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缘分天定,姻缘人为

月明星稀,地上一个人影茕茕孑立,孤单得像是一缕游魂。我此刻倒盼着师父好好罚我一下,能将那些莫名的没来历的伤感和心疼都掩盖了去。

我失神落魄地晃到了竹致院的门口,惊异地发现,门口热热闹闹地站了好几个人,有师父、云洲、小王爷、江辰,还有几个丫鬟。

看见云洲,我的心好似从虚虚飘飘的半天空中又踏踏实实地放在了心窝里。他没有去和水慕云花前月下,他回来了。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此刻他正对着小郡主说话,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高挑俊逸的背影,让我心里陡然安宁。

“玉瑶,我师弟喜欢和人开玩笑,他只是逗一逗你,没什么恶意。你别生气,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子昭,你就知道偏袒他们,一次两次他们欺负我你都不管。”

云洲不语。

小郡主一扭脸,又对小王爷道:“哥哥,你给妹妹做主。”

小王爷道:“妹妹,咱们是来给远照大师贺寿的,这是泰安,不是淮安府。算了吧,我们明天就下山。”

“子昭。”小郡主扭着腰身跺了跺脚,喊了云洲一声。

这一声,让我感触良多,羡慕不已。我叫云洲“哥哥”的时候,端的是气壮山河,声如洪钟。我何时也能这样软绵绵、娇滴滴地叫他一声子昭呢?我心里默默地试了试,结果,不仅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泛起了一股凄苦的酸意。那两个字,终究不是我该叫的。

“天色已晚,请王爷和郡主先回去歇息吧。在下教徒无方,回头我会好好教训他们,请郡主海涵。”

小郡主对师父的道歉无动于衷,只对着云洲轻声道:“子昭,我有话要问你。”

云洲淡淡地道了一声:“郡主请讲。”

小郡主的声音又低了两成,柔柔地道:“你随我来。”

云洲似是迟疑了一下,终归还是跟着小郡主和小王爷去了。

小郡主莫非是仗着月黑风高,要对他表白?我心里一紧,嗓间似是卡了一根鱼刺,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噎在那里。

云洲的背影隐于夜色,渐行渐远,我眼睁睁看着,心里沉沉的如同越来越重的夜色。

师父送走小郡主和小王爷之后,紧急召开了第二次小会。

师父先指指江辰,又指指我,言简意赅,“你们两个,从现在起,到明天下午下山,不许出竹致院一步。”他的神情史无前例地严厉,很有掌门的气势。

我连连点头,自感自己和小郡主八字不合,便是师父不说,我也打算闭门不出,再不见她。

江辰却道:“师父,我是故意惹她的。”

“为何?”

“淮安王府一直野心不小,小王爷此次来给远照大师贺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拉拢江湖中的一些帮派收为己用。我刻意惹恼小郡主,就是想让逍遥门撇开这些是非。”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江辰不像是如此小气的人,他若是不喜欢一个人,通常是理都不理,根本不屑动口,更不屑动手。

师父闻言,脸色立刻变得平和慈爱,笑眯眯地道:“小江,真是难为你了。我就想着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小心眼,和一小毛丫头置什么气呢!”

江辰回头看着我,笑了笑,“我除了和小末置置气,其他的丫头,我才懒得搭理。”

千万别!我“受宠若惊”地看着江辰,情真意切地恳求道:“江师兄,我觉得你还是将我归于其他的丫头里比较好。”

他笑眯眯道:“那不成,你是天上人间独一份,我就喜欢和你置气。”

我看着他笑得花开四月、明艳灿烂,突然觉得自己前途堪忧。

师父瞅东瞅西地有点不自在,咳嗽了两声道:“小江,这种言论适合两人单独私下里聊。最好花前月下时说比较有效果。”

江辰怔了怔,对师父道:“掌门你,有经验?”

师父抚着眉梢,道:“咳咳,你们去睡吧。”

我心情低落地回到房间里躺下,却无一丝睡意。因为心中惦记着云洲被小郡主叫了去,她会对他怎样?良久,我听见院门口一声轻轻的响声。云洲终于回来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从我窗前经过,真想开门问问他,小郡主对他说了什么?但是,这个问题,我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去问呢?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睡吧。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低问:“小末,你没睡吧?”

