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通灵神捕(下)(2)
- 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3月)
- 今古传奇武侠版编辑部
- 4216字
- 2020-11-04 17:04:16
蒲松龄跟着那负责领路的年轻人在胡同里面穿行,七拐八拐之后,在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门口停住脚。院子在胡同的尽头,紧邻着永安河。
蒲松龄远远地看了一眼,河面水波荡漾,隐约能听见船桨咿呀声远去。
那领路的人上前敲门,不多不少只得三下,两短一长,是约定好的暗号。
片刻之后,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看清楚敲门的人之后,才开了门让蒲松龄他们两个人进去。院子里站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妇人,四十上下年纪,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她的目光越过领路的人,在蒲松龄的身上打量了打量,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对领路的人道:“你这小崽子怎么又来了?真当我是你娘啊?有事没事往我这儿跑。”
领路的年轻人赔笑道:“有你这么漂亮的老娘,我做梦都得笑醒。今儿也是邪了门,都说要接了家去,这不?刚送走一个又来了一个。”
“派这么俊俏后生来,也不怕我们姑娘半路上跟他跑了。”妇人走到蒲松龄的面前,“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忙什么呢?瞧这一脑门的汗。”说着,她拿着手帕就要往蒲松龄的额头上贴。
蒲松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垂头道:“大人交代,学生不敢怠慢。”
“哟,难怪派了你,原来是个非礼勿动的君子啊。”妇人收回手帕掩口娇声笑道,“不过我们这儿可没有什么大人小人的,进门来的是客人,出门的就是陌生人。”
“学生受教。”说完,蒲松龄看了一眼那领路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虽然不知道蒲松龄和李秃瓢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知道能让李秃瓢高看一眼,请着对坐喝茶的人并不多。李秃瓢都格外看重的人,他自然也就不能得罪。
“哎哟美娘,我的亲娘,您先紧着正事儿吧,我这儿还等着给李老大回话呢。”
妇人横了年轻人一眼,笑骂道:“你这小崽子,什么回话,还不是惦记着那口黄汤?”
年轻人嘿嘿一笑,并不还嘴,从袖中取出一张折成三叠的纸,双手递到妇人的面前:“字据在这儿,人我交给您了。那边还等着我呢,改明儿得闲了我再来看您。”
“好孝顺的儿子,去吧。”
院中只剩下默不作声的蒲松龄,和低头看字据的妇人。
蒲松龄偷眼看那妇人的表情,她的眉棱耸起,笑容也僵了,只顾看着手里的字据不说话,像是院子里根本没有蒲松龄这么个人。
难道是露馅了?蒲松龄心里忐忑,面上不动声色,等着那妇人先开口。
妇人出了一会神后,收拾了表情,换上与刚才一般无二的笑容,将字据照之前叠好,纤纤玉手一抬,送到蒲松龄的面前。
蒲松龄不解何意,只好抬手接了妇人手里的字据,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人被接走了,劳烦你回去问问,换个人行不行。”
“接走了?”蒲松龄重复了一句,不知怎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去哪儿了?”
“关你什么事?”妇人颇为警惕地看着蒲松龄。
蒲松龄怕她瞧出破绽,连忙改口道:“上头派下来的差事,办砸了学生不好交代。”
“你放心,我给你写个缘由带回去,你家主人看了自然会明白。这么俊俏的后生,要是挨了骂,怪让人心疼的。”妇人两只手绞缠着手帕,又把蒲松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道,“不过,你家主人是我这儿常客,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呢?”
