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是自己走进去的,没有人牵引。这一点与上次不同。
奇怪的是那门也听话的自己开了,省了我推门的力。进了门,看见的是一方宽敞明亮的大殿,房梁上镂着几朵诡异的花色,还有脚下,是一条长的看不见尽头的毛毯,同样的,也镂刻着一样的装饰。
此处虽称不上是精致富丽但与方才外面那样的煞人可怕比起来也算是一处宁静明亮的风景,这倒是和我所想大相径庭。
通廊上并无人影,显然是要我自己走进去,殿内寂静的很,两面都是墙壁,整座殿宇,被一条长长的走道贯穿着,墙上零星地挂着几盏灯笼,发出幽幽的光,照亮我的视线。
我摇头略略扯出苦笑,此刻荼蘼箭已遁身,与我合一。而我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鬼之力的小破仙人,浑身都是血渍斑驳。
我用婆娑草整理了周身形容,此去见谁自然十分清楚,历了这么多周折想见我,幕后主使少不得见上一见。
“横竖不过一道鬼门关,更何况我已死了不下一回。”
思毕,我大步流星得向前走去。
不得不承认这条通廊比想象得还要长上不知多少,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之久,还是没能一窥尽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一直在兜圈子,因为头顶上这些破灯笼委实长得一模一样。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我感觉身体已经透支干净,几乎再也挪不动一步,于是打算着席地而躺,好在温度适宜也不用费劲变卧所。
不管怎样先对付一晚再说。
正要伸直腿好好睡觉,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帷屏风,我揉揉眼以为是幻觉,反复三次才确认是事实。
真的是一帷屏风,上面绣着妖冶的花色,如出一辙。
我嫌弃地撇了撇嘴“原来,是要我停下,才肯现身。”
“早说嘛,何苦还费了我这么大的力气!”
屏风后,传来冷冷的幽香,我用力嗅了嗅,并非寻常凡间花木之气,更像,更像是不周山的气息,像是青萍之末无数个月夜凉风送来的灵木的香气。
我疑心里面的人是将不周山的灵植炼化得此香,急忙忙想要掀帘而入。灵木具五识,说白了与人只差一部身形而已,受如此迫害定会叫出声来,只要是仙身就一定能听见。
此刻唐突便是摆明了去送死,我伫立在屏风前,依旧什么也没有听到,没有声音,静的连滴露水坠落都能听见,幽香却还在继续。那香气若即若离,飘忽在空气中却不曾变得厚重,还是那样轻轻的冷冷的,如同仙乐。
久久,我立在那里,仿佛站了一个亘古的光阴,无人,连只鬼影都没看见。或许应该有一阵法术,像进尸门那样,锁住我的仙识缚住四肢带进去,可是,都没有…
从来没有这样的徘徊过,没有腥风血雨,没有魑魅魍魉,我却迟迟不知该不该进去“罢了,便算进去做了活祭又如何!”我笃定意志,绕过了屏风。
随即,看到了毕生不能够忘怀的一幕
前庭上置着一架极大的食案,案上是一具被肢解的人身,旁边放着各色凌厉的刀具,那人的肺腑早已被切得七零八碎,成了盘中所食,地上,案前,甚至两旁的梁柱上,皆是血腥,旁边堆满了累累的白骨和废弃的尸块。上有一无脸怪在上下操劳,剖解,炙烤,数道工序皆由他一人完成。原来清袅的幽香竟是为了掩盖这逼人的血腥,那人早已辨认不出五官,身量不长,应是个孩童的样子,仅有一只未被处理的手切下来扔在一旁,比寻常手要长上许多。
是他,那个偷袭我婆娑草的尸怪,手臂上被他抓过的痕迹还在隐隐作痛。不成想不久前还是作威作福的侵略者,此刻竟落得让人饱腹的下场。
此番场景,若不是我刚刚历完大劫未进水米,怕不是要将腹内所食吐个空空。正当我发觉无人看我,偷身想溜时,殿内突然有人讲话了。
“这没用的物什就该罹这下场”
“你说呢?”
忽然间,我感到一股极强的法术束缚了身体,将其整个抛到空中又重重的摔在地上。正在那堆残骸的旁边。
我揉了揉受虐的屁股盘算着如何应付交代,眼神便对上那样的目光,目光中有魅惑,有隐瞒,有狂喜,有神伤,更耀眼的,是那种像刀子一样凌厉,直直逼人死地的信念感。
“不错不错,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我一边腹诽一边迅速打量着它的主人。
绯红的衣裙被珠帘挡住,但也能看出裙摆曳地好远,恍惚中看见一丝红菱缚住墨色的发。奇怪的是这殿宇精致辉煌的很,可帘中那人似乎不喜藻饰,妆饰虽不朴素,但也不雍贵。却从一个模糊的影子便可以感到那种超脱的气质。明明是恶贯满盈的魑魅,却散扬着点到为止的清贵之气。
忽而,帘子动了。
两枝指甲撩拨开厚重的帘,绯红的是指甲,惨白的却是手背。
没成想,这传言闻风丧胆的尸婆,竟然是个绝色的人儿!
