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裂云曲·殇(上)(壹)
- 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6月)
- 今古传奇武侠版编辑部
- 18112字
- 2020-11-04 18:03:59
火藏历五百五十六年。
苏醒与布日古德和知铁跟随永夜帮帮主倪裳一行朝东赶往帝都珠郡,为救李若岚与孙亭月,赴一场帝都风云危局。
曲思扬与他们在黑马子草原格日勒雪山下分别后,怀揣着天下第一奇书《皇极意经》,走了水路,乘船一路南下直奔鲸吞海峡而来。
这一路上孤身一人,旅途漫长无聊,曲思扬被《皇极意经》的搏大精深所吸引,便开始在船上细细揣摩其中的《风考》。选择这一篇是因为它的内容和曲思扬的身世似乎有关,但其中的内容又常常记述得模棱两可,好像着书之人也并没有完弄明白五行之外的风元素在世界的构成中究竟有多少因果关系一样。
《皇极意经?风考》的起始页也和其他经部一样,描摹着一个旋转的图腾标志,一样的金底朱墨。目录上注明这一部经只分了《风闻录》、《御风六法》、《暴风眼之海浅考》三篇,比其他几部经书要簿很多。
《风闻录》是根据沿海地区一些民间故事记载的,一些有关大海对岸没有人去的地方,那里住着风族后裔的异闻传说。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有的却有名有姓十分具体,但都没有什么可信的根据,但是里面频频出现一个名叫那里奇古斯?曲的人物,让曲思扬心中无比震惊。
《皇极意经?风考》第三篇《暴风眼之海浅考》的记载中也出现过那里奇古斯?曲这个奇怪的姓名。书中所有记载都提及,这个那里奇古斯?曲是唯一由暴风眼之海海域出来的人。
曲思扬的震惊不单单是因为一个重复出现在书中的名字,而是这个名字他在父亲曲风的青钢烟斗上见过,是铭刻上去的。因为这个名字又长又古怪,所以曲思扬记得很清楚,他还记得自己曾问过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但父亲说他也不知道,因为烟斗是曲思扬的祖爷爷留下来的,太过久远的事,没人能说清楚。曲思扬也没去深究,事情也就过去了。
十余年之后,当曲思扬在《皇极意经?风考》中看到那里奇古斯?曲这个名字时,尘封多年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但清晰起来的名字却让曲思扬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之中。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的名字会出现在祖爷爷留下的烟斗上?他的名字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曲字?这个曲和曲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他会不会就是自己的祖爷爷?
所有的猜测都是没有证据可以证实的,曲思扬带着疑惑继续往后读。接下来是《皇极意经?风考》中记载的《御风六法》,随着曲思扬一步步推敲,按《御风六法》的内容分析,基本可以断定自己就是书中提到的大海对岸风族的后裔,《御风六法》先描叙风族人的体质和体貌特征,曲思扬全部能对上,然后记载了一套轻身功夫的心法要诀与习练方法。
反正漫漫旅途枯燥乏味,曲思扬便依着《御风六法》的法门试着练习,一开始他权当是消磨时间,有过师父这么多年费尽心机想让他练出真气却无果的经历后,曲思扬实在对修炼武功没有太多的信心。
《御风六法》的首篇讲修炼前先得感应风蛇。曲思扬理解的风蛇大概就是和水灵之气、金凝之气不同体性的另一种真气,心中先就怯了,还是因为他多年来跟随师父修炼真气不成,总觉得练出那一丝真气有千难万难,内心都产生阴影了。
谁知道按《御风六法》里的法门第一次调整呼吸、疏导气机时,他便感受到了风蛇。曲思扬奇异地发现自己打开了周身每一个毛孔,对周围每一丝细小微弱的空气流动都了然于心。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每一处都可以和他一起呼吸。
这奇妙的感受让曲思扬这才真正领悟到一个道理——不同的体质是无法修炼同一种真气的。这样一想,这个道理似乎又是一种悖论,因为在苏醒的体内就同时存在着几种真气。而按《皇极意经?皇极经》记载,需五气同修至“五行生五大成方为皇极”的理论似乎也成了悖论。
曲思扬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但他生性豁达,想不明白便也不去钻牛角尖。总之这一步踏入风蛇的门槛,曲思扬便着了魔般不可自拔,从此除了一日三餐,终日躲在船仓中研习《御风六法》,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月便匆匆过去了。
这一日,船靠码头,船工跑来敲门叫曲思扬下船,他才知道已经到了鲸吞海峡北岸的海贝港。他搭乘的是一艘货运船,因为给足了船钱,除了入海后船主帮他去协商换乘了一艘海船外,一路上也没人打扰他。
当年曲思扬与师父烬匹去铁域养冷火时,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生怕行踪泄露,足足用了大半年工夫才从火藏神庙到达楼台山脉。可自己回来时,一路顺水行舟,才不过一个来月的时光。
曲思扬一下船便到了阔别三年的煜焰国的边上,想起圣女希子烟,他心中突然生出些迫切的感觉。明明自己这一去是去强夺人家火藏神庙的圣物,曲思扬却怀着一腔归心似箭的情愫。
海贝港的名字中带了一“港”字,但这里却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港口,充其量只是一个小码头。这个小码头隔着窄窄十余里海峡,正对着的是煜焰国海境上绵延了上百里的悬崖,对面并没有港口,要进入煜焰国还得往东走一百多里到古船港。
曲思扬在船上学了一身的轻身功夫没处施展,此时有这一百多里地,正好可以试试自己新学的御风六法。
下船后,曲思扬便没有雇乘车马,也没有再找顺风船只,而是迫不及待地离开海贝港码头,顺着官道徒步往东走去,到了无人处便调动起体内风蛇,先让风蛇布满双腿各大穴脉,按照御风六法中的基础步法登云步半蹲在地上,双膝弯曲,待体内风蛇之力被全部唤醒后由双脚脚拇指发力,传向脚踝的风蛇之力与照海以下申脉、足临、太冲、太白、行间、内庭诸穴充盈的风蛇之力汇聚在一起,拧成一股强健的力量冲向膝跳处,双膝触机般绷直,一蹬一弹之间,他的身体如箭矢般飞射向半空中,足足蹿高了有五六丈之后方才势竭下坠。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纵然曲思扬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纵身会跳起很高,也没预想到会跳起到如此离奇的高度,待他回过神时已经身在五六丈高的半空中,低头一看顿时吓得惊叫起来,心神一散,体内风蛇之力失了控制四处流窜,人便直直由五六丈的高处摔落!
