墨璃此时正在做什么。

“不敢,不敢。能尝到弟妹的厨艺,乃是我的荣幸。”

“也对,我家阿璃的手艺一向不错。”虽然他也只吃过她亲手煮得元宵,但这并不妨碍韩勨认定她厨艺为世间一绝的自豪感。

唐翼被他一脸傲骄的表情噎得说不出话来,又仔细看了看桌上平平无奇的清粥小菜,奈何这些太过平民家常,实在是看不出花来,自然也看不出厨艺的好坏来。方才自己原不过是顺着对方的话随口夸赞了一句,万没想到毅书却能如此当真,还一脸骄傲的表情,仿佛自己能吃到这餐清粥小菜,当真是三生有幸。

唐翼深深哀息,不得不感叹:果然是情人眼人出西施,古人诚不欺我。原来无论再冷静自持的男人到了心爱的女子面前,也能如未经人事的少年般自傲轻狂,不可一世。

他欲再多问几句有关于丹墨璃时,韩勨却不肯再多说,只淡淡的回了他一句,食不言,就将他满腹的闲话给怼了回来,他也只好按耐住心底的诸多疑问,苦笑作罢。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皆安静而认真的吃着早饭。

一阵风掠过树梢,吹落几朵桃花。

一朵粉嫩带露的桃花落在了碗里,绵白上忽然沾上一朵粉嫩,甚是可爱娇美。

唐翼一时惊艳万分,抬头看了眼树冠茂盛得似要遮天蔽日的桃花树。低头正想将落进碗里的桃花挑出来扔掉,却看到对面端坐的韩勨用汤匙轻轻拨弄了几下碗里的桃花,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显出一丝笑意,随后就着白粥挖了一匙,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了起来。

他心下惊讶,文人雅士皆爱以花入茶,以花为诗,而佳人美妇更爱以花作簪,或捣碎了制成胭脂。平生头一回看到有人会以新鲜的花朵配白粥而食的,看着一脸陶醉仿佛是在品尝美味佳肴的好友,唐翼顿觉新奇,便也学着韩勨的模样,配着清粥吃了一匙。

芬芳清甜的桃花香气充斥口中,那舌尖尝到一丝尤胜甘霖的清新,竟比他此前吃过所有桃子都甜美,唇齿生香。

原本因车马劳顿,未能好好休息而涨痛了一日夜的太阳穴瞬间轻松了许多,不仅不再觉得涨痛,甚至还清醒了许多。

他一下子便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宝物一般,惊奇的赞叹道:“毅书,你家这棵桃花树果然神奇无比,这桃花清甜得胜过山泉甘露,食之居然还能提神醒脑!”

韩勨夹菜的手一顿,而后神色自然如常,语气平板无调的对他说道:“那是当然,这可是家父花了许久时间千辛万苦从山里寻来赠予家母的生辰礼,家母细心呵护的栽种了多年后才成活的,如今,这可是他们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

仿佛是背书一般,韩勨将这段在昨日已经说了几十遍的话一字不落的又说了一遍,唐翼一听差点笑喷,放下手中的碗,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掩嘴笑得双肩颤抖不已,连带发顶的紫金冠也颤巍巍的晃动个不停。

“我懂!我懂!你放心,我敢以我父亲的名誉对你发誓,我绝对不曾打过你家这棵桃树的主意同,更不会动你的桃树一下子,请你一定要信我!”

唐翼已经恨不得指天立誓,再亲手立张字据,按上自己的手印给韩勨看了。

韩勨也是了解唐翼的为人品性,知道他君子风度绝不会夺人所好。只是他就是看不得有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心生想要动这棵桃树的念头,那于他而言比夺了他性命还要严重,所以才会如本能反应般,对谁都能立即生出防卫和拒绝的姿态来。两人在院内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欣赏着纷落而下的桃花,尝过甜头后,唐翼干脆将落在桌上的桃花也当作小菜,一口一朵,吃得不亦乐乎。

丹墨璃准备好两人的早饭后,便不再多管,听韩勨的话转身回到屋里。

他带回的箱笼与包袱摆了一地,昨日换下的衣裳被随手扔在架子上,那颗悬黎依旧被他当作灯笼一样随手搁置在书桌上。粗粗打眼看去,在明亮的日头下它不过就是一块打磨得稍为光滑一些的普通石头。

