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台北潜伏(一)
- 今古传奇·单月号(2016年11月)
- 今古传奇单月号编辑部
- 15226字
- 2020-11-06 10:37:16
1949年,中国大地风云变幻,蒋介石集团节节败退,决定退守台湾,企图负隅顽抗。此时,掌握国民党在东南沿海一带的战备防御计划、壮大中共在台湾地区的党组织、获取情报等,无疑成为我党在台湾工作的重中之重。为此,党中央给中共台湾工委下达了全面搜集国民党对台海周边防御计划的任务。由于那时中共台湾工委还没有电台,上级的指示和下情上传全靠交通员来完成,加上国民党特务对岛内人员出入的严格控制和检查,交通员很难派出去。面对这项艰巨任务,作为中共台湾地下党负责人的“老邓”心里完全没了底,因为中共台湾地下党各级组织的力量十分“单薄”,“老邓”迫切希望上级党组织能派联络员来台湾,共同研究对策。
正当“老邓”一筹莫展时,党中央考虑到中共台湾工委的实际情况,决定派出优秀共产党员“海燕”前往台湾,配合“老邓”和潜伏在敌人要害部门的“密使一号”,共同完成这项工作。“老邓”得到消息后万分激动,估摸着“海燕”快要到了,他天天来到约定的地方等待,可就是见不到人影。“老邓”开始焦虑不安起来,担心自己的同志会出什么意外。
这天,“老邓”又像往常一样来到台北淡水渔人码头。天气晴朗,海风柔和,让人感受到大海的温情。正当“老邓”点了一支烟,抬头向海天边际远远望去时,一个白色的船影渐渐进入他的视野。
“来了,也许就在这艘邮轮上!”“老邓”心中窃喜。
不一会儿,“风信子”邮轮靠近码头,“老邓”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停下来,他相信,只要“海燕”一下邮轮,肯定会发现他。
在下邮轮的人流中,一个打扮得像贵妇模样的女子,身穿小碎花旗袍,手持荷花洋伞闯入他的眼帘。
“就是她,就是‘海燕’!”“老邓”心里一阵激动,嘴里差点儿叫出来。
“夫人,您的这把花洋伞很漂亮啊!”当“海燕”从面前经过时,“老邓”轻轻赞道。
“海燕”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身着中山装,手拿拐杖的中年男人,说道:“谢谢!只是‘荷尽已无擎雨盖’。先生,您的这根拐杖也不错啊!”
“老邓”赶紧回答道:“谢谢,只是‘菊残犹有傲霜枝’。”
两人相视一笑,“老邓”示意对方不要停下来,而是一直往前走。“海燕”紧随“老邓”,向不远处的黑色汽车走过去。
上车后,“海燕”激动地问:“你就是‘老邓’同志吧?”
“是啊,‘海燕’同志!”
“海燕”激动地点了点头,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时,“老邓”才开始认真打量“海燕”,发现“海燕”不仅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有一对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透着一股无敌的自信。
在前往中共台北工委的路上,“老邓”向“海燕”简单介绍了台湾工委在台湾地区发动群众、组织秘密武装的情况,并说,工委将进一步开展工作,把配合解放军解放舟山和金门的工作任务当成头等大事来完成。听完“老邓”的介绍,“海燕”也给“老邓”传达了上级党委的指示,要求他配合自己,一起协助“密使一号”开展工作。
“‘密使一号’是谁呀?”“老邓”有些好奇地问。
“这个嘛,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听“海燕”这么一说,“老邓”知道自己问多了,这是党的保密工作纪律,也是地下工作的常识,不该知道的不问。此时,“海燕”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老邓”就是大名鼎鼎、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台湾地下党工委负责人蔡潜。
为了避免过早暴露自己,“海燕”按照组织的要求,利用养女一家作掩护开展工作,这也是组织上派她担任“密使一号”联络员的重要原因。因为其女陈莲芳(小名阿菊)和女婿王昌诚都是国民党军统干部,王昌诚当时还是台湾省警务署电讯管理所主任,都在台湾情报部门工作。只有在他们身边,才能及时掌握国民党内部随时发生的情况。
“‘老邓’同志,你就送到这儿吧,我要下车了。”当小轿车转弯到一个偏僻处时,“海燕”说。
“你不去工委驻地看看?”蔡潜有些失望。
“不去了,我不能过早暴露自己。”“海燕”神情凝重地说完,拎着自己的行李快速地消失在小巷中。
按照养女信中提供的地址,“海燕”很快找到了养女的家。
面对阿妈的突然到来,女婿女儿一家都异常高兴,女儿阿菊说:“没想到阿妈这么快就来了。”
“怎么?不高兴我来呀!”“海燕”故意装作生气地对阿菊说。
“当然不是,阿妈来了,我们就有家的感觉了,再说小宝也需要人带啊。”阿菊连忙解释。
看到养女当真了,“海燕”笑了笑,说:“这还差不多,阿妈和你开玩笑的呢。不过,阿妈这次来,除了帮你们照顾小宝,还有一点儿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就贸然前来了。但是,我过年前是一定要走的,因为上海那边的公司急着调我回去!”