曲思扬大声惊叫着,心想我命休矣,谁知道下坠的身体在双脚刚刚站上地面的刹那之间,体内的风蛇之力仿佛有感知能力一样,自行聚力冲向了他的双腿,为曲思扬的身体缓冲了下坠的冲击之力。紧接着曲思扬仿佛肌肉记忆般再次屈膝跳上了半空中,这一次的高度足足七丈之余。
这一番突变虽在电光石火之间,曲思扬心念电转,已不如第一次那样慌张了。他试着凝神敛气,按御风六法中的调息法控制体内风蛇之力的流转走向,这一次落地便稳定了许多。待再一次蹿向半空中时,曲思扬对登云步的收发规律已大致掌握,能够熟练调整这种神奇步法的角度与力度。
曲思扬的身影在少有行人的官道上画出高高低低的弧线,往古船港方向纵跃飞奔过去,偶而遇见一两辆马车,他便加速超越过去,最快时一步之间便能高出十丈不止。看到他身影的车夫再定晴时视线里也早不见了他的影子,便只以为是自己眼花出现的幻觉。
一百多里路程,曲思扬一路飞奔用了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
曲思扬停步站在古船港的码头上,回望海贝港码头方向,便如做梦一样。从与苏醒等人分别算起,曲思扬坐船走水路顺流而下,一路都顺风顺水,而翻越暗岚山走陆路去帝都的苏醒等人才刚刚离开狰突崖群山,连一半路程都还没有走出去,曲思扬便已行出千里之外了,明天过海峡便要进入煜焰国,想想都觉得激动。
曲思扬打起精神找了过海的船家,付过船资再次登船启航,船家为躲官税趁夜出海,第二日清晨,曲思扬便下船踏上了煜焰国土,抬眼都是熟悉且茂密的热带雨林。
几天之后,曲思扬终于穿过了重重雨林,到了密林最深处。他终于又回来了,二十三座巍峨屹立的古塔出现在曲思扬视线范围内,乳白色的塔顶星星点点地点缀在树冠之间,围绕着塔林的建筑群古旧斑驳,透着厚重的沧桑气息。建筑群的入口处,高达五丈的石牌坊上用黑底朱漆刻着气势恢弘、苍遒古朴的四个大字——火藏神庙。
一切都是老样子,一如师父十多年间数次带他来的时候一样,这时看着只觉无比的亲切。唯一与之前有些不同的是石牌坊下多了一群如临大敌的执事武僧,让人觉得气氛紧张了许多。
曲思扬走出密林间的小道,来到火藏神庙的石牌坊下,几名执事僧急匆匆地提着棍杖围了过来,这几名执事武僧中有几个是认识曲思扬的,一名中年武僧走过来,紧张地看着曲思扬:“曲施主,这一届的炫火大会取消了,火藏神庙今年不再对外开放,您请回吧!”
几名执事武僧脸上透着明显的戒备,曲思扬不知道火藏神庙发生了什么事,几位执事武僧的举止让他心中也紧张了起来,他定了定神解释:“我这次不是来参加炫火大会的,我和你们主持炅烛大师曾有约定,这次是来赴约的。前四届炫火大会我都曾来参加过,你们火藏神庙的许多武僧应该都认识我。”
那名中年武僧面露尴尬,嘴唇翕动,却始终没有说话。
曲思扬心思敏捷,看出了他只是职责所在,但作为修行之人又不能出口欺骗自已,而火藏神庙不让生人进庙的真实原因他又不能说,所以才欲言又止。可曲思扬此时退是不可能退的,但也不想为难这名武僧:“劳烦师父去给炅烛大师通报一声,就说烬匹的徒弟又来了,炅烛大师见与不见我,我听他的示下便是。”
那名武僧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炅烛大师已经圆寂了,曲施主这次前来是见不到他了,还请回去吧。”
曲思扬一怔。炅烛大师年已高,油尽灯枯本属自然情理,可他一心想着旧约即将得偿,怎么也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此时一旦得知炅烛圆寂,不知该找谁去赴约,急切间脱口问了句没有头绪的话:“炅烛大师什么时候圆寂的?”
“炅烛大师圆寂已经三年了。”
“三年,都三年了么?那么如今火藏神庙的主持是谁?”曲思扬算了算时间,三年前岂不是自己和师父刚离开火藏神庙的时候吗,一时又产生了些说不清的疑惑。
“现在的主持是炫烨大师。”
曲思扬定了定神:“好,那么劳烦师父去通禀炫烨主持一声,说烬匹的徒弟曲思扬求见,当年炅烛大师是代表火藏神庙与我们师徒二人定的约,火藏神庙人尽皆知,可不是我们师徒与炅烛大师私下定的约,火藏神庙总不会耍赖不认账吧?”
那名执事武僧自然是知道当年约定的,叹了口气:“曲施主,不是火藏神庙要违约,只是现在火藏神庙另有紧要事,主持分不出精力来处理与你们师徒约定的事。”
“什么事能比火藏神庙的名声更要紧?”曲思扬咄咄逼人。
武僧被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回话:“此事贫僧不便对曲施主透露,还是请回去吧,等过了这一段时间,知火堂与三昧宫的人都走了,曲施主再来,火藏神庙一定会给施主一个公正的答复。”
毕竟是出家人,几乎没有防人之心,武僧说的话毫无谨慎可言,嘴里说着不便透露,却一口气都透露了出来。
曲思扬听他这样说话也觉得好笑,又憋不住想故意逗逗他,便拿着腔调旁敲侧击:“我师父是知火堂堂主第一继承人,知火堂的大人物我都熟悉,这次来的有没有一个叫烮煂的家伙?他心眼儿可坏,要是有他在,你可得叫炫烨主持小心点,以前有我师父压着他,现在我师父不在,这家伙一定是无法无天的作派,还有三昧宫的宫主煵真我也认识,长得白净俊朗和女人一样,可不要看他长得细皮嫩肉的就以为好说话,他也是极厉害的人物。”
曲思扬说着话间,见几位执事武僧的脸色一个个都变了,不由得也暗自心惊,低声自语般嘟囔:“不会吧?不会真是这两位亲自来了吧?”
没人接他的话,曲思扬的脸色也变了。火藏神庙、三昧宫与知火堂是煜焰国如今的三大部落,几百年都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突然聚在了一起,这意谓着什么,曲思扬虽然一时也想不明白,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们来干什么?”曲思扬低声自言自语。
“和你一样,也是来强夺火魄的,但他们野心可更大,他们想连圣女一块抢走!”