环顾一遍满屋子忽然多出的这些东西来,丹墨璃的心头才真实的感觉到他果真回来了。

一走五年,方至昨日才回,若说心底毫无抱怨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初见他的喜悦淹没了积攒五年之久的怒气。

于是,丹墨璃不及抱怨他不过只回来一晚就将屋子堆乱得好似被人打劫过一般,反而心情很好的弯腰一件一件的收拾着他带回来的行礼。桌子中央摆着一个漆红的不大不小的雕花箱笼,与那些满地乱扔的箱笼不同,一看就是小心保管着的重要之物。

丹墨璃打眼望去就被这个箱子吸引住了,她走过去,打开刻有鸳鸯戏水的盖子。

在箱笼里,她看到一个青灰色的布包,层层裹着,被小心仔细的放在最下面。

她一时好奇被韩勨小心保管的东西究竟为何物,便径直拆开布包。

只见一堆红艳艳,金闪闪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她抖开后才看清,这青灰色包袱里层层裹着的是一整套衣料华贵,绣功精美的新嫁衣。

丹墨璃十分意外会在他的箱笼里看到女子嫁衣,正套嫁衣是由正红色的苏州织锦封制而成的,与其他民间觉的嫁衣不同,韩勨带回来的这套嫁衣上绣着的即非是富贵牡丹,也非鸳鸯戏水等婚嫁吉庆之物,却是绣满了开得正盛的桃花,每朵花瓣自外向里由粉白渐渐生出鲜红,而在花心底,绣娘用金银双线打结做成花蕊。

美艳夺目的桃花一朵挨着一朵,一簇压着一簇,开满了整件嫁衣。

丹墨璃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件与众不同的嫁衣,她忍不住往身上比了比,这套嫁衣好似专门为她量身定做一一般,大小竟完全合她的腰身。

韩勨耐着性子,强压着心底莫名生起的急躁,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心使坏的唐翼,未等客人走远就关上门匆匆回到屋里,猛然看到这一幕,心底一阵激动,他快步走上前,一把从身后将她揽入怀里。

一夜未眠,他满脸的疲惫,此刻将自己深深埋进她白皙细腻的脖颈间,闻到朝思暮想的幽幽桃花香气,他才终于敢松上一口气,将忐忑不安了一夜和一个早晨的心落实下来。

苍天知晓,刚是才院内与唐翼闲谈时,一阵风铃人晃过耳边,他突然想到自己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她会不会有可能直接悄无声息的离开。

心里一连阵的后怕,更后悔让她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若不是怕被唐翼看出端倪,他当时就想冲进屋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死也不放手。

丹墨璃被他忽然的疯狂之举惊着了,从化作人形以来……不,从出生,从有了灵性和记忆以来,直至方才,她都从未体会过被紧抱入怀的感觉,是这般……

让她心生震撼,意识到生平第一次自己被人怀抱住,她犹如周身如被雷电击中,气息失衡。

虽然绯月也时常爱抱着自己撒娇,但那都是出于两人之间的嬉闹,与韩勨的拥抱完全不同,他的如此气息炙热,怀抱如此宽广,好似这轻轻的一抱就能牢牢的将自己束缚住,这一瞬的动容,让她切切实实的明白了,身后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自己吓到躲在桌子底下哭泣的小小少年了。

如今的他,已长成了一个拥有强烈占有欲,与攻击性的男人。

”阿璃喜欢这套嫁衣吗?“

他将自己埋进在她香气氤氲的颈背间,声音低柔,可滚烫的气息却全部都落在她的耳边,从未有过的苏麻之感让她手脚无力,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呆呆的站立着,一动也不敢动的任由他越抱越紧。

“喜欢吗?”

韩勨又问了一次,却仍旧未听到她的回答,于是抬起头来,见到怀里的人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大眼望着自己,整个人僵硬挺直,面容涨红,连白皙的脖颈也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见她被自己的从未有过的孟浪之举吓得不知所措,他复又将脸深埋进她细柔的脖颈里,轻轻笑出声来。

早知她惊慌失措的害羞模样是如此可爱,自己早五年前就该这么做的。

不计后果的将她抱进怀里,最好是压着不放。

每当夜深难安,思念缠身时,这是他在离开她的五年里,最为后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