我猛地一怔,他一定是听见了我的叹气声吧?他内力极好,夜又如此静寂。

我匆匆应了一声,心里竟有丝慌乱。

云洲低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我连忙起床拉开门,云洲背着我站在回廊下。

一地月华清幽如水地铺展在庭院里。回廊下一盏风灯,闪着幽幽的光,落在他的肩上。微风徐徐卷起他的衣角,又轻飘飘地落下舒开。他像是站在水波上的仙人,轻逸出尘。

我恍恍惚惚地喊了一声“哥哥”,觉得眼前的人影朦胧高洁,有点不似真人。

他默然不语,背对着我。

夜静得几乎呼吸可闻。

“小末,你今日是和水姑娘无意中碰上的么?”

他的声音幽沉动听,像是夜风中的一曲古琴,悠远澄净。

我低声道:“不是。”此刻,夜色、月色,都如薄雾一般,朦朦胧胧的,就是我自己的声音,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怔了怔,从没见过他如此神色,淡淡倦倦,带着一丝浅浅的寂寥,像是天幕上唯一的一颗星辰,虽光华明璨,却清寂高远。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我很想握住他的手。他像是远离尘嚣的一脉青山,让人想要依恋,寻一方桃源。可是,我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终究是没有勇气伸过去。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下了台阶。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叫我出来,就是为了问我这样一句话?而我,心里满满当当地都是好奇小郡主和他之间谈论了什么,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去问他,只能在心里百转千回地纠结。

第二天,我乖乖地坐在屋子里发呆,等着吃过午饭就和师父师兄们一起下山回家。

突然,院子里一阵喧哗,我一听竟是小郡主的声音。我立刻关上房门,打算闭门不出。貌似我遇见她,总没好事。不料,我这里正关着门不打算惹事,事却惹上了我。

只听见院子里小郡主嚷道:“叫那丫头出来,定是她偷了我的东西。”

丫头?这院子里除了我,都是男子,小郡主说的丫头可见就是我,可是我何时偷了她的东西?被人诬陷为贼,我实在坐不住了,起身拉开了门。

庭院里居然站了不少人,除了小郡主带来的四个丫鬟,还有隔壁无涯门的三位大侠、远山派的两位美女、后院武当派的三位道长,想必都是被小郡主的大嗓门给引了来。师父和云洲还有几位师兄也都出来了,正围在小郡主身边。

小郡主一见我,立刻玉手一指道:“映红、迎翠,去她房里搜!”

云洲回头看了我一眼,对小郡主道:“玉瑶,你别闹了。”

“谁闹了?昨夜她在我院门口鬼鬼祟祟的,这几个丫头都看了见的。我回去后就发现屋子里的珍珠链子不见了,不是她还会有谁?”

我听明白了,敢情我昨夜在她院子门口晃荡了一下,就晃荡成贼了。

我苦笑两声步下台阶,对小郡主拱手道:“郡主,你定是误会了。珍珠链子莫说去偷,就是你送我,我也不要的,我从不挂这些东西。”

云洲怔怔地看我一眼,眼神极是复杂。我也回看他一眼,心情甚是复杂。

小郡主冷笑道:“你偷来做什么我不管,反正你的嫌疑最大,若是心里没鬼,就让人进去搜一搜。”

我笑了笑,道:“好。郡主请便。”

小郡主对映红、迎翠点点头。两个丫鬟径直朝我房间走去。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连忙出手拉住了两人的胳膊。我好歹是练武之人,对付两个小丫鬟绰绰有余,立刻将她们定在了原地。

“不行,你们不能进去搜。”

小郡主冷笑道:“为何?心虚了么?”

我的确心虚,不过心虚的不是因为我偷了东西,而是那本重山剑谱正压在我的枕头下。师父交代过不许让任何人知道,眼下,她们去我房里乱翻,枕头下而必定去看。所以,我不能让她们进去,但是我这个理由却不能明说。

“我没拿你的东西,为何要让你进去翻我的房间?”本来我无所畏惧,可眼下心里有了忌讳,底气竟凭空弱了下来,有点理亏心虚的样子。这可真是冤枉。

云洲皱起眉头,低声道:“玉瑶,你不要闹了,就算云末在你院外经过,又有何凭据说明她去过你的房间?”