曲思扬大惊,寻声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位老熟人——烨一。
又三年没见面了,如今的烨一和尚也老了,胡茬花白,但他的气度却宽厚内敛了许多,话语间也早没有了曲思扬初见时的火爆脾气:“曲施主,炅烛大师说的‘世有热水,可有冷火’你们解开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抢走圣女?”曲思扬没有回答他的话,急切地问。
烨一看了看其他武僧,没有多说什么内情,向曲思招了招手,朝着火藏神庙里面走去:“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和你师父虽说也是无理强夺我火藏神庙的圣物,但坦坦荡荡,真刀实枪地来抢,和炅烛大师订约也是一言九鼎,算不上坏人,你且随我进去看看三昧宫与知火堂来的大人物。”
烨一虽说性格内敛了很多,说起话来依然不像一个出家人,他在火藏神庙的地位颇高,如今更是火藏神庙的第一高手。众执事武僧见放话让曲思扬进庙,便也不再阻拦,曲思扬跟随在烨一身后急急往庙里走去。
“圣女现在在什么地方?”一走到无人处,曲思扬便急问。
“你好像关心圣女胜过了你们师徒十几年来心心念念的火魄,你认识我们圣女?”烨一不经意地问。
“见过。”曲思扬被他问得措不及防,也觉得自己太急躁了些,没能稳住情绪,说完又解释,“三年前在藏书阁里见过她,就是那个小哑女嘛!”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哑巴的?你找她说过话?”
“没有,没有!”曲思扬突然就慌乱了。
“没有?你怎么能确定她是圣女的?”
曲思扬正想着编个谎话来糊弄一下烨一和尚,谁知烨一看似步步紧逼的盘问却好像只是随便问一问而已,并不是真想要他的回答,问完已然往前走去了,曲思扬愣了一下,急忙提步追去。
烨一将曲思扬带到了自己的禅室,进了门便随手关上了门,回过头来凝视曲思扬,此时眼神犀利,仿佛要把他看穿一样,半晌后才问:“烬匹呢?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曲思扬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师父去世的事情告诉他,沉默不语。
烨一的眼中透着精明:“你刚才跟知客僧说你师父以前压着裂煂,现在他不在了……你师父走哪了,不会是……”
“是!”曲思扬觉得隐瞒没有意义了,“师父在养成冷火时被逃逸的火灵烧死了。”
烨一的眼神暗淡了下来:“我当年在功夫上输给他,心中一直不服,这两年练成了火藏神庙的几项绝技,一直等着你们来,想和他再切磋切磋,唉,倒是我着相了。”
烨一停了停,语气越发平静:“还记得炅烛大师圆寂前亲手写给你们师徒的那一笺书信吧,看似杀气毕露,实际却是外强中干。老僧当时以己度人,总觉得他太忌惮你师父在他圆寂之后会来火藏神庙大开杀戒,想用那一纸约定将你师徒二人一军,其实并没寄希望于你们真能解开冷火的秘密。但到了他圆寂前一刻,众人都等着他留下偈语,谁知大师最后只说了一句:‘火魄给了他们吧!’说完便往生极乐。当时新的主持炫烨要遵炅烛大师的嘱托,去寻你师徒来将火魄给了你们,但是被我挡住了。”
烨一说到这里看向曲思扬,见曲思扬并无任何喜怒便继续讲了下去:“我挡他,不是要违逆炅烛大师的遗嘱,而是炅烛大师圆寂之后,只有我清楚火藏神庙并没有将火魄给你们的办法。”
“这个秘密火藏神庙其他僧人并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一定也以为几百年来是火藏神庙在守护着这世上最后一枚火魄,其实这样以为的世人都错了,事实是因为它就在那里,没人能取得走它,我们只是不得以才以它为中心修建了火藏神庙。这三年来,我猜想炅烛大师的意思是叫你们自己来取走火魄,他认为你们师徒知道取走火魄的方法,或者你们会知道。现在你告诉我,你们知道取火魄的方法吗?”
曲思扬在烨一的注视下无力反驳,老实点头:“知道!”
“是圣女跟你说的吗?”
曲思扬嘴张得老大,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烨一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了然一笑:“那我的其他猜测也应该都差不多了,现在我们是一伙的了,我来告诉你我们现在的处境吧!”
“什么处境?”曲思扬听得一头雾水。
烨一郑重地望着曲思扬:“你知道的,炅烛大师是煜焰国境内三大部落都公认的第一高手,但火藏神庙除他之外再无顶级高手了,我在火藏神庙算是仅次大师的第二高手,可放在整个煜焰国,连前十位都望尘莫及。而我们守护着的火魄,已经够叫知火堂与三昧宫牙痒痒了。圣女偏偏也来到了火藏神庙,几百年来,三大部落的局势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炅烛大师在你们师徒三年前还没离开火藏神庙时就已经圆寂了,但他圆寂的消息我们一直对外瞒着,这可不单是针对你们师徒二人。现在看来,火藏神庙可能是出了内鬼,前段时间炅烛大师三年前就圆寂的消息,终于还是泄露了出去,之后便有了现在三昧宫的宫主与知火堂的少堂主不约而同地造访火藏神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曲思扬想了想,叹息:“炅烛大师圆寂的消息你们不隐瞒还好,一隐瞒更显得火藏神庙外强中干,所以他们才敢大张旗鼓地踏入火藏神庙。我知道火藏神庙、三昧宫、知火堂这三大部落几百年来虽不算是敌对状态,但也是老死不相往来,这次当然都是闻到了巨大的诱惑。可他们想夺火魄可以理解,抢圣女又是想从圣女那里得到什么?”
“三昧宫与知火堂可不像你们师徒一样明刀明枪地来抢夺,他们野心可不是一点点,两部现在是以火神的名义,认为圣女出世是火神给火民一统的重大时机与征兆,说大家应该结束三大部落的敌对关系,打着一统煜焰国、造福火神子民的大旗来找火藏神庙商议,看着大义凛然,实则心怀鬼胎。”
“造福火神子民?很不妙啊!”曲思扬叹道。
“当然不妙,即便统一了三大部,谁来当国王?谁做大教宗?”烨一长叹一声,“又是火民的一场浩劫,就在现在,火神原上的十三城堡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调动兵力了。知火堂当然也不甘失了先机,他们的神甲军你是最清楚的,人数虽少,论战力却是煜焰国之最强,此时也已部署在他们与火藏神庙的边境,与三昧宫的军队呈犄角之势,剑指火藏神庙。一旦他们来火藏神庙的目的不能达到,熄灭了几百年的战火便要在煜焰国的大地上复燃了。”
曲思扬眉头紧锁:“这么说来,他们抢夺圣女是想软禁她,然后他们便可假传圣女的话来挑起战火,满足他们的勃勃野心。”
“挑起战火不一定,是要在权力的游戏里占据至高点罢了。炅烛大师圆寂前便想到了这一点,安排了八名武僧暗中保护圣女,他们若要动粗强夺圣女,在火藏神庙的地盘里是占不了便宜的。我是怕一个处理不慎,便是一场战火。你来的时机刚好,恰恰便在这个节骨眼上,三昧宫与知火堂的人已经来了五六天,我们已经没法再拖了,所以主持炫烨安排了让他们今天下午觐见圣女。如今整个煜焰国应该只有你与圣女明白取火魄的方法,炅烛大师当年又当众留下将火魄赠予你师徒的遗言,我觉得我们或许能在这点上做些文章?”
