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

无论是在武侠小说，还是在其他不同类型的小说里，唯有“爱情”这个话题，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或题材的兴衰而沉浮不定。

它永远是最让人难忘，最打动人心，最能久远流传的主题。

《孔雀东南飞》、《长恨歌》，都是人们从学生时代起，就烂熟于心的经典。关于爱情的经典名作，在中华传承数千年的历史中数不胜数。

中国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牡丹亭》、《西厢记》，国外也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呼啸山庄》、《荆棘鸟》。

唐诗《长恨歌》叙述了唐玄宗、杨贵妃在安史之乱中的爱情悲剧。他们的感情，被自己酿成的叛乱葬送，杨贵妃被赐死，唐玄宗郁郁寡欢，请道士召来杨贵妃的魂魄。贵妃之魂见到道士，托他为唐玄宗带去信物。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几句诗里，是满溢而出的伉俪情深。这在当朝君王和后妃中并不算多见，不禁让人感叹，如果这两人不是生在帝王家，而是一对普通的夫妻，结局一定不会如此悲惨。

宋词《钗头凤·红酥手》则讲述了词人陆游与前妻唐婉颇为无奈的爱情。陆游与唐婉本是一对恩爱夫妻，但陆游的母亲担心儿子儿女情长，荒疏功业，于是迁怒唐婉，责骂不已。两人不过做了三年夫妻，便被棒打鸳鸯。后来陆游另娶，唐婉改嫁，二人偶然相遇，不胜唏嘘，陆游于是写了这首《钗头凤》。

即便没有抗争，没有违抗母亲的命令，陆游心中仍然存着几分抹不去的深情，化作字里行间的无奈，让后人也不禁为之惋惜。

现实尚且如此，“小说”这种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题材，则将爱情塑造得更加难能可贵，让人心向往之。在每一部经典作品中，男女主角的性格和形象各有不同，却有着如出一辙的深情和痴狂。

所谓“爱江山更爱美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些话虽然不一定十分正确，多年来却口口相传。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哪怕是“武侠”这样热血激荡的题材，“爱情”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元素。

细数金古黄梁温，这些武侠名家的小说里，没有爱情元素的，实在少之又少。其实大多数观众最爱看的，恐怕也是有女主角出场的那些片段。

由于社会导向的影响，时代较早的那些武侠小说，多是几位女性倾心一名男主角，个个用情至深，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

《飞狐外传》中的程灵素说：“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知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

可她用情至深，为救胡斐，偏偏做了师父想不到的事。

《书剑恩仇录》中的香香公主，是金庸笔下最为纯洁美丽的女子。为保全陈家洛，她宁愿违背教义，“永堕火窟，不得脱离”，也要以自杀示警。

《神雕侠侣》中的公孙绿萼对父亲说：“女儿最恨三心两意、喜新厌旧的男子。这姓杨的若是舍却旧人，想娶女儿，女儿便是死了，也决不嫁他。”

如此深爱着对方的不爱，足见用情至深。

这些牺牲了性命的姑娘，偏偏都是有情敌的。在那些情敌中，也有许多与她们一样，对男主角一心一意，为了追随他，愿意放弃一切的女子。

那时候，人们愿意看到的，往往是男人的抱负，和女人的深情。男主角除了要拥有高强的武功、非凡的际遇，还要有几个甘心为他赴汤蹈火的姑娘。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爱情”有了不同的理解。过去为人称道的爱，是虐恋情深、生死相随，而今天人们想看到的，却是平等、信任与并肩而战。

《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在表达对赵敏的爱时，说：“我一生中有四个女人，对赵敏，是刻骨铭心的相爱……”

而在赵晨光作品《碧城劫》中，男主角卫长声，在临危之际隔空向女主角顾碧城喊话：“顾姑娘，我心悦于你，不知你意如何？”

这告白就不仅仅是直白了，满满当当的爱意和霸气，隔着书页扑面而来，充斥着读者的整个脑海。

而顾姑娘的回应更是豪情万丈：“卫三公子，我心正与君心同。”

大约在过去的武侠小说里，敢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大声回应爱人心意的姑娘，一共也没有几个。

告白、携手，共度难关，不离不弃，此中情深，虽然没有娇羞情怯，没有泪眼蒙眬，没有生离死别，却让人无比印象深刻。

顾碧城的回应，让全文的气氛为之高涨，也让读者深深地认识到，没有什么能把这两个人分开。

有趣的是，卫长声在与顾碧城结为连理后，毫不避讳地谈起了他的上一段感情。那时他爱慕沧浪水副门主严妆，却在当面表白后残忍被拒。那时他窘迫得连手上端着的酒都洒了，却仍然维持着君子风度，对心仪的女子说，没关系。

