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退役返乡

群山巍巍,翠树盈盈。一辆半新中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老牛拉破车般行驶在落溪乡盘山公路上。车内乘客大部分是到县城购物或做生意的乡民。他们扎堆成伙,脸漾笑容,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着,津津乐道于衣冠楚楚而锱铢必较的城里人。

车上,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军人挤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略显憔悴却又难掩其虎虎威势,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无尽的忧伤和思虑,正睁着一双冷竣犀利的眼睛,默默看着车外高低起伏、层峦叠翠的大山。他就是退役回家的许文龙。离开作训基地后,他一路急如星火、马不停蹄,坐了火车转汽车,坐了汽车转火车,经过两天一夜的颠簸和煎熬,终于到达古莲县。也没有心思欣赏阔别已久、陌生亮丽的新城风光,跳上开往落溪乡的班车就直接往家里赶。此时此刻,只要翻过前面这座大山,再走十几分钟山路就可以到姐姐家了。(父亲去世了,家里再没有别人,他只好先去姐姐家落脚)

许文龙身边坐着的是一个身材姣好、面目清秀的女子。女子的双手紧紧揽着一个很不安分的小男孩,那是她五六岁的宝贝儿子。

小男孩手上拿着把玩具手枪左指右戳,对着身旁的人不停“砰砰砰”模仿着枪击声,嘴里还不停欢呼着:“噢,打中啰!打中啰!”

“中弹”的人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夸着小男孩:“蛮调皮,蛮有灵气!”

小男孩兴致勃勃开着“枪”,时不时用好奇而又羡慕的眼光看着身边真正的军人许文龙。终于,他下决心般鼓起勇气,用稚嫩的声音怯怯地问道:“叔叔,你是解放军吗?”

许文龙一怔,连忙回过头来,微笑着对他说道:“是呀!小朋友,我是一名解放军军人,你长大了想做军人吗?”

“想!”小男孩立时一脸崇敬,忽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追问道:“那你打过枪吗?”

“当然!而且打过好多枪,各种各样的枪!”

“哇,真了不起,是真的枪吗?”

许文龙哑然失笑。

小男孩不依不饶,继续歪着头问道:“叔叔,你有没有打过日本鬼子?”

“彬彬,不可以打扰叔叔!”女子拉下脸嗔怪地叫了小男孩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对许文龙说:“对不起,孩子很顽皮,还不懂事……”

“不要紧,他很可爱!”许文龙微笑着说道。

女子羞赧一笑,一脸自豪地抚摸着小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颇却不怕生,挣脱妈妈的手跑向许文龙,嘴里连珠炮般问道:“叔叔,你开过飞机吗?开过坦克吗?晚上站岗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没有,不会……”许文龙虽则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恨不得一下飞到姐姐家去,但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小男孩无穷无尽、稀奇古怪的问题。

突然,行驶中的汽车“吱”的一声停住不动。满车厢的人毫无防备,在尖叫声中被甩得东倒西歪、坐立不稳,手上提着拿着的东西也跟着噼哩叭喇直往下掉……

“找死呀你们!有这样拦车的吗?”司机年龄大,火气也大,一边紧急停车,一边骂骂咧咧打开车门。

车门一开,上来两个面色不善三十上下的男人。打头的个子中等,身肥体胖,一脸横肉煞是骇人。紧跟着他的是一个瘦子,贼眉鼠眼、面容萎琐,缩头缩脑看着就让人恶心。

满车乘客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用惊诧莫名的目光看着那两个半路上车之人。这荒山野岭的,从哪里蹦出两个如此面生之人?

胖子扭头看了看后车厢,冲着瘦子眨了眨眼,然后径自向车尾晃去。

瘦子心领神会、一言不发走向车头。

乘客们都是附近的山民,十里八乡的人基本都很熟悉,却唯独不认识那俩男子,且对他们特别的相貌感到厌恶。不过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不悦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又兴致勃勃谈论着未完的奇闻轶事。

“人都上齐了吗?都坐稳了吗?”司机砰地关上车门,唠唠叨叨准备开车启程。

这时,走向车尾的横肉汉子猛地掣出一把尖刀,迅速拉起身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指着满车的乘客暴喝道:“不许动,统统不许动!打劫,我们要打劫!”

戴着耳塞听歌的少女猝不及防,眨眼间落入恶心魔之手,顿时吓得浑身颤抖,花容失色,下意识般尖声大叫起来。

与此同时,畏手畏脚的“鼠眼”也猝然发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向驾驶室,横刀直指司机后颈。

欲要启车前行的司机一时间惊得呆若木鸡、心惊胆寒,牙齿咯咯不停捉对打架,半晌才用颤抖的声音叫道:“干……干……干什么?”

“鼠眼”凶相毕露,一个耳光扫过去,扬起手中的刀子恶狠狠叫骂道:“干……干……干你老母亲!妈的,没看到我们手上的刀吗?我拿着刀会干什么呢?”他对司机刚才的蛮横态度早就恼火万分,现在终于有报复的机会。

司机正欲争辩,却又惊惧颈脖上那把凉嗖嗖的尖刀,无奈之下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巴。

满车的乘客刹那间惊呆了,全都定格般站着坐着不动。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电影中的恐怖故事,竟然活生生上演在自己的身上!

空气凝结了,呼吸也停止了,整个车厢一片寂静。突然,不知哪个胆小之人尖叫一声,随之引起满车的骚动混乱。有指责的,有咒骂的,有哭喊的,有躲藏的,闹哄哄乱成一团……

“横肉”男子挥舞着手上的尖刀狂叫道:“安静,我说安静!坐下,统统给我坐下!否则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第一个祭刀的就是这个小美人!”