曲思扬紧抿着嘴唇,思忖良久后方才开口:“也只能见机行事了,下午他们觐见圣女的时候我也去,正式向主持提出让火藏神庙兑现当年的承诺,借此机会先看看三昧宫与知火堂如何反应,再做打算。烨一大师若是信得过我,让我先见一见炅烛大师安排的那八名神僧!”
“老衲便是八名暗中保护圣女的武僧之首,你和我商量便是。”
曲思扬沉吟片刻,郑重嘱咐:“圣女是坚决不能落在他们手中的,今日若是撕破了脸皮,我设计拖住他们,大师与几位神僧带上圣女得离开煜焰国,暂避锋芒。”
“你有什么办法拖住他们?”
“取火魄,有了火魄在手我便能拖住他们,但情势复杂,须等一切安顿好了,你们再回来!”
“好,那就见机行事!”
觐见圣女的仪式,就安排在悬浮了几百年的火魄的下方——火灵广场。
圣女坐在南面高高的火神椅上,三昧宫与知火堂的人依次匍伏上前跪拜。
知火堂少主烮煂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跪拜之后,才最后一个上前跪在火神椅前,但他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五体投地地匍伏在地上,抬头逼视着圣女,开口高声喊道:“请圣女向我等虔诚的火民,对大教宗归来的迹象给予启示!”
圣女并不理他,端坐火神椅上,面若冷霜,烮煂便跪着不起来,将早准备好的说辞朗声说了出来:“我煜焰国土裂三疆,火神的子民五百多年来日夜翘首以盼,一统煜焰国。当年火神留下的最后一道神谕中明确指出五百六十六年后是大教宗归来的时候,今年正是火藏历五百六十六年,恰是神谕之年,请圣女给予启示!”
烨一站了出来,横在圣女与烮煂中间挡住了烮煂的视线,低头望着裂煂:“圣女降临火藏神庙五年了,并未曾有人见过圣女开口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知道圣女不能开口言语,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胆敢来逼迫圣女?”
烮煂先是见有人站到了自己面前,仿佛自己是在向他下跪一样,急忙先站了起来,听清烨一的问话后,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恼怒。他是知火堂的下一任堂主的不二人选,将是掌握煜焰国三分之一权势的大人物,这次来火藏神庙带了一千名精锐神甲军战士,有这一千神甲战士傍身,来去都无人能挡。
此时见一个老和尚胆敢站在跪着的自己面前来占便宜,说话还极为无理,他顿时怒火中烧,正要发火时忽听一名知客僧走入了火灵广场,向火藏神庙主持禀报道:“主持大德,三年前与炅烛大师定了冷火之约的人来了,求见主持!”
圣女的嘴角不为人察觉地往上翘了一翘。
烮煂心中一惊,冷火之约在煜焰国三大部落之间都传遍了,而与炅烛定约的正是能让烮煂心怀畏惧的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他的亲叔叔烬匹与他那个不会武功却满脑子古怪想法的徒弟曲思扬,烮煂受此一惊,哪里顾得上和烨一较劲,巴巴地望向火灵广场的入口。
炫烨也是心中一跳,三年前定约时,炅烛大师曾写下了一封杀意浓烈的信笺给他师徒二人,言明若未能弄明白“世有热水,可有冷火”的道理,再敢踏入火藏神庙,便只有一个“杀”字等着他们。如今他们既然又回来了,若不是真弄明白了“世有热水,可有冷火”的道理,那便可能是得知了炅烛大师圆寂前改口要赠他们火魄的消息。
炫烨一时也心中慌乱无措,对那名知客僧吩咐:“你去回了他,便说寺中今日有贵客觐见圣女,叫他师徒二人改日再来。”
“改不了日期了。”接着他的话音,曲思扬已经走了进来,“我的事关乎火藏神庙的声誉,可是紧要得很!”
不等炫烨反应,曲思扬已大步走到火神椅前朝着希子烟跪了下去,行完大礼,然后由怀里掏出一串吊着硕大翠绿宝石的风银项链,双手举过头顶虔诚献礼:“火民曲思扬向圣女敬献一串自己采来打磨而成的绿宝石项链,愿圣女青春永驻、万寿无疆。”
曲思扬的话不着四六,但火民向圣女敬奉自己的礼物是虔诚的表现,谁也不能阻挡,圣女站了起来,亲自走到曲思扬身前接过绿宝石项链,然后用左手按在曲思扬头顶以示祝福。
曲思扬面色虔诚高声唱颂:“我心光明!”
圣女面无表情,手攥那串绿宝石项链坐回到火神椅中。
“你弄明白‘世有热水,可有冷火’的道理了?”炫烨与裂煂异口同声地问道。
曲思扬起身面向二人双手一摊,道:“没有,大教宗走了五百六十六年,‘世有热水,可有冷火’便空传了五百六十六年,无人能解,我师徒二人听到这句话才也不过三年,哪里就能弄得明白了!”
“你师父呢?”
“那你敢回火藏神庙?”
二人几乎又是同时问出了自己心中最着急的问题,曲思扬看着二人并不回答,一副不知道该先回答谁好的表情。
炫烨毕竟是出家人,他指了指烮煂表示自己并不着急,曲思扬不紧不慢地转向烮煂,阴阳怪气道:“我师父听说知火堂有人违背祖训,欲撺掇老堂主与火藏神庙争夺圣女,有挑起煜焰国战乱之嫌,他老人家很是愤怒,已经回知火堂去了,我师父的脾气少堂主你是知道的,我看他这次是想废了老堂主自已来替火神主持正义了!”
