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熊与馄饨树

1　跳围墙

我知道，熊猫是如此执着地想要回到过去。

但我没想到第二天，他竟又一次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傍晚放学时，同学们通常都会沿着学校的自行车棚一路走到校门口，在那里道别。夕阳西下之时，那条路仿佛洒满了金色的粉末，总是令人浮想联翩。

自行车棚后面是学校两米多高的围墙，外面的草地到了黄昏完全笼罩在落日的光辉之中，如同一片金色的水面，煞是美丽。

熊猫就是从那段围墙上跳下来的。

我站在草地上，看着他骑上了围墙，脸色有一点苍白，因而黑眼圈显得更重了，但双目却依然亮若星辰。他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熊猫！”我在下面向他拼命摆手，可是熊猫像是什么都看不见。

“我就要跳了。”

他试着在围墙上站起来，脏了的球鞋和消瘦的样子如同一株风中的芦苇。

“你不要跳！”

“这次一定行——”他满怀信心，不知是对空气，还是对我大声地喊道。

“别跳！”

“一、二、三！”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熊猫就会如此这般消失在空中，他跃起的身体沐浴在一片金色里，如同定格了一样。太阳的余晖让人目眩神迷，这一刻可能发生任何事情，同时又是永恒。假如时间就在这燃烧的金色中发生逆转，我也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惊奇。

不过，当然，熊猫跌落了下来，就在我面前的草地上。

“熊猫！”

我吓了一跳，还好围墙并不高，他躺了片刻，然后一骨碌爬了起来。

“又失败了啊。”熊猫双手撑地，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办法？”

“我爸工作的图书馆，记不得哪本书里有过这么个情节了。”熊猫揉着脖子，“也可能是某个电影吧，我忘了。”

“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我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可能有人用这种方式回到过去？”

“一定还有其他路可走。”他并不气馁。

“有吗？”

熊猫没有回答我，而是看向了草地外的小路，那里站着银子和小黛，他们和熊猫是小学同学，也是中学同学。

“哈罗，熊猫，”银子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嘲讽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你这里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这么说的时候，银子远远地站在小路上，并没有走过来。原本个头很小、皮肤黝黑的他现在长得和熊猫差不多高了，校裤下面是签名限量版的篮球鞋，全校只有一双，他银灰色的自行车也是限量版的。

没想到，熊猫就像没听见一样看着银子。

“你看什么看？”银子有点不自在起来，“我脸上又没有花……”

“我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熊猫说。

“什么意思？”银子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车，铃铛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意思是，我和你很久没说话了。”

“这事只能怪你。”银子说，“你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从围墙上跳下来，你想干什么？”

“回到过去，”熊猫喃喃道，“我想回到过去。”

银子愣了片刻。

“你回不去的，熊猫，哪也去不了。”他冷笑了一下，“时代已经变了，你的那个过去不在了。”

话音刚落，一直一言不发的小黛狠狠瞪了他一眼，银子吐了吐舌头，没有往下说。

小黛是一个皮肤白得透明、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大多数时候，她的面孔都冷冷的，几乎看不出表情变化。

“我们走吧。”她说。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就像一架精密的机器。

银子立刻乖乖地跟着她走了，留下我和熊猫坐在草地上。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熊猫这么说的时候，阳光渐渐黯淡，草地在轻轻的摇曳中一点点褪去了金色，沉淀为旧书的那种暗黄。其中夹着细小干枯的花朵，似乎用手指触碰就会在眨眼间化为齑粉，随风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