“哼,你不必袒护她,她若是没拿我的东西,为何不敢让人进去查看?做贼心虚是吧?”

我苦笑一声,看着云洲。他也看着我,眼神深邃,我看不出那是怀疑还是信任。

“好,你不敢让人进屋,就承认自己是贼吧。”

我不承认我是贼,可是我也不能让人进屋去搜,唯有僵僵地站在那里,百口莫辩,一筹莫展。

突然,我身后响起一声闲看诗书懒调琴的声音,“大清早的就吵人清梦,实在讨厌。”

众人都回头看去,我也闻声回头,不看则已,一看惊魂!

江辰不知何时钻到了我的房里,此刻正懒洋洋地斜靠在我房门的框上,衣衫,不整!非常的,不整。

我惊讶得快要昏厥了!

他的头发只用根带子松松地束了束,乌黑光华,披在肩后。白色内衫绸缎水滑松松垮垮,脖间闲挂一只金锁,真是说不出的风流俊俏。这,这副模样,分明是春宵一度,春睡方醒,春眠不觉晓,花落知多少。

庭院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比平时大了一圈,连一向眼睛小得令我们分不清他到底是睁眼还是闭眼的何小乐师兄,此时也让我看见了他的眼珠。

“哼,原来不光是偷鸡摸狗,还偷人啊。”小郡主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

偷,偷人!我吓了一大跳,吞了一口唾沫抖着嗓音问道:“江辰,你去我房间里干什么?”

他潇洒地掩了掩衣衫,冲我温柔地笑了笑,含情脉脉道:“我来干什么,你不知道?”

庭院里再次静得连风都不动一丝。

我脑子轰的一声,呆呆地看着江辰,说不出话来。我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穿成这样去我房里做什么?既然穿成这样,又跑出来做什么?

江辰唇角噙笑,从容潇洒地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如同踏月驾云的仙人,冉冉从云霄之上降临,根本不屑尘俗之人的惊诧目光。他只望着我,目光痴情柔婉,恍若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单单只容着我。

我被传说中的春波秋水淹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我知道这种情形,我必须得说点什么,可是我说什么好捏,他穿成这样……真真是,春光无限好,死活说不清。

我急得牙疼,嗓子疼,头疼。

他路过小郡主身边,冷冷地横了她一眼道:“郡主,你要想搜,只管进去。”

我赶紧道:“不行。”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头,声音低柔地笑了笑:“我都出来了,你还怕什么,你方才不就是怕他们进去看见我在里面么?”

众人的眼睛又大了一圈。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结巴着道:“我,我不是怕她们看,看见你,我是怕她们看见……”

“重山剑谱”四个字我不能说出来。于是,这句辩白等于没说,我发现,除了师父,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意味深长地瞅着我和江辰。无涯门的大侠嘿嘿嘿地憋着笑,也不怕憋出内伤来。远山派的两位美人,则露出了惊讶、羡慕、遗憾等表情。

我单单不敢去看云洲的眼神,因为,我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只会更黄。

江辰又慢悠悠地朝小郡主讥笑道:“郡主,你要不要亲自搜一搜我的身上?”

郡主脸色绯红,恨恨地瞪他一眼。

江辰哼了一声,“你若是搜不出东西,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郡主却没理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对云洲报以一声讥笑,“子昭,你好眼光。”说完,对身边的侍女道,“走。”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来势汹汹却草草收场,临走还对云洲说那么一句,实在是蹊跷。

师父一脸尴尬,脸色有点灰白。他拱着手对看热闹的几位外人道:“这个,我徒儿云末和江辰上月已定了婚约,来日,我请大家去逍遥门喝喜酒。”

无涯门的几位汉子嘻嘻哈哈地散了去,远山派的两美女和武当道长也说了两声贺喜之后散了去。庭院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几位师兄,大眼瞪小眼,看着师父、我,和江辰。

师父咬牙切齿地冲着江辰和我道:“你们两个给我进来。”我第一次看见师父大发雷霆,很帅,很震撼。

我愣愣地跟着师父身后进了屋子,师父将门使劲一关,哐的一声巨响将我震醒,我扯着师父的袖子哀号道:“师父,你刚才说什么?我几时和江辰定了婚约?”