“你胡说!”烮煂已经不能镇定了,他这个叔叔的脾气他当然再清楚不过了。当年烬匹若不是醉心于武学,无心争位,知火堂的掌权人确实该是他,并轮不到裂煂的父亲。烬匹一辈子脾气火爆、做事强硬,若教他使起性子来,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曲思扬一副皮里阳秋的无赖模样:“胡不胡说你比我清楚,我也懒得和你解释,我这师父一辈子没有婚娶,身边亲近的人也就我曲思扬一个,说不定我以后还能捞个堂主当当。裂煂,咱俩也是老相识了,虽说以前不怎么谈得来,总还是自家人,我要当了堂主,你放心,也亏待不了你!”
“住嘴!”烮煂的脸色越变越难看,曲思扬这一番冷嘲热讽,加上他确实有此顾忌,此时已经是恼羞成怒,他对曲思扬怒目相对,身后十余名知火堂的高手都随着他的怒吼站了起来,“不要嚣张,我现在就灭了你,看你怎么去当堂主!”
曲思扬盯着烮煂气定神闲地冷笑:“十几年的老相识了,说翻脸就翻脸,这就要动粗了吗?”
曲思扬说完慢斯调理地由怀中取出一只不足一寸高的水晶小瓶,高高举过头顶,小瓶子里装着一些碧绿色的液体,在众人头顶火魄的照耀下,水晶小瓶也和一枚绿宝石一样熠熠发光,他冷傲地问:“烮煂,见过三昧火油吗?”
他这一问,烮煂大惊,三昧火油是在煜焰国失传的控火术中排名前三的火油。
三昧宫那边的反应比他要大得多,以煵真为首的十余人一听“三昧火油”四个字,下意识地起身便往后避让,其中几人甚至踢翻几张椅子,曲思扬举着装三昧火油的水晶瓶,转头看向煵真:“果然还是煵真大人识货,也是,三昧火油便是从你们三昧宫流传出去的秘术,你们当然最清楚它的威力了!”
煵真脸色变了变,却并没有与他计较。
“少吓唬人,三昧火油失传也三百年了,你拿的肯定不是三昧火油!”烮煂知道曲思扬虽然不会武功,但博学多闻,最是擅长唬人。
曲思扬懒得理它,走到火灵广场的荷花池旁,启封了水晶瓶,小心地滴了一滴三昧火油在荷塘中。火灵广场上聚集的人大部分对三昧火油都是只闻其名并没有真正见过,但三昧火油的名号太响了,没有人不知道它,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曲思扬身上。
随着那一滴三昧火油滴落,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滴落的绿色火油与水面接触的瞬间就迅速扩散开来,形成了一张肉眼可见的半透明油膜,铺在整个荷塘水面上。转眼之间三昧火油便与荷塘里的水发生了激烈的反应,荷塘中的水仿佛成了可以燃烧的材质,悄无声息,但却剧烈无比地被三昧火油燃烧,只一小会儿,荷塘里的水与开的正茂盛的一池荷花便被烧得干干净净。
最后,能量殆尽的油膜渗入了泥土之中,原本盛开的一塘荷花,只是因为滴入的一滴三昧火油,倾刻之间变成了灰烬枯枝。
火民都知道三昧火油的传说,知道它是能连水都燃烧,蕴藏神鬼之力的火油。在场的人中除了煵真与曲思扬,并没有其他人亲眼见过三昧火油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一时之间都看傻了眼。
曲思扬趁众人失神,悄悄溜到圣女希子烟身边,准备带她逃离此地。今日的情势曲思扬已经看得很明白了,三昧宫与知火堂的人根本不可能放走圣女,在他们眼中圣女已经是他们口中的一块肥肉了。现在还在火藏神庙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就已经如此嚣张,圣女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冷火!”就在这个关节眼上,圣女突然开口。
在众人都慑于三昧火油的神威下,整个火灵广场鸦雀无声的时候,圣女这一声,突兀又清晰,即便是在场火藏神庙的大部分僧人也是第一次听见圣女金口发声。一时间火灵广场更是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地望向圣女。
圣女举着曲思扬敬奉给她的那条绿宝石项链的吊缀,对着半空中悬浮着的火魄微微抬头,入神地盯着那块宝石,根本没注意到众人的惊诧,继续自言自语:“它果然是活的!”
曲思扬心中叫苦不迭,本来想着自己若是凭武力想救走希子烟是万万不能的,任何一个练过几天武功的人都能打得自己满地找牙,但借众人被三昧火油的威力震憾之时,偷偷带她出去还有些希望,谁知道关键时刻希子烟自已却坏了事。
希子烟从封存冷火的水晶瓶上收回目光,望向溜到自己身侧的曲思扬,看他表情才明白自己这一开口可能闯了祸。本来这帮外人一来她就感觉到了火藏神庙里充斥着紧张气氛,但此时既然已经开了口,收是收不回来了,干脆就不再装哑巴了吧。她也不理会众人的诧异,笑望着曲思扬:“曲思扬,你真的把冷火养成了,真漂亮啊,火的精灵,可以在任何地方舞蹈的精灵!”
希子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少女的天真烂漫,烮煂被她开口说话这件事本身已经给气得快要吐血了,他眼露凶光盯着烨一和尚狠声怒吼:“老和尚,你不是说圣女是哑女吗?不是说她自从进了火藏神庙五年之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吗?来,来,你来给我解释一下她怎么又会说话了?”
烨一此时也是心乱如麻,本来寄希望曲思扬设计拖住众人,由自己护送圣女离开,圣女这一开口,情况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他也气不打一处来地冲烮煂吼:“我怎么知道,或许是火神显灵又赐予了圣女开口说话的能力!”
烮煂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了,冲手下人发令:“给我把圣女先抓起来再说!”说着自己一马当先便朝圣女冲去。
“放肆!”希子烟猛然转头冲烮煂暴喝,所有人都停住了,圣女吼出这两个字时,完全不是一个少女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暴戾王者该有的气场,没有人能准确形容那一瞬间圣女身上产生的威严,在那一股威严之下,离他最近的曲思扬都突然产生了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而被圣女怒视着的烮煂,根本无力对抗她施加的压力,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如果非要烮煂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只能说自己看到了神威,在圣女的神威面前自己卑微如蝼蚁,仿佛必须立马跪下才能稍减自己犯的罪孽。
“冷火既已出世,火民便该警醒,这是大教宗归来的第一个征兆,接下来的第二个征兆便是火魄被取!”圣女冷漠地环视众人,被她目光扫过的人全部跪伏在地上。
火魄安静地悬浮在众人头顶的半空中,如五百多年来的每一时每一刻。
“那么请圣女示下,大教宗此时身在何处,我等该如何迎接大教宗归来?”煵真跪在地上虔诚地问。
“大教宗不需要任何人迎接,他将带着火云归来,大教宗归来的时候,火域之内一片纯净,贪婪、色欲、伤悲、暴怒、懒惰、自负、傲慢,都将化为灰烬,他携带的威烈将尽焚卑劣的灵魂,整个世界都将沐浴在火神的神光之中!”
