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郭姜燕

好吧，我承认我住的小城没有森林。

不仅没有森林，连像样的小树林也很少。

小城本来是个古老的城市，记忆中，小城有古老的街道，街道两侧是法国梧桐，低低的枝条覆盖住整个街面，街边的路面是青石板铺成的，枯黄的落叶铺满地面的时候，特别有古意。

然而，没了。现代化的高楼一座座拔地而起，汽车卷起烟尘，把路边的绿化矮树染得满脸倦容。街上走着的多是脚步匆匆的行人，偶尔一只宠物狗被绳索拽着，特别不情愿地跟随着主人的脚步。

于是，忽然特别想念一片森林，一座没有高楼的古镇，一种生活节奏特别慢的生活。

这片森林里必须住着好多神奇的动物。

这个镇子必须有个好听的名字。

镇子上的人类，必须对森林保持尊重，甚至是敬畏。

镇子和森林之间，奔波着一位邮递员。

偶尔，我会为墙上砖缝里钻出的一茎绿草激动，它像来自某个神秘国度的使者，在风中摇曳着，向这个城市报告着什么。

曾有一只迷途的鸽子钻进半封闭的阳台，它是信鸽吗，是谁派来的？可是它不肯停留，把自己的身躯狠命撞向透明的玻璃，几欲昏迷，最后终于从来路飞了出去，仿佛劫后余生，没有留下一个回眸。

等信来，是多么美好而浪漫的事情啊！现代的孩子无法体会。

把重要的信小心折叠、收藏，再三阅读，品味其中流淌的情意，这样的举动，充满了古典的意味。

记得念中学时，我与一位好友，曾经共同拥有一本日记。下了自修后，我们坐在床上，你写一段话，我写一首诗，在那本日记上记录下生活和友谊的点点滴滴。窗外，月光流转，秋虫呢喃，那是少年时代最美的印记。后来，我们各自进入了新的学校，书信成了我们维系友谊的纽带。那本日记、那些信，一直被我珍藏着，就像珍藏着上好的红酒，在最寂寞的日子里，才舍得拿出来品尝。

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封电子邮件……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此便捷。提笔在纸上写信，哪怕只是留下只言片语，已经如此稀有。书信，渐渐沦为试卷上的一道作文题目。

没有人给我写信的日子，我时常无缘无故陷入莫名的伤感之中。

我为墙角的晚香玉伤感，因为它那么努力地开放，而走过它身边的人却从不多看一眼；我为独坐在夕阳中发呆的老太太伤感，每一个人都在忙碌着，上学、上班，留下她一身的寂寞……

即使看到邮递员把许多信件分发到小区邮箱里，我也不由伤感。那么多的信件，大多是保险公司和银行寄来的对账单。我一次次打开自己家的邮箱，一次次被失落袭击变得忧伤，没有人给我写信，很多心事似乎都已经无从安放。

如果，我给一只鸟写信，它会不会给我回信？

某一天，我被这个想法激动得无法安眠。

那只鸟，会以什么作纸笔？它会托谁给我送达它的回信？我应该给它写些什么？它又会告诉我些什么呢？

我慢慢地走进一个想象的世界。一个故事袭来，我激动得不停地起身去泡速溶咖啡，不是为了提神，而是让自己放轻松一点。不知怎么，写这样的故事，叫我有些紧张。

说实话，幻想类的作品不是我的专长。大约是被琐事磨得太多的缘故，我的心变得非常沉重，纵使借它一双翅膀，一时半会儿它也学不会飞翔。穿行在现实和幻想之间的我，像打摆子的病人一般，无法控制自己。

最初，我只是想给一只鸟写一封信。可是小说快结束了，那只鸟都没有能够现身。这叫我异常愧疚。然而，我拿自己没有办法。写任何东西，一旦开了头，我就没有能力控制它的发展和结局，我只能投身其中，任由自己随着故事去经历，体验故事里不一样的人生。某种程度上，不是我掌控着小说的情节，而是小说带着我在行走。

于是，有了这个少年，我叫他阿洛。

关于他，关于这部小说，我不敢多说什么。当我写完它的时候，我就失去了对它评说的资格。所有的评价，都交给捧起它阅读的人——你，或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