阿菊一听,既高兴又失落,她虽然不是“海燕”亲生的,但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特别亲密。
“海燕”住进女儿家,应该说是比较安全了。此时岛内形势已相当严峻,国民党派出大批特务、军警和情治人员,四处侦查和搜捕中共地下党人和异己分子。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海燕”总能听到国民党军警到处敲门抓人的声音,这常常令她难以入睡。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自己的同志和战友能够平安无事。
为了尽快与“密使一号”接上头,三天后的周末,“海燕”决定去拜见“密使一号”。出门之前,她进行了一番打扮,穿上一件在香港当季流行的旗袍,手里拎着一包点心就出门了。
按照出发前组织交给她的地址,“海燕”很快来到一幢戒备森严的寓所前,虽然来之前她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国民党警卫人员手持冲锋枪、头戴钢盔的样子时,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站住,什么人?”
“我是吴将军的表妹,从香港来的,请通报一下。”
卫兵一听是将军的亲戚,不敢怠慢,马上拿起电话拨打起来。
不一会儿,门里就传来卫兵豁亮的声音:“请进去吧。”临入门前,士兵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海燕”的身份证件。
进了“密使一号”家的大门,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彼此沟通,还得对上事先约定的暗号才行,否则一切免谈。这也是地下工作必须坚持的原则,隐蔽战线没有差不多,只有万无一失。
“海燕”在卫兵的引导下来到客厅,“密使一号”正在看报纸,直到“海燕”快走到跟前时,他才抬起头看了一下。他瞄到了“海燕”手上拎的点心袋,确认这就是他来台之前的特科领导给他的接头暗号。
“密使一号”放下报纸,高兴地说:“表妹,你怎么今天有空来了?”
“怎么,表哥不欢迎我吗?那我可走了!”“海燕”说着,佯装生气地就要往外走。
“别呀,我和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
“放心吧,表哥,我既来之,则安之,这次来是办生意上的事,顺便来看你一下,过会儿就走的。”
卫兵退出去后,“海燕”既激动又惊喜,眼前的“密使一号”可谓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她轻声问:“将军,您还好吗?我的代号叫‘海燕’,是受中共华东局领导的安排,负责来台湾配合您工作的。”
“密使一号”与“海燕”握了一下手,微笑着说:“欢迎你,‘海燕’同志!一路上还安全吧?我早就等着你们的到来啊。”
“我是从香港过来的,一路上还算顺利,敌人好像没有怀疑我。”
正当二人激动交谈时,保姆张妈买菜回来了。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马上转移了话题。
“密使一号”笑呵呵地说:“表妹,你是第一次来我家,表哥这就带你去参观一下寒舍!”
“海燕”知道这是故意说给保姆听的,她深知,国民党特务的那套把戏随时会出现,老蒋对谁也不放心,总喜欢搞多方位监督制约。
“海燕”心领神会地配合道:“好呀,表哥,我要好好参观一下你的大房子,真是令人羡慕啊。”说完,她便跟着“密使一号”来到他的书房。
“密使一号”径直走向书房的北墙边,轻轻掀开一个钉有蝴蝶标本的镜框,墙里面立刻露出一个秘密小保险箱。他迅速拧动钢门上的密码刻度盘,打开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一支钢笔,郑重地放到“海燕”手里,说:“‘海燕’同志,这里面装的是微缩胶卷,全是绝密军事情报,有《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有最新绘制的舟山群岛,大、小金门海防前线阵地兵力、火器配置图,各防区的《敌我态势图》,另外,还有《关于组织全国性游击武装的应变计划》、五个戡乱区的负责人及十五个重点游击根据地的负责人、兵力配备……现在,我全部交到你手上,望你以最安全的方式、最快的速度,经香港送至内地。”
接过如此重要的情报,“海燕”万分惊喜,她快速地把钢笔揣进怀里,像护着一个初生婴儿一样,说:“请将军放心,我和同志们会用生命来保护这些情报的。”
情报交接完毕,“密使一号”佯装继续带“海燕”参观的样子,轻轻把嘴凑到“海燕”耳边,说:“你直接闯到我家里来,这样非常危险,弄不好我们都会暴露的。”他随即告诉了“海燕”下一次见面的地点。
“海燕”在“密使一号”的带领下,又在小院里面转了一圈,然后故意大声说有事要告辞。“密使一号”心领神会,但他转念一想,这样不行,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决定留“海燕”在家里吃完饭后再走。
“海燕”本来不想在“密使一号”家吃饭的,但考虑到自己来去匆匆,不符合常理,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便强忍着内心的焦急,坚持把午饭吃完后才离开。
出得门来,为防止国民党特务的跟踪,“海燕”装作无所事事地逛起街来,确定后面没人跟踪时,她才向华东工委在台北设立的一个商行联络点靠近。再次经过确认没人跟在身后,她快步一闪,进了商行。
谁知迎面遇到一个伙计,那人一脸警惕地问:“夫人,您有事吗?”