说完这句话之后,圣女仿佛虚脱了一样,身子一软便要瘫倒,曲思扬急忙起身,趋前一步揽住了她,圣女身上那股让人不敢逼视的神威褪散了,她又恢复成了那个安静美丽的哑女模样。
曲子烟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仿佛是火神在刚才短暂的时间里借用了她的身体,她却趁所有人低头跪俯的时候,冲曲思扬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
曲思扬一时之间也迷糊了,难道说她刚才的所做所为都是装出来的?那些听起来深奥的话,可能是她读过的某一本书中来的,可那种让人不敢逼视的神威又是怎么装出来的呢?曲思扬一时也迷惑不解。
众人身上的压力也都消失了,烮煂带来的知火堂高手中的首领叫熛夷,是一位武功奇高但性情暴戾、睚眦必报的人,他被圣女身上那一股神威压倒跪地时,心生怨恨,此时一旦压力消散,起身二话不说便掏出一张上好弦的机弩对准了圣女。此时只想报圣女强行压制他下跪的仇,恶从胆边生,什么都顾不了了,他在火头上的时候,烮煂也压制不住。
曲思扬见机不对,猛然提气运起体内的风蛇,揽腰抱起了希子烟,朝着火灵广场的出口拔腿就飞奔了出去,熛夷手指扣动板机,三支连弩箭同时射出,但他志在必得的三支箭矢只射中了曲思扬与希子烟残留在他眼中的影子,然后穿过残影钉在了火神椅上。曲思扬与希子烟的残影,在人群中画出一道弯曲轨迹,奔向了火灵广场的出口,他们带起的劲风刮得沿途众人面皮生疼。
抱着圣女的曲思扬仿佛凭空消失了,待众人回过神来冲到火灵广场的出口时,哪里还有曲思扬和圣女的影子,追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
希子烟只觉得身子一轻,耳畔风声呼啸而来,前一秒钟还被人用弩箭指着,一下秒便在曲思扬的臂弯里腾云驾雾般逆风飞翔了起来。曲思扬一个纵身便是十余丈的高度,巨大的失重下希子烟紧闭双眼,紧紧地抱着曲思扬的脖子,一开始的惊恐尖叫很快就变成了惊奇与激动的欢叫,曲思扬怀中的火倭狨探出头来,睁着圆圆的眼睛懵懂无知地盯着哈哈大笑的希子烟。
转眼之间,二人便来到了十余里之外的一片树林前,曲思扬收起真气落下去,放慢了脚步往树林走去,已经不在空中的希子烟,仍然紧紧抱着曲思扬的脖子舍不得放开:“曲思扬,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可不算厉害,要真打起来我其实谁也打不过,只是逃命的功夫天下第一罢了!”曲思扬有些心酸又有些得意。
“那你这天下第一的逃命功夫叫什么呀?”希子烟歪着脑袋又问。
曲思扬不由得就想逗逗她:“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圣女吗,还要问我?”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啦,但是我知道你喜欢我!”
曲思扬被希子烟突然的转折给弄懵了,低头看去,呼吸可闻的少女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脖子,面色羞红,却不避开他的注目,仍然极为认真地又问:“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这句在心里藏了三年的话,真说出来时自然而然,便如流水潺潺、白云舒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堪。
“那你会不会娶我呀?”
“我当然要娶你呀!”巨大的喜悦冲破了迟钝的心房扑面而来,停住了脚步的曲思扬在巨大的喜悦中安静了下来,温暖地笑着。
希子烟欢快地大叫:“曲思扬要娶我了,曲思扬要娶我了……”
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七名身着暗褐色袈裟的武僧,尴尬地相互张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圣女开口说话,谁知道第一次听见圣女开口说话,就是这样一句让出家人尴尬的话。
曲思扬终于看见了七名武僧,这片树林是烨一和他约好的地方,七名武僧是炅烛大师留给圣女的护身符。
曲思扬放下了希子烟,朝她身后指了指:“在这里等我,我还得回去一趟,有几位神僧保护你,没事的!”
希子烟回头,这才发现有一群人在背后,顿时羞红了脸,低头嘟囔:“那你快点回来!”
曲思扬嗯了一声,转身施展开御风步法,弹丸一射,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众武僧眼前。
火灵广场上,三昧宫与知火堂众人对曲思扬突然施展的绝世轻功,以及他抱起圣女逃走的事情一时无所适从,若是去追,连个方向都没有,若是不去追,这兴师动众的一趟就算白来了。可如今和火藏神庙算是破了脸,炫烨的一句话,可能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
若是真打起来,这三大部落倒是谁都不服谁,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没有能力把另外两方吞并下去,三昧宫与知火堂这次兵临边界,只是为了在火藏神庙争取更大的利益,大部兵马只是个威慑,并没有谁真想挑起战乱。
火藏神庙的领域上并没有城主领主之类得人物,但全民皆信徒,一旦打起来便是一场圣战,他们是会为了火神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最虔诚的火民。
众人都不知所措之时,炫烨站了出来,他声音宏亮地压住了嘈杂的众人,却并没有一丝怒气:“诸位施主,可否先听老衲一言,圣女既然已经启示了神谕,各位此行的目的便算达到了。为避免众生荼毒,火藏神庙对诸位施主在圣女面前的僭越行为便不予追究了,望各位念着万千火民不易,能好自为之。圣女所启示的大教宗归来三大征兆之一的冷火已经出世了,大教宗归来之期迫在眼前了,老衲想诸位没有人想留一个满目疮痍的煜焰国给大教宗吧?”