后来严妆大婚，卫长声“心中喜悦，前往祝贺”。顾碧城笑问，你喜欢的女子就要嫁人了，你竟然心中喜悦？

卫长声回答说，我当然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好。

顾碧城自然也不会纠结夫君的爱情史，她与卫长声都是人品出众之人，如此一生相携，也很让读者们称道艳羡。

而在赵晨光的另一个系列作品《逃杀》系列中，则对“情敌”这个身份做出了很好的诠释。

主角莫寻欢是个浪子，却在遇到了锦江门门主杜春后，只心系她一人。

但能让莫寻欢这样的人为之倾心，其他人又哪有不被吸引的道理？被诬陷而一路逃亡的冼红阳、来自敌方势力，朝廷人字部首领的心腹陈寂，都对杜门主情有独钟。

因为杜门主是个磊落大气，又有侠义精神的人。不需要自己与对方有多么深厚的情感，只要与她并肩作战的人面临危险，而她能够营救，哪怕要舍弃性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而莫寻欢的这两位“情敌”，都是在被杜春舍命相护后，不由自主地为她的气度所心折。

莫寻欢是救了冼红阳性命，又为他洗刷冤屈的恩人，两人也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冼红阳爱上杜春，并没有去和莫寻欢争风吃醋，也没有因为与莫寻欢是朋友而回避自己对杜春的心意。他正视了自己的感情，拼命关心着杜春，却从来不曾有过僭越之心。

而一开始身为敌人的陈寂，也为莫寻欢的人品性格所折服，将他视为友人。对于杜春，他明知无望，却还是坦然前去表白，然后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拒绝。

他表白的行为，并不是要挖莫寻欢的墙角——这部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大约都知道他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只是单纯地要将自己心里的想法付诸实践，坦坦荡荡，又光明磊落。

“既然她心悦于你，我便不与你争抢，但我对她的心意始终如一”——这样的气度，才是一个完美情敌的典范。

可惜直到系列终结时，也没有交代莫寻欢和杜春这一对有情人的结局。莫寻欢自有抱负，和玉帅江澄一道守护秀王身侧；杜春身负锦江门重责，无法离开一直以来守护着的门派，追随莫寻欢左右。

但看到这里，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惜。两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但即使相隔千里，聚少离多，彼此间的一往情深，也绝无磨灭之时。

说起用情至深的典型，许多人会想起《天龙八部》。作为男主之一的萧峰，在痛失自己心爱的姑娘以后，被病娇阿紫缠上，偏偏这个阿紫还是他心爱姑娘的妹妹。

而这个病娇阿紫的身后，还紧紧黏着一个抖M游坦之。阿紫和游坦之，同样是单恋，都可谓用情至深，看上去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相比之下，李亮作品《墓法墓天》里的几对CP，细品之下也极为有趣。

这个系列最美的爱情没给主角蔡紫冠，却给了主角身边的几个陪衬。

其实虽说是陪衬，也各有各的性格。这部作品中配角的丰满程度，从来不输给主角。

首先是四大贼王之一，“花”白昙。自从妻子青叶为救他而死，他就全线崩溃。回忆起过去与青叶歇斯底里的争吵，他不能过日子；想到青叶主动献身的那一瞬，他更不能过日子。于是，他这一生，就泡在了“苦情”的缸子里，再也没有脱身过。

为了对敌，他曾经让人为他将关于青叶的记忆抽离了。那段时间，他的状态简直好得不像他。而当那段记忆回到脑海，他又变成了那个愁眉苦脸、意志消沉、生无可恋的“花”。

白昙最后得到了青叶魂魄的原谅。回顾这对夫妻的一生，虽然争吵不断，却是真心相爱的。青叶临死前告诉白昙，自己为他牺牲，就是为了让他一辈子甩不脱自己的阴影，但那也不过是嘴毒罢了。其实她内心所想，仍是舍不得所爱之人死去，让他能够安稳度过一生。

与阿紫、游坦之的境况不同，主角蔡紫冠身边的“塑料兄弟”百里清，对一个寡妇玉娘爱得死去活来，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合理范围内的理智。

玉娘也是一个病娇。她的丈夫翡翠公子去世，尸体玉化后被蔡紫冠无意中炸毁，原本殉情的计划也毁于一旦。她怒不可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蔡紫冠。