“海燕”吓了一跳,她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镇定自若地反问道:“‘老邓’在吗?我想和他谈点儿业务上的事。”
伙计一听她找“老邓”,就知道是自己人,因为如果不是内部人的话,是不知道“老邓”这个称呼的。
伙计使了一下眼色,“海燕”心领神会地来到楼上,敲开了“老邓”的办公室门。
“怎么样,任务完成得还顺利吧?”“海燕”一进门,“老邓”便关切地问道。
“比想象的要顺利。”“海燕”说着,把与“密使一号”见面的情况向“老邓”作了汇报,然后从口袋中掏出那支钢笔递给他,“这是一份绝密情报,都在笔筒内,请快速送回老家。”
“老邓”接过钢笔,高兴地连说了几声“太好了”。可是,面对来之不易的情报,“老邓”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重大情报顺利到手,忧的是这么重要的战略情报该如何顺利送到党中央手中。思前想后,他想到了意气风发、敢想敢干的年轻地下党员秦石。二十三岁的秦石此前经过中央特科的专门训练,很有对敌斗争经验。一来他脸孔较生,不易被国民党特务锁定,二来这也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就生,赌输了就是牺牲,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天傍晚,“老邓”匆忙推开秦石的家门,将一盒普通牙膏交到他手上,说:“这是‘密使一号’搞到的重要绝密情报,你马上出发,乘最后一班邮轮,把它送到香港情报站。”
看着“老邓”一脸严肃的表情,秦石深知这份情报的紧急性和重要性,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蔡书记!我马上出发,保证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
秦石觉得“密使一号”这个代号很神秘,便好奇地问:“蔡书记,‘密使一号’是谁?”
“老邓”瞪了他一眼,说:“不该问的别问,难道这点你忘记了吗?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哦,知道了。”秦石怏怏地回应道。
从此,“密使一号”便成了秦石心中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经常想,“密使一号”是男还是女?他到底在哪儿潜伏呢?
一番乔装打扮之后,秦石俨然换了一个人: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一张略带点儿坏的笑脸,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
收拾停当,他将牙膏和其他洗漱用品混装在一起,背上背包就出门了。
来到基隆港码头时,天色已晚。好在当晚正好有一艘邮轮准备起锚,说时迟,那时快,秦石一个箭步冲上去,亮出身份证就登上了邮轮。
邮轮在发出两声长鸣后出发了。宽阔的大海上,邮轮似一叶扁舟,显得那么渺小。它时而像翻山越岭,时而像要跌入万丈沟壑,随时有被海浪撕碎的危险。突然,一个惊涛骇浪打来,邮轮失去了重心,邮轮上“哐啷”的碰撞声开始响起,大人们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叫声,小孩们则被吓得号啕大哭起来。
秦石随着邮轮的晃动左右摇摆,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船上的硬物划伤,鲜血汩汩流出。他顾不上包扎,只是死死地抱住手中的行李包,祈求老天保佑自己别把情报弄丢了。
此情此景,令秦石想起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情形。
训练班结束后,秦石正式成为中共台湾工委书记“老邓”的地下交通员,与“老邓”保持单线联系,并以跑单帮商人的身份作掩护,负责台湾地下党与中共华东局几个联络点的联系。
一天,“老邓”将一个点心包交给秦石,说:“这份情报非常重要,需要你立即送到大陆去。”
秦石接过点心包,响亮地回答道:“是,我保证完成任务,请领导放心!”
第一次接到任务,秦石既兴奋又紧张。怎么将情报送出去呢?他忐忑不安地思考着。
作为一名久经考验的地下工作者,“老邓”看出了秦石的担心,他若无其事地拍了拍秦石的肩膀,说:“小伙子,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吧?那我来告诉你,你就乔装成商人混出去。”说着,他从办公室里找出一套商人穿的衣服交给秦石,“来,穿上这个试试。”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经过“老邓”的一番“易容”,秦石马上由一个莽撞少年变成了一个神气十足的小老板。
他拎上点心包出发了。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他总算安全抵达舟山港口。谁知他刚刚松了口气,险情就出现了。下船时,秦石发现港口的气氛异常紧张,数十名军警排成一队,荷枪实弹地对每个人进行盘查,像是早就知道有共产党的交通员要从这里经过似的。
“我不能有事,我千万不能有事!”秦石在心里默念着,并迅速开动脑子想应对的办法。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手中的点心包,真要命,点心包上竟隐隐约约有文字出现!他刚刚学过一些伪装密写术,明白情报可能就写在点心包装盒上,经过海风一吹,太阳一晒,原先“藏”着的文字就“露馅”了。
怎么办?秦石急得额头直冒汗。如果把“点心包”扔掉,这次传递情报的工作就算失败了,势必会给组织造成巨大损失。不扔吧,一旦被敌人发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他突然想起临行前“老邓”对自己说过的几句话:在危险时刻,一个地下党的交通员,要敢于牺牲,不怕流血……于是,他放下心里沉重的担子,故意迈开大步,若无其事地朝敌人走过去。
在关卡前,他沉着冷静地将包裹递给国民党宪兵检查。可是,那个宪兵并不急着看他的“点心包”,而是用他那小如缝隙的斗鸡眼死死地盯着秦石上下打量个没完。
秦石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只觉后背发凉。大约过了二三十秒,那个宪兵才把目光转到“点心包”上来。这一下,秦石比先前更加紧张。“点心包”上的文字显现得越来越多,这时他才知道情报就在“点心包”纸上,只要稍稍留意就会看出破绽。
糟糕!秦石有些坚持不住了,那一刻,他想将“点心包”的包装纸销毁掉,并与敌人同归于尽。就在他想有所动作时,只见那个宪兵拎起“点心包”,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说:“这是什么东西,你去舟山干吗?”