三昧宫的宫主煵真以前是不相信世上真有火神存在的,但今天亲眼看见圣女身上显示的神迹,一下子颠覆了他几十年来坚定的世界观,在超出他理解的神迹面前,煵真先是茫然,而后便生出了退意,但紧接着便明白火神若真的存在,就更不能让圣女落在别人手里了。他本性并不坏,只是年少时见了太多社会角落的阴暗龌龊,就连自己的授业恩师都差一点把自己害死,所以他对谁都信不过,总是不自觉地设法让自己任何时候都能处在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烮煂也是被圣女口传神谕时的神威彻底给吓住了,刚才熛夷放弩箭射向圣女时他没来得及阻挡,他其实倒并不是在乎圣女的安危,只是害怕熛夷的鲁莽行为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正不知该如何补救呢,听炫烨开口说了不予追究的话,倒先释然了,盘算着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打道回府,叔叔烬匹若真的回了知火堂,一旦被他闹起来也真不好应付。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虚影拉出呼啸的风声飞了进来,虚影带起的劲风再次刮得沿途众人面颊生疼。待虚影停下脚步站定,众人定睛看去,诧异地发现来人正是刚刚抱着圣女逃走的曲思扬,只是这次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此时却不见了圣女的踪迹。
这一次曲思扬的身影在众人的诧异中猛地止步,停在了火藏神庙主持炫烨的面前,不等炫烨回过神来,开口便问:“炅烛大师当年和我师父定的冷火之约,你们火藏神庙还认不认?”
“当然承认,炅烛大师说出的话就代表火藏神庙,我们永远都承认!”
“好,冷火我已经养成并交给了圣女,我一开始说它是我敬奉给圣女的一串项链只是因为刚才人多口杂,怕冷火给火藏神庙惹上麻烦,既然刚才圣女认出了它,并叫破了它的名字,我也就没必要隐瞒了,现在我便依约来取走火魄。”
炫烨低叹了一声,一脸惭愧:“不是火藏神庙要耍赖不给你火魄,实在是没有能力给。说实话,炅烛大师圆寂时曾说过再见你师徒时,无论冷火之约如何,都要将火魄赠予你们,可是炅烛大师并没说该如何赠予你们便圆寂了。”
炫烨环视众人一圈,说:“诸位或许不是很清楚,五百六十六年前,大教宗遗失了圣火令,之后不久大教宗便坐化了,从此煜焰国以火藏神庙、三昧宫与知火堂三大部落裂土三疆,各自为王,有过一段近百年的相互攻伐。可是因为谁也无法吞并另外两家,最终各自为政安稳了下来,这一切究其根源便是因为火魄。世上的最后一枚火魄悬浮在这里五百六十六年了,但谁也没有取走他的能力,所以火藏神庙只能依它而建。”
“因为圣火就在这里,世上才有的火藏神庙。曲施主你若是真能取走火魄,那便是火藏神庙之福,火神子民之福。圣女方才下示的神谕大家都听到了,大教宗归来的三大前兆分别是冷火出世、火魄被取、火云回归,你若真能取走火魄那么两大前兆便都应了神谕,还都应在了曲施主你的身上,你便是大教宗归来的第一功臣!”
“好!”曲思扬掏出怀中的火倭狨,敞开了衣袍,抱着火倭狨屈膝提气,纵身一跃,身形原地拔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这一个纵跃便跳到了十余丈高的火魄旁边,更奇的是他并没有落下来,而是和火魄一样悬浮在了十余丈高的半空中,又是神迹一样的奇事。
刚才他救走圣女的时候只是快,大家还只是觉得地轻身功夫厉害,现在曲思扬仿佛身无一两重,轻如鸿毛般地悬浮在了半空之中,这就不是他们认知里可以理解的事情了,只能认为是神迹。
火灵广场上的人呆若木鸡地抬头仰望,看到曲思扬用敞开的长袍将火魄和火倭狨一起包裹了进去,然后他就保持那个姿势悬浮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在众人脖子都仰得酸痛时,曲思扬解开了包裹火魄的长袍,火魄消失了,他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悠闲地浮在半空中穿好了衣服,将火倭狨再次放入怀中,这才又一个纵身跳了下来。
煜焰国悬浮了五百多年的最后一枚火魄就这么不见了,炫烨的目光还痴痴地盯着火魄长年悬浮的虚空,一阵强烈的失落感包裹了他,火藏神庙是因火魄而建的,现在它被人取走了,火藏神庙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大教宗归来的第二个前兆,我也帮你们应了神谕,哈哈!”曲思扬狂笑着环视众人,震惊过后的众人盯着曲思扬目露贪婪,曲思扬向烨一使了个眼色,冷哼一声,身影一晃再次化为一道流光残影冲过去抓住了烨一的手腕,转瞬之间,再次凭空消失。
烨一一开始便运足了炫火之气,试图跟上曲思扬的步伐,谁知道只是勉强跟了两步便几乎让曲思扬的气息岔乱,关键时刻,一股奇异的真气,由曲思扬的手心透过烨一的劳宫穴钻入了他体内。
那股真气一钻进烨一的身体便四处奔走,烨一本能地运起体内的炫火之气去与之抵抗,谁知道这两种真气各行其事,压根就不产生碰撞消耗,待这一股真气遍布全身时,烨一只觉得自已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自己变成了曲思扬手中提着的一个物件,随着他风驰电掣地破风前行,都来不及看清眼前一晃而过的风景,就已经身在十余里之外了。
此时,一眼看清了面前的圣女与七名武僧,烨一才终于相信这片刻的光景,自已已经行出了十余里地。
曲思扬待烨一平复了气息与心绪,方才郑重地对转向他:“烨一大师,今天的形势你也看清楚了,三昧宫与知火堂的人今天都亲耳听到了圣女口示神谕,而她所示神谕中大教宗归来的两大前兆都已应验了。虽然取火魄我是刻意为之,但谁知道我的刻意为之是不是也在火神的预料之中,他们只会更加坚定地相信,圣女在他们这一场争斗里的价值是巨大的。”
“刚才他们只是一时慑于神威,待清醒过来后是不可能放过圣女的,而火藏神庙但凡反抗便要爆发一场不死不休的圣战,那便真如主持炫烨所说的一样,大教宗归来只能见到一个战火四起、火民流离所失的煜焰国了。”
“我想了一中午,要避免这一场火民的大劫,只能是你们保护圣女离开煜焰国暂避锋芒了,走得越远越好,过海北上去东陆大渊,到大渊帝国的帝都珠郡去应该是最好选择,即便三昧宫与知火堂的人追了过去,也不敢在大渊皇帝的脚下乱来!”
烨一眉锋紧锁:“只怕到不了鲸吞海峡便会被他们截住!”
曲思扬仿佛早想好了对策:“火藏神庙这里我可以再设计拖上一拖,你们得立刻出发,以防万一。”
“曲思扬,你不跟我一起走吗?”希子烟脸色变了。
“你是煜焰国的圣女,我得替你和你的子民们先稳住局势,你先走,我随后便来找你!”曲思扬尽量说得轻松,不想让希子烟担心,他从怀里掏出火倭狨递向希子烟,“帮我照顾它,也让它替我逗你开心!其实,让你们去大渊朝避祸,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有件事想让你们帮我去做!”