“学生的确是第一次来,不知规矩,多有冒犯。”
“年轻人,给人办这种事最要紧的就是莫多嘴。”妇人笑嘻嘻地回答,“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按着我这儿的规矩,该送客了。等再有机会过来,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她朝着蒲松龄抛了一个媚眼,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可嘴上这逐客令说得是毫无犹豫,分明就是不想跟蒲松龄多做纠缠。
蒲松龄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位姐姐,我这是第一次办差,能不能在这里等着那位姑娘回来?虽说晚了点,可好歹也是办成了。”
“不能。”妇人笑着摇了摇头,“你若实在是担心回去挨骂,不如换个姑娘带回去?你家主人的脾气,我也略知一二。放心,对你家主人来说,床上到底是谁不重要。”
这三言两语将蒲松龄找借口的路都给堵死了,话都说到这份上,蒲松龄如果还执意要找秀月,那就是明摆着告诉对方自己是另有所图。
可是,看刚才这妇人的表情,蒲松龄觉得,秀月不只是被接走了这么简单。
“上头指名要的人,学生不敢擅自更换。”
“那就没办法了,请回吧。”妇人摊开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
妇人轻轻摇头,又笑道:“看你这样子,不像是给主人接姑娘,倒像是自己来寻相好。”
蒲松龄心念一动,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眼,学生的确是专程来寻秀月姑娘的。”
“哦?”妇人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蒲松龄。
“家姐是秀月姑娘的邻居,晚间时候,家姐说秀月姑娘的老家来人寻她,看样子是很着急的事,等不到明天。家姐知道学生是大人的心腹,于是要学生来接秀月姑娘回去。”说完,蒲松龄又拱手赔罪道,“学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怕此事办不成,不得已才假冒大人的名头。”
妇人将信将疑,绞着缠在指间的手帕,盯着蒲松龄不吭声,只在心里反复思忖蒲松龄这一番话,想从其中找出破绽。
蒲松龄心中忐忑,强装镇定,回视她的眼睛,努力做出一副自己所言绝非谎话的样子。
两人对视了半晌,妇人掩口笑了一声道:“真是一对有情有义的姐弟,秀月能有这样的邻居,着实是让人羡慕啊。”
“邻里住着,既然能帮自然就该帮。”蒲松龄勉强回以一笑,拿不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有心帮你的,可人都送到别人床上了,现在正你侬我侬的时候,我也不好去打扰嘛,对不对?再说,那些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你看看你家主人就知道了,我哪儿得罪得起呀。你还是先回去吧,等明儿秀月回来了,我会转告她,让她赶紧回家。”
“若她明天回不来呢?”蒲松龄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耽搁了半晌,好话说尽,却没有效果。
酒他已经敬完了,既然对方不吃,那他也就不用再客气了。
“你说什么?”妇人闻言一愣,忙向后退了一步,见蒲松龄神色已然变了,她面上也露出冷笑,“果然是个探子,你们六扇门怎么连个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上次碰了一鼻子灰,却还是学不乖。”
蒲松龄微微笑道:“大妈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你叫谁大妈呢?”妇人登时柳眉倒竖,“小兔崽子,信不信老娘宰了你,剁碎了扔永安河喂王八?”
“信,我当然相信,我知道害人性命是大妈你的拿手好戏。不过,客人要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家,似我这等糙汉子的命,只好劳烦大妈亲自动手了。”蒲松龄一脸认真地回答。
妇人脸上表情一僵,这话一下子说中了她心里的秘密。
自这人命买卖开始,她就担心有朝一日会被查出来。暗娼买卖上,大家的利益都绑在一起,是以就算官府的人查出来,也有人保着他们。可人命买卖不一样,是她瞒着其他人捞的私房钱。一旦真相大白,就算六扇门不抓她,也还有其他人想要她的命。
这书生留不得,杀了他就能争取到这一晚上逃命的时间。妇人暗自下定了决心,再抬眼看蒲松龄的时候,眼神里已经隐约带着杀气。
蒲松龄感觉到了妇人的紧张,笑道:“大妈,男女授受不亲,动手动脚的不成体统。咱们和和气气地做笔交易,你看如何?”