“老总,我这是带的菠萝罐头啊,我是到舟山看亲戚去的。”
“少废话,打开检查。”宪兵不耐烦地叫道。
秦石灵机一动,心想,打开正好,这样你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看到里面的罐头。检查的宪兵一看的确是台湾生产的罐头和食品,加上秦石看上去还像个乳臭未干之人,料想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一挥手,说:“走吧,走吧!”
就这样,秦石闯过了敌人的检查。其实那时,他的两腿已经吓得发抖,手心里都渗出汗来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宪兵就这样让他顺利过关。他庆幸地想,幸好今天自己遇到的是一群笨蛋,否则就玩完了。首战告捷,秦石多少有几分得意。
逃过关卡的秦石,随后从舟山辗转到上海一家医院。这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医院,实际上是中共华东局和台湾地下党的秘密接头地点。由于不少人在这家医院戒毒,医院里龙蛇混杂,人员流动性大,反而利于隐蔽。来到医院,秦石首先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向他微笑,他们虽未说话,秦石知道是自己人在向他致意和敬礼!他从内心感觉到亲切,心里的热流翻滚起来。
正在这时,一件令秦石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听一个人喊道:“他是共产党,他是坏人,快抓住他,快抓住他……”秦石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子在与秦石迎面而来时,发出了这样的吼叫。出其不意的叫喊让秦石一下子惊呆了。他想,这一定是国民党特务发现了他或看出了他身上的什么破绽,于是,他准备转身逃匿。千钧一发之际,之前向他微笑的那位白大褂突然出现在那个男子身旁,一只手用力抓着男子的胳膊,一边喊道:“护士,护士,你们怎么让病人跑出来了?”
听到白大褂的高喊,秦石才发现那个对着自己叫喊的男子穿着病号服,意识到他可能只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而已,于是松了一口气。他不明白,中共华东工委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接头地点,刚才那一幕,险些让自己暴露了身份,想想都心有余悸。
事实上,中共华东工委之所以把接头地点设在上海精神病医院,是出于多方面考虑的。首先,这里交通便利,医院位于繁华的淮海路上,利于发生紧急情况时撤离;其次,作为一家精神病院,首先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正常工作之地,不容易被敌人发现。同时,由于不正常的人多,人员构成复杂,十分利于掩护接头的人从医院撤离。比如刚才,即使是国民党特务发现了什么,也便于应对。
送完情报,秦石一夜未眠,他太兴奋了。虽然第一次传递情报就险情迭出,但他总算完成了党交给他的任务,因为对于一个地下工作者来说,无论路途多么艰险,只要完成了任务,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第二天,秦石兴奋未消,早早起床,准备赴舟山搭乘最后一班轮船回台湾。
当秦石来到舟山沈家门港口时,已经是傍晚。天边的夕阳映红了海面,大海像个顽皮的孩子,在闹腾后终于安静地睡着了。海天一色,美轮美奂,就如秦石如释重负的心情一样美。
秦石大步流星地走向港口。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过来接受检查!”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喝把秦石吓了一跳。
秦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国民党宪兵在不远处叫他,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宪兵走去。
“怎么又是你?昨天也是你吧,老实交代,你是干什么的?”宪兵的几句话让秦石的心怦怦直跳,他知道,必须小心谨慎,弄不好会出麻烦的。
“队长,这个人比较可疑,昨天他刚从这里经过,今天就回来了,我怀疑他就是你说的给共产党送情报的人。”那个宪兵对他身边一个当官的说道。
负责港口检查的缉查队长一听,甩掉手上的烟头,一脸狐疑地来到秦石面前。他既不说话,也不动手,只是用鹰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石,绕着他转圈子。他每次转圈到秦石身后时,秦石就有一种随时被人从身后捅一刀的感觉,心也提到嗓子眼上。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不让敌人看出自己的胆怯,秦石故意在那位队长再次转到面前时,突然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对他说:“我身上有香味吗,队长?”
没想到,他这一无厘头的举动,一下子把那位队长逗笑了。
“我呸,还香味!”队长做着怪样道,“听说你昨天过来今天又回去,这是共产党和投机商人经常采用的方式,你说,你是共产党呢还是商人?”
秦石一听,大笑着对队长说:“我要是共产党,恐怕早就对你开枪了,还会等你来审问我啊!”
“哟嗬,你小子还挺油嘴滑舌的嘛!”那位队长一把掐住秦石的脖子,“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一掐,让秦石有一种与死神接吻的感觉,他赶紧挣扎着说:“哎哟,长官,我是开玩笑的!你把我弄疼了!”