整张脸庞,除去那双魅惑的眼,其余竟都称得上“绝艳”二字,甚至,原来真的有一张脸,一半是弥寒的冰,一半是滚烫的火。一半是无涯的酷烈,一半是亘古的清愁。
虽说通眼瓢泼皆是红雨,却让人想到是寒冷的月光照在冰封的雪,周身激起滚滚肃杀的寒意。
昔日里我只晓得晴光潋滟,今日一比,竟是俗物了。
若你不曾知晓她是何身份。一定会觉得她不该是六界的人,不该,更不该是这血狱中的囚禁者。
她不属于这里。合理该是。
忽然,一束妖冶的火光吸引了我的目光,是一株风华诀,安放在微微蹙起的眉间。和我不同的是这一株红得欲滴。我那一株却是格外冷厉。
而她,也看向我,方才被剜出的肌理此刻已恢复完整,但她却有几丝隐隐的诧异,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会察觉到,那是极其微小的情感,稍纵即逝。好像她知道我额间合该也镶嵌着那样一朵风华诀,和她一样的风华诀。
“无礼!”
旁边的女使眼间蒙着黑布,却能看见我的举动,便拿了刀要割我的眼睛。
就在我以为我的眼睛从此不可保时,台上的女人幽幽地说道“无妨”
“她想看便看个够吧!”
我微微感到那把刀从我眼前毫厘的地方挪了去,一个声音走到我身旁,俯身在我耳边说。
“反正能睁眼的机会也不多了”。
我心里慌乱,想着脱身的法子。声带被封,却从胸腔中涌出一股道理,撞得生疼。
那是翻心术,被击中之人六脉尽封,指的以心口发声,说出的话半分无假。此术凶险异常,早被各界载为禁术。受咒之人血液与仙气尽封,时间略久,血液便会倒流,最后自爆而亡,是一种残忍的咒法。
蒙面女使走到身边,用极小的声音问我问题,我清楚的听到自己一字一句的回答,也清楚地感到血管正在渐渐膨胀。
“姓甚名谁,何界中人?”
“山风为岚,云水为裳,不周山护仙”
“倒是个好名字”尸婆笑了笑,另一个女使捧了晚茶与她慢慢吃着。
“不周山,那倒是个好地方。当年我还不是尸婆时,曾去那游历过些时日。”
“既是护仙,又是为何沦于此处的?”
“为何?”脑海中涌现出一幕幕一丛丛,记忆从石榴浅,到下界的草木一百年,七重天上皑皑的酷烈,雪崖下煞气的潭水,再到那扇猩红猩红的大门。。。我该如何说,这其中缘理,此等斑驳迷离,若和盘托出,他们会不会信呢。
“不知。”
我既欣喜又诧异,自己竟能抵挡万古禁术,此时女使满面怒容,一道红光直达腹部。
禁术的控制刚刚消退,腹部竟疼的我径直蹲下了身,不晓得她用了什么厉害的刑咒,这般令人心神崩溃。这痛远远超过我所能承受的范围,若不是我眼睁睁看着腹部完好,早就以为腹部早就被整个剖开,五脏六腑被捣碎。连大叫的力气都被抽干,登时泪汗如雨下。
“啊啊啊”
台上女人定时刚才听见了我的腹诽,这厢并没有出手阻拦,而是等待我被好生折磨一阵子后方假意出手相救。
人神分离间,她终于停了指令。
“好了,红绡,她这样怕是经不住你那腹绞酷刑。”
被叫做红绡的女使嘴角扯出一抹嚣张的笑。
“没用的东西!”
一刻钟后我方渐觉神思恢复,如潮水般的痛感亦渐渐消散。
大约一刻钟后,我方感觉到全身的痛意有消颓的趋势,但还是隐隐作痛。抬头一看,刚才那女人不知何时离去的,饕餮殿上早已空无一人,就连那堆尸婴的残骸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迎面一个无面使者向我走来,但身量体型与前头那位遣送我来婴山的明显有异。他转动藏在宽大墨袍里的手腕,倏忽弹出一道光来,我便动弹不得了。
脚步像生了风一般随他快步疾走,大殿的门口已经没有那扇屏风了,狭长的通廊上,破碎的灯笼摇摇欲坠,依旧是望不到底的绝望。
我们行进速度快的惊人,他在前面,我在后面随着,距离是恰恰的正好,不远不近。心底唤醒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仿佛从九霄云外飞过来。这人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甚至,莫名的安心。
约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我竟然看到了这条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大门,不,是好多扇。
这些门,纵横交错地盘杂在路上。每一扇门便代表着这条路的尽头。而在门的另一侧,又无限延展出另一条与之不同方向的路。周而复始,无限循环,甚至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条路,又有多少个门。
门上并无鲜血,也没有任何让人浮想联翩的迹象。像白界的大门一样,黑的颜色,透着阵阵寒气。
方才我还在疑惑,缘何这尸门中未有一条法规是要缚住囚犯的眼睛,若是被人窥到玄机,将这些秘密公众于世…
着实是我多虑了。世上无人能记得住这样复杂的地形,更是本无人,能活着走出这尸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