师父抽着凉气咬牙切齿道:“你们二位,除了成亲,还有别的法子么?”

我急道:“师父,我什么都没做啊。”

师父怒其不争地看着我,“云末女侠,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从你房里衣衫不整、妖娆妩媚地走出来,除了你的丈夫,还能不能是别人?你若还想以后能在江湖上抬头做人,除了速速和江辰结婚,别无二法。”

我越过师父的肩头看向江辰,他一脸的无辜和惊讶,仿佛自己也是受害人,正打算和我同病相怜,互相慰藉。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江辰,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如果可以,我恨不能每个字里都带着一把小攮子,捅他一身小窟窿。

他一脸委屈,“小末,我刚才见你不肯让她们进去,猜想到你房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从后窗跳进去看一看。我这么做,只是想转移她们的注意力维护你而已,我实在没有非要娶你的意思。”

我险些呕一口血出来。他坏了我的名声,居然还来这么一句。

我恶狠狠道:“你不想娶我正好,我也不想嫁你。”

师父怒道:“小末不可任性!女子名声重于性命,师父难道会害你不成?”

江辰摸着眉梢嘟囔了一句:“我的名声难道就不是名声吗?”

我委屈地看着师父道:“名声重于性命,嫁给江辰虽说是保住了名声,可是也不能光要名声不要命啊!”

师父怒道:“好,你们两人若是不愿意,今日起就不再是我逍遥门的弟子,以免别人说起来你们的好事,坏了我逍遥门上百年的清白名声。”

江辰和我齐齐住了嘴。逍遥门近百年来,铁树一茬一茬的甚是茂盛,于是,在世人眼中逍遥门人十分圣洁,几乎赶上少林武当,我被师父养育了十几年,决不能让逍遥门的名声毁在我的手里。

师父摔门而去,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回见师父如此生气。我看着师父的背影,嗓子里哽了无数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屋子里剩了我和江辰。我一想到自己将要嫁给他,一身恶寒。

江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的眼皮下,笑嘻嘻道:“小末,你是不是藏着这个才不让人进去?”

他手里竟然拿着《重山剑谱》!我上前就抢,他却飞快地又塞到怀里。我的手伸到他的衣襟上,却又硬生生停在三寸之外再不敢再进一步,他想必也料到我不敢摸他,笑得一脸自得。

我低声质问:“你怎么找到的?”

他笑嘻嘻道:“你但凡有点好东西,都藏枕头下,我自然知道。”

我色厉内荏地喝道:“快还给我!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他坐到太师椅里,眯起眼睛笑,“小末,通常想让人保守秘密,不外乎四个字,威逼利诱。你那点儿功夫,威逼我怕是不成;利诱么,我倒是可以考虑。”

我瞪他一眼,“我没有钱!”

他嘿嘿一笑,“色……诱也成。”

我忍无可忍,赤手空拳地扑了上去。他一边躲闪,一边笑着喊道:“师父,师父救命,小末非礼我。”

门外传来何小乐师兄幽幽的叹气声,“赵夜白,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是亲,骂是爱’么?”

赵师兄闷闷地回了一句:“我又没有经验,怎么知道。”

我越发羞恼,使出小擒拿手奋勇直上。他竟然贼笑着搂住了我的腰!我气得眼前一黑,再一看他胸前的衣领半开,里面的《重山剑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我豁了出去,闭上眼睛就去掏。突然,他的身子僵了,我的手指也僵了!

我脸热心跳得推开他,拉开门就走,《重山剑谱》先不要了。我刚才,真的摸着了什么,但绝不是《重山剑谱》,是,是一个小疙瘩。我羞愤欲死,偏偏那种结实而润滑的肌肤触感就像是沾在了手指上,我跑到溪水边洗了又洗,却越洗越觉得手指头发烫。

我捧起一捧溪水又洗了洗脸,半晌才将脸上的热潮退了。一和他在一起,我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不端庄,一不端庄就不纯洁,一不纯洁就……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