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面。
杜妤睁眼时看见的是徐崇挡在她身前的样子,那把归尘剑穿透他的胸膛染尽他的鲜血,而她震惊的双瞳也在那一刻落下泪来。
归尘剑中的黑气因为他的血而消散,杜德副缓缓恢复理智抽出归尘剑时被裴蕴击败,杜妤赶紧扶住徐崇,怀里已是吐着鲜血奄奄一息他。
她无助哭泣声音颤抖:“为什么要救我?”
徐崇强撑道:“归、归尘剑里的黑气……只有、只有用……我的血……才能……”
杜妤还是在不停的哭,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虚弱的脸庞:“即使是这样,你也没必要挡在我面前啊!”
“杜妤……姐,我觉得……你没错,只是……时机错了。”他缓缓抬起沾有血迹的手用干净的手背檫掉她的泪,心底埋藏的那一点点感情也一并抹去:“已经……没关系了……杜妤……姐……可以……和……心悦之人……在一起……隐居……”
裴蕴在旁边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不分种族他也许会和徐崇成为朋友,可惜……
杜妤拉了拉裴蕴的衣服,恳求他救他,可裴蕴无能为力。
她说不出一句话,哽咽着摇头,带着愧疚的她根本做不到还能就此安心地生活。
“可惜……我、我来不及……和耿兄……一起喝酒……来不及……和父亲对弈……在母亲面前……练剑……”徐崇渐渐快要合眼,面前逐渐浮现往日的记忆,气息也越来越弱,最后在她耳边道:“杜妤姐……别难过……别因为我……内疚……好好……活……下……去……”
他咽了气,在她无助悔恨痛苦中离开人世,这样一个风华正茂有美好未来的少年为了不懂事的她死了。
他成为她心中无法自愈的疤痕。
杜妤哭红的眼眶如桃般浮肿,用手帕将徐崇身上有血的地方檫洗干净,背起他往回家的路上走。
身后是想再怎么挽留也没用的裴蕴,他明白这个被他欺骗太迟才爱上的这个人心中已经住下了另一个人。
一路上杜妤几乎不吃不喝,就这么拖着疲劳的身体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地背着这幅凉透的身体。
他们走过来的路也是回家的路,与徐崇一起在哪处山洞哪处树下待过的地方,如今她都想要记住,也渐渐明白阮青跟她说过的话。
徐崇其实是心慕于她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心里种下的种子,只萌发出一点点嫩芽,就被她给涅灭了。
杜妤努力回忆起那段差点遗忘的记忆——她七岁那年被她的父亲杜德副拉到过徐家做客,那时五岁的徐崇死气沉沉,没有十年后他这么活泼,因为他那年得过一场大病,是个病秧子。
遇到徐崇的那天下着雪,她父亲和他父亲要谈事,让杜妤在徐家后院里逛,她看见徐崇围着厚厚的斗篷逗着笼中的鸟,笼里的青雀任他怎么拨弄也一动不动。
他还问一旁的丫鬟为什么不动,她掩嘴笑了笑:“小鸟都被你关着的,失去了自由,所以不开心,它们不开心你再怎么逗它,它也不会动。”
他叹了一口气:“可是放跑它,我也会不开心。”
杜妤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徐崇缓缓道:“因为我生病了,没办法练剑习武,也没有小伙伴跟我玩,它飞走了我又没有朋友了。”
她想了想最后跟他说她会跟他做朋友,然后又道:“但是,你不能直接喊我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所以就喊杜妤姐吧!”
在徐崇得病期间她都会时不时的来看看他,他想要练剑杜妤就耍拿手的枪给他看,有人嘲笑他是病秧子时她也会出面帮他反击,直到他病好后她就没在去过徐府。
儿时的记忆随着时间在她脑中淡化,可在徐崇心中却没有淡去,他生病的那段时间里杜妤成为他唯一的朋友,她坚韧活泼,在那段日子里陪伴他鼓舞他,感染他也成为了和她性格相似的人。
杜妤在林中走着走着逐渐失去知觉,她拖着背上的身体到了下去,迷糊中看见一些陌生的人影,再次醒来已在徐府。
她起床后顾不上多日未进食疲劳的身体寻找徐崇的尸身,找到后看见他被静静地摆在灵堂上,周围徐家上下的人都哭的泪流满面,徐夫人更是哭晕过去,她再说什么都无用。
最后,杜妤跪在徐义忠面前做了一个决定,她不会再逃婚,他们之间的婚约还有效,她要嫁给他。
沉寂悲痛中的徐义忠恍然想起徐崇曾听到杜妤将要嫁给她时洋溢的笑容,他心想儿子是有意于她的,他也该了却儿子的心事。
杜家小姐要嫁给徐家死去的少爷,这条消息瞬时传遍渂城大街小巷。
有人指责她害死徐崇不要脸倒贴,也有人说她父亲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妖怪害人害己连累杜家,根本配不上徐家,而她父亲和她已经断绝了妇女关系,她也没资格以杜家的名义嫁给徐崇。
大多数人都说她败坏名声,徐义忠却对她说:“不怪你孩子,我向来相信崇儿,他的做法并无不妥,只是委屈你了……”
她颤抖地哭泣,哽咽地摇了摇头:“不!只是苦了他,我不再是杜家的小姐,从此杜妤只是一个普通人。”
婚礼当天渂城的百姓都来凑了个热闹,这场本该正常如期举行的婚礼新郎新娘却阴阳两隔,杜妤外表身穿大红嫁衣,嫁衣里面套上的是丧服。
徐府从里到外装饰的是红绸与白段交叠,喜帖外,丧在内,新娘行礼,新郎静躺。
她在她和他洞房花烛夜的晚上守在灵堂陪在他身边,看向他白皙再无一丝气息的脸,闭上逐渐微红的眼眶幻想他穿上喜服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那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灵堂外有两个丫鬟偷偷看了眼杜妤,窃窃私语。
“她在那里装什么装啊?!我听说她心悦的是个妖怪,现在却又对少爷一副深情的样子。”一个丫鬟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
另一个丫鬟若有所思,缓缓叹道:“唉,感情是不会那么容易舍弃的,她本可与她心悦之人隐居深山不问尘世,不用回来承受这些骂名,可她还是回来了,可见少爷已经深深住在她心里。”
有的人死了却仍然活着人们心中,街坊邻居记得徐崇,他曾帮助他们做过一些小事,关心常常等父母回家年幼的孩童,腿脚不方便的老人,街上走投无路的乞丐……
活着的人带着死去那人的一份生活,杜妤从此做到她身为徐家儿媳的职责,在徐崇父母去世后一人担起徐家的责任,继承徐崇的意志来帮助他人。
阮青也渐渐对她改观,全心辅佐她,杜妤出于愧疚,有一次忍不住问道:“你不怪我吗?”