“哼!再和老子贫嘴,老子把你丢进海里喂鱼,快滚吧!”说完,那人一把将秦石推了个踉跄。
秦石侥幸地过了关卡,来到轮船上。他感觉到身心俱疲,真想好好地睡上一觉。然而,前行的道路上总是风雨交加,他刚进入梦乡,另一场灾难就悄然来临了。原本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刮起了十级以上的超级大风,一个一个巨浪连番打来,轮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海浪中疯狂摇晃。秦石被人们的喊叫声惊醒,赶紧爬起来朝窗外看去,只见黑沉沉的海面上巨浪翻涌,罡风如刀,几乎要把邮轮掀翻。这是可怕的黑旋风啊!曾经有多少大船被它掀翻,又有多少人死在它手上!秦石紧紧抱住身边的床柱,心里好一阵茫然和绝望。
正当船上的人发出绝望的呼叫,准备迎接死神的考验时,黑旋风却骤然停了下来,海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并一改乌云笼罩的阴霾,露出了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月光照在平静的海面上,映出邮轮美丽的倩影,跟刚才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嗷!嗷!嗷!”死里逃生的人们好半天才缓过劲,于是大声欢呼起来,有的甚至抱在一起疯狂庆祝。秦石的眼睛也湿润了,他心想,这次任务对自己的考验可真是到位啊!
思绪回到现实,想不到,今天夜里的天气情况竟跟那次特别像,浪恶风高,让人惶恐不安。一夜的折腾,邮轮上的人完全精疲力竭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海面上的风停了,浪静了,邮轮不再颠簸了,人们悬着的心刚放下来,一场危机却悄然降临。
也许在前半夜,特务们只顾着保命,惧怕风浪,没有顾得上四处巡视。待恢复体力后,特务们不知何时已悄悄移到秦石对面,死死地盯住了他。闭目养神的秦石睁开眼时,看到了两张如鹰犬般陌生的面孔,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明白,自己又被特务盯上了。
怎么办?他脑子里开始快速转动,拼命思考对策。
过了半天,秦石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干脆翻身下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这两个特务。他打量了一下二人,发现他们身板都很单薄,个头也不及自己,便想,如果硬拼,这两个家伙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想当年,自己一人对付三个日本柔道高手都大获全胜呢!
一念至此,秦石信心倍增,他故意伸了伸懒腰,准备走出舱门到甲板上去,意在把特务引到外面甲板上。这样,即便自己斗不过敌人,他也可以在关键时刻跳海逃跑。他已打定主意,就算被大海吞没,自己也要把情报一起带走。
于是,他拿起行李就往外走。
两个特务像是突然醒悟似的站起来,手一伸,拦住秦石说:“站住!你要往哪里去?把你的行李打开检查,我们是国民党保密局的。”
秦石心里已有准备,遂厉声道:“保密局的也不能随便搜查啊!我是跑生意的,去香港办事。”说着拎起行李就往外走。
“再动就打死你!”一个特务威胁道。
秦石感觉到特务的枪口已经顶住了他的后背,他知道,现在硬拼无疑是送死,转念一想,要检查就检查吧,他们也未必能发现情报在牙膏中的秘密。
于是,他把行李往特务面前一丢,赌气似的说:“检查就检查,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小特务晃动着手枪,示意秦石打开行李包。
秦石只好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每拿一件他都会有些紧张。可搜着搜着,连秦石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包里的物品全拿完了,居然不见了牙膏。牙膏不见了,就意味着携带的情报丢失了啊!秦石顿时急出了一身冷汗。
小特务看到秦石的行李中除了几件衣服外,就只有洗漱用品,很不死心,遂自己拿起包来胡乱翻找。
见此情景,秦石理直气壮地说:“你检查出什么东西吗?保密局也不能胡乱搜查啊!”说着就把东西往包里装。
“你再啰唆,老子一枪崩了你。”两个特务扔下秦石的行李包,悻悻地往外舱走去。
特务们一走,秦石就开始心急如焚地在舱铺上下翻找起来。可是,他找遍了铺位的每个角落,还是没有发现牙膏。正当他要泄气时,他随手拿起铺上的毯子抖了抖,牙膏竟然掉落在地。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传来:“不许动,你在干吗?”只见两个特务像捉迷藏似的出现在他面前,并用枪指着他。
秦石吓得一哆嗦,愣怔在那儿。
一个小特务捡起牙膏,正面反面地仔细研究,看了不算,还拧开来闻。
“不就是一支牙膏吗?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没用过这东西?”秦石揶揄道。
“你他妈的少啰唆。”特务一拳挥过来,打得秦石眼冒金星。
秦石真想奋力还击,但一想到任务高于一切,就快速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
两个特务左看右看,确实没发现什么疑点,再看秦石一副文弱的模样,就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秦石长长地嘘了口气,心想,这下总算过去了,特务们估计不会再来盯自己了。然而,就在邮轮快要抵达香港前的那天中午,船突然停了下来,并伴着叫喊声乱成一片。秦石正要走出舱门,却被不明身份的人给拦住。
“都听好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接受我们海上稽查队的检查!”
秦石再次意识到更大的危险来了,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哪方面的,为此,他故意把洗漱用品从行李包中拿出来,摆放在跟前的小茶桌上,焦急地等待着所谓的稽查队的人来检查。
“敌人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秦石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我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啊,他们怎么一波接一波的来检查?”