“交易?”妇人笑得妩媚,扭着腰肢走向蒲松龄,“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大妈,死人可是没办法做交易的。”蒲松龄退了一步,留心提防她突然出手。
妇人隐藏起眼中杀气,无辜地回答:“可是,死人的嘴最严实呀。”
“那是因为死人不是六扇门的书记官。”
闻言,妇人立刻冷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六扇门里,书记官虽然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职位,却十分重要。如果明天我没有按时去六扇门应卯,那我们卫总捕头肯定会派人去家里寻我。六扇门那些捕头是什么样的本事大妈你应该知道,到时候找到我的尸体是次要的,要是因此牵连出礼部尚书啊,禁卫军首领啊这些人,可就麻烦了。这些人我都不太熟,所以也想不出来,如果他们发现有人知道他们私底下嫖娼,会是什么反应?”
来此接人以名姓做凭证,只此一条就可以说明,这里曾经承诺客人绝对保密。一旦那些手握重权的人发现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尤其是被六扇门的卫无端知道了,那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斩草除根,销毁一切证据。
妇人闻言心里冰凉,在离着蒲松龄还有半步远的地方停住,咬着下唇恶狠狠地盯着他:“李秃瓢这蠢货,竟然让你看到了账本。”
“其实他做得已经很周全了,画押签名的时候还特意单独翻了一页白纸让我写。只不过账本的纸太薄了,墨又太浓,再加上看字的时候,学生我的眼睛一向不太老实。”蒲松龄笑得十分乖巧,好似他做的这气死人的事情只是无意之举,内心深感抱歉。
妇人将银牙咬得嘎嘎作响,恨不得立刻将蒲松龄撕成碎片,扔进河里喂鱼。可她不能,蒲松龄说的这番话将她置于巨大风险之中,所以宁可信其有。
“真是晦气,玩儿鹰的让个小家雀啄了眼。说吧,什么交易?”
见她口风松了,蒲松龄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这一二年间,有人来这里买走了不少姑娘,包括秀月,所有人都是有去无回,可有此事吗?”
妇人犹豫了一下,道:“才走没多久。”
“地点呢?”蒲松龄连忙问道。
人命关天,稍加耽搁,被接走的那位姑娘就会落得与六扇门里那四位姑娘一样的下场。
妇人鼻子里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蒲松龄立刻会意:“只要你肯告诉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总捕头最近忙得团团转,只要不是死了人的大事,他一时半会儿的不会管。”
“你是官我是贼,自古就是官官相护。这事要是翻出来,还不是凭你一张嘴,怎么说都行?”
“我现在要去追那些人,这也就意味着你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逃命。”见那妇人面上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蒲松龄又笑道,“就算我保证再不提此事,想必你也不会相信。大妈你是聪明人,与其日后活在担忧之中,倒不如卷了细软一走了之,还能落得个后半生逍遥自在。”
“小崽子,有点本事。”妇人眉头一挑,点头笑道。
“人在何处?”
“我们这里送人出去,都是用我们自己的轿子,免得路上遇上有心人,连累了客人。唯有这一家特殊,是他们抬着轿子来接人。”
“你是想说,你只负责将人送出大门,并不管她去往何处?”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蒲松龄干笑了一声:“承蒙抬举,可惜你不是个聪明人。”
“嗯?”
“我又仔细想了想,买卖人命这种事交给官府,又要证据又要过堂,麻烦得很。不如交给李秃瓢,按着行里的规矩解决,大家都落得个轻松。”
“你!”妇人一股怒气冲上来,却又生生压下去,“小兄弟,我说的可都是实情。”
蒲松龄认真地点点头:“嗯,我相信你说的这些。”
这明摆着就是睁眼睛说瞎话,他只差没在脸上明明白白写出“不相信”三个字了。
妇人咬牙切齿地瞪着蒲松龄,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两人对峙半晌,妇人道:“我们把人送到永安河边,他们有船来接,溯流而上。至于最终在哪儿上岸,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敲门时永安河上曾传来咿呀声,如此看,他跟那些人的确是前后脚,他来的时候船刚走。
“告辞。”蒲松龄拱了拱手,并不多做纠缠,立刻转身离开了院子,心里想着,只要自己脚程够快,追上那条船,也许就能救下那被带走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