希子烟低头接过火倭狨,极不情愿地问:“什么事?”
曲思扬又从怀里掏出一封提前就已经写好的信笺,递给她:“我在大渊国的时候,交了几个朋友,有一个叫苏醒的救过我的命,他现在也在去往帝都的路上。跟他在一起的人中,一个叫知铁,一个叫布日古德,都是很厉害的人。他们特点明显,你们顺着帝都盛乐大会的线索去找,应该很好找的。见了苏醒后,把火倭狨和这封信给他,他看了信就都明白了,有他们几个与烨一大师和这几位神僧在你身边,我便可以安心周旋煜焰国的事情了!”
“那你可得早点来找我,你不在的这三年都没人跟我说过一句话……”希子烟的声音很低很低,那种强烈又巨大的孤独仿佛又要汹涌地淹没她。
“我会很快就来的,你以后也不用再装哑女了,快走吧!”
“可是,曲施主你用什么办法拖住他们呢?”烨一担扰地问。
听了烨一的询问,曲思扬无声的出了一口长气,长久地盯着烨一,双眼如两潭深不见底的水,但终是他没有回应烨一的问题,只说了一句火神子民都熟悉的话,只有短短四个字,却仿若誓言,他说:“我心光明。”
说完这一句话,曲思扬转身一晃,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烨一望着空空的林间小道,伸手不经意用袈裟的袖角擦了擦眼角,那一句我心光明打消了烨一的所有疑虑。
曲思扬第三次出现在火灵广场时,依然是带着呼啸的风声凭空出现的,这一天众人已经见证了太多神迹,每一次都和曲思扬有关,但并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一次回来又是要干什么。
曲思扬这次回来的身影停在了烮煂的面前,他面色轻松,待烮煂适回过神后,玩笑般问烮煂:“烮煂,你来猜猜火魄我已取,圣女也在我掌控中,我为什么又回来了?”
烮煂被曲思扬问得满头雾水,半晌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讥讽:“你诡计多端,我怎么能知道你的心思,今天圣女被你劫了,火魄也被你抢了,你回来该不是要一统三部,做煜焰国的大教宗吧?”
“我是来救你的,烮煂!”曲思扬一副语重心长、痛心疾首的表情。
烮煂可不领他的情:“呵呵,你来救我?我叔叔回了知火堂,他若大闹一场真要去当堂主,有那帮支持他的老东西在,确实谁也拦不住他,你现在来救我?你巴不得我死了才是真的吧!”
“我真是来救你的,因为只有我知道大教宗的真实消息。”曲思扬压低声音对烮煂说,然后回头环顾四周,傲然向众人发问,“你们有谁知道圣火令是什么东西?”
见无人能回答,他才又说:“诸位以为我曲思扬孤身一人,何以胆敢出现在高手环伺的火藏神庙,又何以能救走圣女、摄取火魄?”
曲思扬留了片刻空白,让众人思索他这几句话,虽然明知他们不可能想明白,片刻之后才将之前编造好的话语缓缓讲出:“圣火令其实并不是一个物件,我曲思扬其实便是大教宗的圣火令。大教宗最清楚我的忠诚,施法将我变成了为他存储圣火力量的容器。倒是你们,尤其你烮煂,带着神甲军兵临火藏神庙,意图劫持圣女、夺取火魄,准备发动煜焰国的内战,你野心大得很哪!烮煂你再猜猜看,我若如实向大教宗回禀你的这些行为,他老人家是信我还是信你,他老人家会怎么想,又该怎么惩罚你!”
“你造谣!”烮煂脸色铁青,冲曲思扬怒吼,其实内心深处已经对曲思扬的话信了八九分,他做贼心虚,下意识害怕大教宗的惩罚。
“造不造谣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大教宗自可明鉴,只是现在大教宗被困在一个神秘的地方,我们如果破解不了火云的秘密,就无法解救大教宗离开被困之地。火神在上,这是一个诸位向大教宗表忠心的机会。大教宗已经为我指明了解开火云秘密的关键,但是只我一个人不行,需要人手。烮煂,你我一脉相承,我先问你,愿不愿意陪我去破解火云的秘密,迎接大教宗的归来?”
烮煂犹豫不语。
曲思扬对他的小算盘再明白不过了,凑到烮煂耳边低声说出解开他心结的秘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有个秘密于情于理不能再瞒你,我师父并没有回知火堂去,之前那样说确实是我在唬你,他已经死了!”
“死了?叔叔他真的死了?”烮煂心中先一松,又不相信地问。
“死得干干净净、恣意张扬,和他活得干干净净、恣意张扬一样!要不然取火魄这种大事,他盼了半辈子怎么会缺席?你再细细想一想,我和我师父哪一个像是喜欢当堂主的人,是你自己太想当堂主才会觉得别人和你一样看重那个位子!”
烮煂仔细想想曲思扬说的,确实没错,终于放下了那块心病,立马大喜表态:“好,我陪你去破解火云的秘密,一起迎接大教宗的归来!”
曲思扬暗暗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煵真:“三昧宫怎么说?”
煵真心中也是巨浪翻滚,他第一次见曲思扬的时候,曲思扬体内一丝炫火之气都没有,如今却制出了冷火,又取走了火魄,再加上有圣女的神谕在前,他终于相信了火神是存在的。想到这里,煵真真诚地对上曲思扬的眼睛:“三昧宫也陪你去破解火云的秘密,一起迎接大教宗归来。”
“为了火神子民,老僧也陪曲施主走上一遭。”炫烨不等曲思扬发问便表明了火藏神庙态度。
“好,火神的子民就该同心同德,这样大教宗归来时才不至寒了心。烮煂,你和煵真宫主发令让守在火藏神庙边界的将士们各回本部,炫烨大师请备一艘结实宽大的海船,船上备足清水干粮,然后三昧宫、火藏神庙、知火堂各选出三十名勇士,三日后我们由鲸吞海峡登船入海!”
“火云是在海上吗?”烮煂忍不住问道。
“是,煜焰国的南方海域暴风眼之海,也有叫暴风眼之岛的,但这个地方只是传说中存在的一个地方,你们或许有人听说过,但世上却并没有人真的找到过。”
“但是,我有坐标,大教宗给的坐标!”曲思扬最后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了,大教宗归来与圣火令什么的都是他杜撰出来的,暴风眼之岛与火云的秘密却是在《皇极意经》中详细记载的,那是风族与火族之间的一片恶魔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