正想着,几个号称稽查队的人走到他跟前,恶狠狠地说:“你——,证件拿出来,把行李全部打开!”
秦石犹豫了一下,就把行李打开了,又把证件递了过去。一个稽查队员在看他的证件,另一个持枪的稽查队员则在检查行李。
检查行李的家伙似乎非要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可,因此在秦石的行李包里肆意翻找。秦石算是看明白了,这帮人其实并不是来检查嫌疑分子的,而是打着幌子来搜刮民财的,他于是放心了许多。稽查队的人一通乱翻后,见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就骂骂咧咧地检查其他人去了。秦石趁机将所有物品装进包中,安安静静地坐到一边。
邮轮总算抵达香港。但香港并不意味着就是安全的,这里云集着美、英、法等国家的间谍人员,而且很多间谍是被国民党收买的,无论从技术侦察手段还是破坏力上,他们更胜国民党一筹。秦石一下邮轮就感觉到自己被几帮人同时盯上了。这下他可犯难了,要摆脱这些人的跟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打算先住下来,再慎重思考如何摆脱特务的跟踪,于是来到中国饭店,开了顶楼的一间靠海的房——无论从撤离还是从传递情报上,这间房都很不错。
正如秦石预感的一样,一下邮轮,他就被特务们盯上了,而且是国民党的两拨特务。特务们看到他进入宾馆后,只好在宾馆附近守候着,等待他的出现。
进入房间,秦石认真观察了一下地形,认为比较理想,极度疲劳的他决定好好睡一觉,保存好体力,准备晚上行动。
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他认为这是行动的最佳时机,一旦等到夜深人静反而容易暴露。他决定从窗户的平台上爬到楼顶,再位移到其他楼面上脱离特务的跟踪。为了方便转移视线,秦石换了衣服鞋子,将情报塞进内衣口袋里,就开始行动了。他推开窗户,不费多少工夫就爬上了楼顶层的房檐,然后慢慢地探出头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不好,房顶有人!他立即想到了他们可能是特务,于是悄悄退回到房间。
怎么办?怎么办?秦石连续在心中问了自己好几遍,看来特务们是不会放过他了,现在唯有一条路可以一试,但要等夜色彻底暗下来后才行。他快速地想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行动。
夜色渐暗,那天正好是个阴天,天色比平时暗多了。秦石觉得时机到了,便再次探出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右边紧挨着自己的房间里有灯光,而左边的那间没有,排水管道正好安在左边房间的窗台边上。他悄悄地从自己的房间窗台爬到靠左的房间,然后沿着排水管道慢慢下移,挪到地面上。趁着夜色,他躲过了特务们的监视,从饭店里逃了出来,直奔“老邓”出发前交代的情报接头地点……
送完情报后,秦石连夜返回了码头,正巧搭乘香港到舟山的邮轮,然后由舟山到金门,几经周折,安全返回了台湾。
毛主席看到秦石送来的情报时,正坐着专列前往莫斯科。他看情报时,面部表情显得凝重而专注。他一边看,一边用红蓝铅笔标上不同的记号,并询问情报的来源。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份国民党《关于组织全国性游击武装的应变计划》时,他不由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最近全国各地土匪活动猖獗,原来是这位蒋总裁在捣鬼!”
毛主席对这份情报很感兴趣,便问和他一起前往苏联开会的作战部长李涛:“这样机密的情报,你们是怎么搞来的?”
“报告主席,情报是华东局情报部的同志专程派人送来的。他们最近派去了一位女联络员,与国民党军队中我们的‘密使一号’接上了头,这些情报就是那位‘密使一号’提供的,然后由台湾地下党的一名年轻同志送抵香港,再由香港转交华东情报局。”李涛声音洪亮地回答道。
“哦,是这样啊,不错!”毛主席听完汇报,高兴地用他那口音浓重的湖南话称赞道,“那这位女联络员,还有我们的‘密使一号’和交通员都很能干哟!”说完,他放下手中的铅笔,点了一支烟,嘉许地说,“我建议,一定要给他们记上一大功哟!”
