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换来的改变

越是接近民勤小城，路两边的树就越大、越多，像是两道绿色长城。据说，这些树被称为“爱心林”，因为，民勤的今天和未来，正是无数爱心换来的。不说别的，光是武威，就为民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些年，为了支援民勤，政府限制了武威老百姓的用水，一口人只许种一亩地，很多土地就荒芜了，很多树也枯死了，有些井被盖掉了。所以，民间就有了一种“穷了武威，富了民勤”的说法。

虽然武威的绿意一片一片地消失，这让人担忧，但也没有办法，甘肃的地下水不多，降水量和冰川的储冰量也相对固定，千年来的治理，都像“绿洲搬家”：绿洲忽而搬到这里，忽而搬到那里，这儿绿了时，别处就黄了。所以，这里的自然条件，根本养不活太多的人类。一块如此匮乏的土地，竟然养活了这么多的人，已经是奇迹了。

倒是民勤小城的复活让人很开心。在近几十年的治理之前，这里已岌岌可危了。当时的人们，或许也想不到，这座差点被抛弃的小城，会再一次出现那么多的绿意。

当然，我也知道那复活同样是无常的，它随时都会改变。因为，民勤的地下水资源很少，几乎不可能丰富起来。所以，只要政策一变，民勤的命运也会改变。但眼前的民勤仍然充满了阳光和朝气，在它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希望，也是想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的信心和勇气。未来怎么样，是未来的事情，民勤今天有这样的精神面貌，就很好了。

至于外界对民勤的帮助，除了对武威限制用水，达到节水的目的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手段——也是西部治水的另一个重要手段——那就是引水。政府在引水上下了很大的力气，建了一条长长的管道，一直穿过沙漠，从黄河或大通河引来河水。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引大工程”。引大工程对民勤很重要。而现在看来，民勤的治水确实成功了。尤其是一个叫“老虎口”的所在，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在那儿交汇，那儿守不好，就等于前线失守，就会影响整个局面。目前，那里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这说明，多方支援和民勤自己的努力，确实改变了这块土地的命运。

人其实也是一样。读懂民勤的命运，也就读懂了自己的命运，读懂了人类的命运。没有任何一种存在，是不会面对无常的。人无法拒绝无常，但可以完善自己，科学称之为“进化论”。从远古时期以来，那么多动植物被淘汰了，那么多文化和存在都消失了，能生存到今天的存在，定然有它能不断繁衍的理由。

像西部文化，它的生命力就是非常旺盛的，因为，它是在人与极端环境对抗时产生的，它有“上善若水”的一面，也有“顽强抵抗”的一面，这都是人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精彩而为自己找到的答案。所以，西部文化非常优秀，哪怕它仍然有它的糟粕，这种糟粕在抑制它的进化，让它在面对新时代的时候，就像暮年的将军那样，开始呼呼地喘气了。它需要拐杖，需要牛车，而这些拐杖和牛车，就是一种能应对新时代的智慧活力。

人同样如此。当一个人面对困难的时候，永远都要想一想，为什么在同一个群体、同一个社会、同一个国度，总有一些人活得很好、一些人活不下去？是什么让同一条起跑线上的两个人，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轨迹和状态？这里面定然有它的原因。找到原因，不在于把人、土地、国家、文化、民族分成三类九等，而是让大家能同舟共济地发展下去。

这也是我总在挖掘、弘扬弱势的优秀文化的原因。

我对文化的挖掘和弘扬，是首先让自己成为它的传承人，像吃下牛肉、长出肌肉那样，让它的营养融入自己的生命。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呢？因为我发现，外力的支援，很难改变一种存在的命运，我能做到的，仅仅是留下一粒火种。我总是让自己先成为火种，燃烧出漫天的大火，让更多的朋友，能从我鲜活的生命气息之中，感觉到成为一支小小火把的乐趣。我挖掘凉州贤孝、挖掘木鱼歌，都是这样。我想用鲜活的生命，展示出它们给我的惊喜。不过，现在的凉州大街上已经看不到凉州贤孝了，因为官员们怕影响市容，就进行了整治。一般人看到艺人们丑陋贫苦的外形，就不相信他们的手里会拿出金子，其实，这世界，实在有着太多的惊喜。

我也知道，世界是无常的，一切存在都难以永恒，但我同样信奉另一句话，就是“人可以决定生命的方向”。哪怕所有存在的结局，都定然是消亡，也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在探索过程中，将慈悲、智慧和激情像薪火那样代代传递，为人类留下一些动人的故事。就像民勤，哪怕有一天它被巨大的沙尘暴掩埋了，它曾经与命运殊死搏斗的故事也会流传下去，化为人类文明的另一颗星星，照耀萎靡不振的人心……

看，民勤很小，在世界地图上，你根本找不到它的痕迹，但它能折射宇宙大千呢！

（写于2014年7月13日，去往民勤小城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