话音一落,躁动不安的车厢再次变得安静起来。尤其是妇女小孩,全都低眉垂眼,屏息静气,战兢兢等着“横肉”男子的发落。

许文龙叹一口气,抬起头冷冷打量着那两个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劫车暴徒。

清秀女子早吓得面无人色,体如筛糠,双手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眼睛死死盯着“横肉”手上的尖刀,目光随着刀子不停移动。

“横肉”男子拿着刀唰啦啦乱舞一通,然后指着满畏罪乘客歇斯底里喊道:“聪明的,乖乖把身上的钱掏出来。不要逞强多事,更不要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说完,他飞快从身上掏出一个编织袋,指着旁边一个浑身打颤的矮瘦男子喝道,“你,给老子出来,挨个儿收钱去。收不到要你小命!”

矮瘦男子不敢违抗,颤巍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抖着身子接过那个编织袋,拉着一张苦瓜脸逐个逐个收起钱来。

乘客们不敢作声,更不敢反抗,一个个胆战心惊掏口袋、翻提包,把能够找出来的钱钞硬币唰唰唰往袋子里扔。

许文龙看了看那魂飞魄散的少女,又瞧了瞧颈项架刀的司机,浓浓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思忖良久,他才若无其事般掏出二百块钱,不声不响跟着扔进袋子里。

两三个结实健壮的男人却毫无反应,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他们觉得受俩毛贼勒索欺负有失面子,不是男子汉所为。

“横肉”拖着几近昏厥的少女,大踏步来到为首的一个高壮男子面前,鼓起一双骇人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高壮男子也不示弱,同样用漠然的眼光一动不动盯着他……

一秒,两秒,五秒……“横肉”和高壮男子像斗架的公鸡般,鼓着眼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足足对峙了十几秒钟。终于,高壮男子妥协了,心虚了。只见他嘴唇一抖,目光一黯,鼻子里轻哼一声,掏出一叠钱啪地扔进编织袋里,随即扭转头悻悻地看着窗外。

另外两个男子见讨不到好处,只好跟着不情不愿丢下自己的钱。

许文龙的目光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自始至终追随着两个持刀暴徒转。他脸色平静如常,神态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丝毫异样之处。

收完钱后,“横肉”便一把夺过矮瘦男子手中编织袋,抛下怀中簌簌发抖的少女,朝车前“鼠眼”使个眼色,一前一后迅疾跳下中巴,沿着公路如丧家之犬般飞逃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安静就坐的许文龙骤然蹦起,一步跨过身边的女子,随手拨拉开横挡面前的乘客,在所有乘客惊恐而惊愕的目光中闪电般跳下车去……

其实,自贼头贼脑、鬼鬼祟祟的“横肉”和“鼠眼”一上车起,许文龙便隐隐感觉他们有些不对劲,也一直在暗中关注他们的举动。及至“横肉”刀逼少女并喝令大家掏钱时,他头脑中便有好几种对付他的方法,但碍于车头还有一个刀架司机颈脖的“鼠眼”,而自己又身处车尾,一时间鞭长莫及,怕贸然动手会伤及无辜。思忖良久才决定等劫匪下车后再去收拾他们!当然,假若遭遇突发事件而导致“横肉”狗急跳墙、持刀行凶时,那他也就只好冒险一搏。先抢少女,再救司机了。

满车人在短时间的迷茫和惊骇之后,便纷纷下车的下车,挤窗前的挤窗前,都急切想知道那个年轻军人到底想干什么……

许文龙闪电般跳下中巴,认准提着钱袋的两个家伙,旋风般拔腿追了上去……

“横肉”率先感觉不妙,及至愕然回头观望时,早被如飞而至的许文龙一拳击中下巴,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手中的钱袋也飞到几米开外去了。

许文龙一拳击倒“横肉”,旋即抬腿一踢,嘭地把呆立当场的“鼠眼”踢进路边草丛。

“横肉”和“鼠眼”做梦也想不到,在这荒山野岭间会遭此沉重一击,何况还是下车之后,甚至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便在眨眼间中招倒下,一个抱着下巴翻来滚去,一个捂着腰眼长声哀号。

满车乘客呆楞片刻,接着便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喝采声和欢呼声:“好,好,打得好!打死那两个王八蛋!”大家情不自禁鼓起掌来,争先恐后挤出汽车,团团围着许文龙又是握手又是竖拇指,交口称赞他不惧强暴的英勇行为。另一些人则不用吩咐,叫骂着扛头的扛头,抬脚的抬脚,喊着号子把那两个劫匪一齐抬上班车,三缠两绕把劫匪绑成两个大粽子,打算到了落溪乡后交与派出所处理。

许文龙被热情的乡民簇拥着上了班车,高举着手里编织袋对高声大家说道:“各位乡亲,为了保留证据避免纷争,这钱我们就先交给派出所处理了,然后由民警登记无误后,再一一发还大家,这样可以吗?”

“行,当然可以,这样最好!”乘客们一致举手通过,更无其它异议。

许文龙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因为家里出了点急事,所以我就不去派出所了,有什么情况就叫民警来找我就行。我住在前面不远的许家村,是个退伍军人。”

“不忙,有事你先回家吧,一切有我们呢?”众人说着又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时,小男孩彬彬挣脱妈妈的搂抱,飞快冲到许文龙面前,竖起大拇指嫩声嫩气地说道:“解放军叔叔,你真棒!”

许文龙微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快步来到司机面前,把编织袋塞到他手里道:“司机同志,这钱就由你负责交派出所了。”

受尽侮辱折磨的司机欣喜若狂,忙不迭点头答应道:“好好好……谢谢……谢谢……谢谢解放军叔叔……谢谢解放军叔叔……”他狂喜之下不加思索,跟着小男孩一起称他为“叔叔”,虽然自己的年龄比他大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