然而蔡紫冠不但本事通天，还三不五时地调戏玉娘，又偏偏要阻止玉娘自杀，这让玉娘的愤怒与日俱增。

蔡紫冠法力高强，玉娘无计可施，于是盯上了百里清——常在蔡紫冠身边，又爱上了自己的年轻人。

玉娘要求百里清为自己杀了蔡紫冠，百里清居然同意了。虽然百里清本身不是抖M，但在这场奇怪的感情里，他陷得远比对方深，于是也就变成了一个心理上的抖M。

所谓“爱她，就要为她付出一切”。虽然由于塑料兄弟情的存在，以及并肩作战的习惯，百里清到底没有真的杀了蔡紫冠，但玉娘一次又一次地要求，他也一次又一次地答应了，并且至少在对蔡紫冠拔刀的时候，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玉娘渐渐明白，百里清虽然对自己爱得深沉，却终究不可能杀了蔡紫冠。于是，她亲手为百里清做了一顿饭，准备向他提出一个近乎于无耻的要求。

睡她一次，留给她一个孩子。然后让这个孩子——蔡紫冠朋友的孩子，亲手杀了蔡紫冠。

百里清痛苦万分，可是居然又同意了。就这样，他以最憋屈的方式，上了深爱之人的床。

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只为了不负心上人的夙愿。用情如此之深，直叫人无言以对。

或许是因为百里清被玉娘虐得太狠，单恋之路实在过于惨烈，《墓法墓天》这本书读下来，总会让人对玉娘有些厌恶。但看到后来才发现，在“感情戏”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百里清是注定的短命，在与玉娘春宵一刻后不久就死于一场战斗。玉娘怀着孩子，独自踏上了复仇之路。后来由于机缘巧合，被反派伏羲宫拉入了伙。

不慎入伙后的玉娘觉察不对，为了保全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以全无神通之身与众反派大战一场，而且居然还赢了。扬长而去前，她说，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他的孩子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这一通正气凛然的夸奖直让人头晕目眩。或许直到那一刻，读者才明白过来，其实玉娘早就爱上了百里清，只是一直以来，她背负着“翡翠公子遗孀”的名声，不敢去承认，甚至不敢去思考，还有另外一份感情的存在。

因一场深情而辜负了另一场深情，其实玉娘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的女子。

故事的最后一幕，玉娘从雕像中钻出来，给了蔡紫冠一个耳光，让他去拯救世界的时候，她所有的愿望，都展露无遗。

她不杀蔡紫冠了，但要求他背负着人类最后的希望，去拯救这个世界，让百里清的孩子能够活下去。

不同于白昙的纠结、百里清的隐忍，男二号杜铭的爱情则要醒目炽烈得多。

杜铭爱上花浓姑娘，纯粹是因为对方漂亮，漂亮得无人能与之相比。杜铭追求她的手段也很接地气，唯死缠烂打而已。

花浓对他不理不睬，他舔着脸跟在人家姑娘后面；花浓对他满心厌恶，他依然跟着；花浓开始不那么讨厌他了，他仍旧跟着……

正因为没脸没皮，他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将花浓从危险中救出来。

花浓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姑娘，差点被亲生父亲卖到烟花之地，所幸被国师雪飞鸿救了下来。自那以后，她跟着雪飞鸿长大，雪飞鸿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唯一的爱慕对象。因为在那时，除了雪飞鸿，花浓再也没有别的救命稻草了。

可是当杜铭出现以后，有人无视她所有的反感和厌恶，一门心思地追随着她，每次她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人都比自己丢了性命还要紧张。于是，花浓的心慢慢被杜铭融化，开始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依靠他，甚至身陷险境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杜铭。

然而就在花浓对他敞开心扉的时候，杜铭跑了。因为他想起自己是个半死不活的“活死人”，是没法给花浓美好的未来的。于是，两个人的立场就此互换。杜铭一个劲地躲，花浓一个劲地追。

乍听之下，杜铭的行为很怂，但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大汉，为了心爱的姑娘，居然深思熟虑到如此地步，甚至舍得狠心放弃，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用情至深？

好在这终究是个美好的故事。除了英年早逝的百里清，余下的每个人，最终都收获了自己想要的幸福。而百里清短暂的生命，也会在玉娘最终承认了的感情，以及那个孩子身上得到延续。

无论结局是否圆满，小说里的爱情，总让人无比向往。除了爱情本身的美好，或许也是因为，书中的角色，只会在意对方的人品、能力和性格，不会考虑现实，不会考虑条件，不会考虑门当户对，更不会问“你们小区一个月的停车费是多少钱”。

只要爱上了，便是义无反顾，即使对方破产、毁容、残疾，甚至死亡，情意也不会为之而消减。

没有了世俗的干扰，那样的爱情就是单纯的爱，是携手并肩、不离不弃，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