李涛一听,马上说:“是,主席!我马上向总参传达您的指示。”
毛主席又说:“慢走,慢走,我要亲自写几句话送给他们。”
站在毛主席身边的卫士们马上明白毛主席要干什么,立即给他铺开纸张,拿出笔砚。只见毛主席点燃一支烟,踱着步,沉吟片刻,然后一个转身,拿起毛笔,挥笔在红竖格信纸上写下了几行苍劲的大字:“惊涛拍孤岛,碧波映天晓。虎穴藏忠魂,曙光迎来早。”
华东局情报部将毛主席的表扬及题词传达到台湾中共地下党时,大家无不欢欣鼓舞,信心倍增。而正在这时,考验中共台湾地下党的严峻时刻又悄悄到来了。
生性多疑的蒋介石认为台湾共产党活动“猖獗”,台湾岛的局势亟须有个人来力挽狂澜,于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人被他选中,这个人就是谷正文。
谷正文是国民党著名的特务干将,他有着鹰犬一样敏锐的嗅觉和豺狼般的凶猛。得到老蒋的赏识,他既高兴又复杂,很快乘船抵达了台湾。
谷正文到任后不久,正好遇上中共台湾省工委发动了一次宣传攻势,他们以《光明报》为阵地,发表了题为《纪念中国共产党诞辰二十八周年》的社论文章。该文章由共产党员林英杰起草,印刷好之后,交由中共台北地下党一个据点分发,此举使当时台湾全岛很多地方,包括公共场所在内,同时出现了《光明报》和大大小小的“解放台湾”的革命标语。
《光明报》传播了来自中共中央的声音,许多国民党中下层官员和广大民众深受其影响,尤其当他们得知解放军在解放战争中连连获胜的消息时,他们的心都默默地转向共产党了。一时之间,台湾岛内“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做好准备,迎接台湾解放!”这类铿锵响亮的口号震天响起。中共台湾工委这次的宣传战,震撼了全岛民众,也惊动了蒋介石,他于是下定决心要铲除共产党,以绝后患。
谷正文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他要力挽狂澜,以此来证明自己是最忠于党国且是最有能力的人。
没过多久,高雄警备队抓到了四名持有《光明报》的台大学生,并顺藤摸瓜,抓获了中共基隆工委书记钟浩东、高雄市工作委员会负责人暨台湾省工作委员会副书记陈泽民。
台湾共产党组织接连被破坏,导致许多地下党党员被捕。秦石从华东工委执行任务回来后,听说好友张一华被敌人逮捕,其妻生活窘迫,心里异常难过。他匆忙跑去请示“老邓”,希望能够通过组织给张一华妻子提供一些经济上的帮助。然而,令秦石非常意外的是,当他不顾个人安危来到中共地下党秘密办事处时,办事处的大门上却挂着一把锁。
焦急的秦石在办事处附近左等右等,直到天黑也没见一个人影,他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他开始四处秘密寻找起“老邓”来。
“他会去哪儿呢?不会遇上危险吧!”秦石在心里设想着各种可能,可就是理不出个头绪,心里很是恼火。
秦石哪里知道,此时的“老邓”正在台北永乐町著名的戏园子里揺着芭蕉扇,悠闲自得地看着戏曲。而几乎同时,谷正文手下的恶狼们正循着猎物的气味,一步步向他靠近。
秦石通过另一个秘密交通员了解到,现在台湾岛上的形势非常严峻,基隆、高雄等地的党组织已经遭到破坏,他更加心急如焚,直到找遍台北所有他认为“老邓”能去的地方后,才在戏园门前发现看完戏晃悠着出来的“老邓”。秦石气上心头,可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老邓”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秦石一个箭步迎上去,悄悄地对“老邓”说:“蔡书记,我有急事向你汇报。”
“老邓”一看是秦石,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啊,这么急?先吃饭吧。”
秦石更加生气,可他还是没法发作。事实上,“老邓”也真不把秦石说的话当回事,他此时觉得自己的肚子饿了才是最大的事,他正想着去南京北路上的一家饭店吃饭,因为那家饭店的“老鹅烧目鱼”很有名。也许有人会问,作为中共台湾地区的最高领导人,在国民党保密局的特务四处寻找他,党组织面临巨大风险时,他怎么还能如此淡然自若呢?这事恐怕得从“老邓”之前派秦石去华东工委要船、要钱、要武器的事说起。
前些日子,“老邓”派秦石去找华东工委申请船只、枪支及活动经费。华东工委的领导听了秦石的报告后,觉得台湾工委的指导思想有问题,严重偏离了组织原则,并非按照之前中央领导要求在组织开展台湾地下党的工作,而是直接正面参与了对付国民党的行动,因此,华东工委不仅没批物资给台湾工委,还对他们工作方针上的偏向提出了严肃的批评。
秦石回来,将情况向“老邓”作了如实汇报,“老邓”一听,脸色一下子就绿了。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然后,他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份从“密使一号”那里传出的情报,叫秦石找机会送出去。
秦石接过情报,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想起“老邓”的交代就觉得不对劲。他心想,什么叫找机会送出去?好像这份情报可送可不送!就算是送,也不管时间急不急!秦石越想越不明白,最后他认为可能是自己太过多疑,也许这只是“老邓”的口误。因此,第二天,他还是带着情报踏上了风雨之路。
华东工委领导之所以批评“老邓”,是因为中央领导制定的方针是:台湾工委的主要工作是组织和发展党员,保存实力、收集情报等,并没有叫他们直接参加对付国民党的具体行动。
因此,华东工委的同志再次对秦石说:“请你回去转达‘老邓’同志,台湾只是一个小岛,不像大陆,今天这块游击地被破坏了,还可以转移到第二个游击地、第三个游击地去。台湾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要武器、要船没有多大的意义,只要做好迎接解放军解放台湾的各项准备工作,收集好情报,发展壮大我党的力量就可以了。”
面对一次再次的批评及微薄的活动经费,还有被国民党保密局特务抓捕的风险,再加上这段时间东躲西藏的生活麻烦,慢慢地,“老邓”的思想就发生了变化。而台湾的情况也正如华东局领导所说的一样,要枪要炮要船,对于台共来说真的没有多大意义,任何行动都是以卵击石,虽然国民党在大陆被共产党打败,但在台湾对付当时的台共还是小菜一碟的。但“老邓”却不这样想,因此他心里很怄火。当然,最直接刺激“老邓”转变的是当他听秦石汇报说台湾解放以后,台湾的政局主要由大陆派去的干部主持时,“老邓”几乎恼羞成怒了,这一点秦石当时观察得十分清楚。于是,从那时起,“老邓”就渐渐灰心丧气起来,甚至干脆过起潇洒喝酒、开心听戏的小日子。
在秦石的软磨硬泡下,“老邓”把他带到一个偏僻处,没好气地说:“你说吧,有什么事?”