“你是少爷心慕之人,少爷为你做的事都无怨无悔,阮青又何从怪起呢?夫人。”她抬手行了一礼。
杜妤心下又感动不已,抬头看湛蓝的天空,思念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糊的双眼浮现出他玩笑的面庞。
耿亦端在徐崇死后喝了不知道多少罐酒,过了十几年也是整日伶仃大醉,杜妤来酒摊劝过他不要喝太多。
“习惯把他那份也喝了,那小子还说要和我一起行侠仗义,浪迹天涯……”他又端起一碗灌下去,眼中失落,“呵,他却不赴约。”
杜妤坐在他对面拿起他旁边的酒坛也倒了碗,灌了一口,然后对他说道:“带着他那份去行侠仗义吧。”
耿亦端低眸一时不语,释然撇笑,拿起佩剑往城门方向走去。
日子天天过去,她为了他守了几十年寡,虽然现在徐家在渂城中的地位依然稳固,但她却并无子嗣,又忧心徐家的未来。
直到一次偶遇她在渂城中遇到一个孤儿,那时正值寒冬,街上乞儿讨不到食物只能去偷,小男孩偷偷在包子铺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几个包子往一个巷子里跑。
老板察觉包子被偷追了上去,小男孩饿的太久没有力气,很快就被追上了。
“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看你往哪跑。”
包子铺老板作势要打他,他依然紧紧抱着怀里的包子不肯撒手。
杜妤赶紧阻止道:“等等!他拿包子的钱我付了。”
付完钱后她正要询问小男孩,他却一股烟想要开溜,她身边的阮青迅速抓住提起他的衣领。
他挣扎道:“放开我,妹妹还饿着,我得赶回去,快要来不及了!”
阮青听到这句话心软放了手,小男孩立即往巷子深处跑,她们跟在其后,眼前的场景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躲在简易搭起的还会漏风的木架里相互依偎,其中一个小女孩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
小男孩分给那几个孩子包子,想要叫醒妹妹却怎么也叫不醒,他无助的哭喊让杜妤想起曾经经历过的生死离别。
她赶紧上前查看小女孩的情况,小男孩很警惕不让她靠近,阮青想要将他拉开之时他忽然昏厥倒地。
他醒来时杜妤告诉他小女孩已经离开人世,他因亲人的逝去痛苦流泪,杜妤不免心疼,
“你叫什么名字?”
“我和妹妹是丢下的孤儿,生来就没有名字。”
他茫然弯曲自己羸弱的身躯,失去最后亲人的他看不到前路。
杜妤温和道:“我为你取一名,从此跟着我可好?”
他恍然抬头看向眼前鬓发染霜的老人,神情担忧:“可我生了怪病,他们都说我活不长久。”
她说:“会治好的。”
杜妤此后找了许多郎中又寻找奇花异草研制出药,经过努力逐渐把小男孩的病给医好。
小男孩感激不尽,杜妤对他道:“从此你叫徐笠,是徐家少爷,我则是你的祖母。”
她收养徐笠后教他习武练剑,徐笠很勤奋,练武方面颇有天赋,杜妤欣慰,在他身上仿佛看到徐崇的影子。
几年后,裴蕴成为新一任妖族的族长,前来除妖的徐笠碰巧与他对上,他出剑的方式和身法让裴蕴想到了徐崇,他在与徐笠的对决中迟迟不肯下重手。
身旁一黑衣人对他耳边煽风点火:“这小子该不会是你心上人跟徐崇的孩子吧。”
这话让裴蕴丧失理智,黑衣人满意的邪魅一笑,抚袖而去,他的手中那颗金光闪闪的妖丹发出耀眼的光芒。
黑衣人走到某处寂静的树林停下,片刻出现另一个黑影现身对他毕恭毕敬。
“属下还是不解,您为何要让人类插手其中?”
黑衣人幽幽道:“人心可要比妖复杂的多,光靠那只豹妖是不够的,正因为有杜德副这样有野心的人加入才能吸收到更多怨气。”
那人听懂后朝他拱手,又隐去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