秦石见“老邓”生气了,觉得自己也有些莽撞,便一边赔不是,一边焦急地说:“张一华的老婆孩子生活无着落,日子不好过,希望组织上能去看一下,送点儿钱给她们娘俩……”
“现在这么危险,不能去。这个时候去,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要是出了事,整个党组织都会受到影响。”“老邓”很不高兴,数落了秦石一通。
秦石愣在那儿,一时不知所措,心想,你去听戏喝酒没事,我去看一下人家就有问题了,真是的!他强压怒火,继续用恳求的语气对“老邓”说:“张一华曾经是一名新四军战士,他的公开身份是台湾华盛贸易行的职员,而实际上他一直在为我党工作,不仅收集情报,还发展了许多党员,为党的工作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现在被捕了,我不去看看他的老婆孩子,心里不安啊!一华是我们的同志,最亲密的同志,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呢?”秦石说着,流下了两行热泪。
“老邓”也许是被秦石的言语感动了,也许他也认为秦石说得在理,便有些心软。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那行,走,先去吃饭,咱们再商量。”
吃完饭,“老邓”拿出一些钞票交给秦石,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先观察一下再行动,千万别莽撞!”
秦石点头说:“好的,我一定小心。”
可能是“老邓”意识到近期特务活动频繁,心里真的不放心,就又说:“算了,我还是跟在你后面吧,给你望望风,这样安全一些。”说着,二人就往张一华家走去。
离张家还有一段距离时,为安全起见,秦石对“老邓”说:“蔡书记,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办完事马上回来。”
“老邓”点了点头,便在一处草堆里藏了起来。
秦石小心谨慎地来到张家附近的那个胡同口,观察了一番,认为没有什么异样,便走近前去。作为一名在风雨中成长的交通员,他已经变得比过去更聪明更机警了,当他来到张一华家门口时,他并没有直接叫张一华的名字,而是喊着张一华的小名道:“木匠,木匠。”不留心的人以为是谁在开玩笑,这是平时他们兄弟间的称呼,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张一华的妻子一听便知道是秦石来了,她心急如焚,可又不能发出暗号,因为此时此刻,特务就在她身边埋伏着,他们一直在守株待兔,看看还能不能抓到其他共产党。
张一华的妻子为了保护秦石,防止秦石进入她家,急中生智,抱着孩子就冲出家门,背对着秦石挥着手,意思是叫他快跑,有特务在她家。
秦石一看对方的手势和一脸急切的样子,知道情况不妙,扭头就跑,并找到“老邓”的藏身处,拉上他狂奔起来。
特务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即从张家追出来,可追了几条街,却没有发现秦石和“老邓”的踪影。
时值冬天,秦石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总之出了一身大汗,连气都差点儿喘不过来。
“老邓”也是一头大汗,他埋怨秦石说:“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你看看,差点儿出大事了吧!”
此次虎口脱险,秦石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更加惊惶不安,因为张一华不久即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他则遭到了敌人的通缉。恰在这时,又有一份紧急情报需要火速送出去,这次的情报是国民党军事海防图,对我军准备解放舟山、金门至关重要。
“老邓”本打算让秦石去,但考虑到秦石已被通缉,便让一个叫林秋兴的人去了。之所以让林秋兴出岛,是因为他的亲戚是国民党宪兵,可以掩护他上船,这样会增加一些保险系数。谁知弄巧成拙,林秋兴早被他的亲戚出卖,因此,他一到码头就被特务逮了个正着,情报也落在特务手中。
坏消息很快传到“老邓”耳朵中,“老邓”知道麻烦来了,经过认真考虑,他决定安排秦石离开台湾,前往香港,以后能回来就回来,不能回来的话就去大陆找党组织。秦石听到要去大陆,心里异常高兴,可一想到这样会把老婆孩子丢下,心里实在不忍。他本打算回家带妻子一起走,但转念一想,带家属走势必会给组织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不仅要搞船票,时间也来不及。于是,他就打消了带妻子孩子离开台湾的念头。
临行前,秦石潜回家中,歉疚地对妻子说:“我要去执行一项任务,很快就会回来,没什么事的,你放心。”
秦石心里非常清楚,此行可能一去不返,但是为了安慰妻子,秦石还是撒了谎,不敢告诉妻子实情,他害怕妻子担心。
秦石历经千难万苦到达香港,找到华东工委香港地下党负责人万景光,以及台湾人林良材(也是中共地下党)。万景光安排秦石暂时隐藏起来,打算过几天送他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