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困境中情深

  • 伏藏师
  • 飞天
  • 3842字
  • 2022-02-03 10:01:05

在他们的视野之中,水球内的山峰清晰可见,由山势特征看,的的确确是冈仁波齐峰无疑。或者说,此地存在的,是一个缩小无数倍的冈仁波齐峰模型。

此刻,很明显的,那个巨大的“万”字就悬挂在山崖之上,就像他们在平地上仰视冈仁波齐峰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冈仁波齐峰绵延于中、印、尼三国边境,素有“阿里之巅”的誉称,其峰形酷似金字塔,而藏民则称之为“石磨的把手”。转山者环绕神山一周约51公里,四壁非常对称,那个著名的“万”字标志正是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横向岩层构成。

佛教万字格是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标志,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吉祥与护佑。那么,“神山”之“神”,就是因为它在此地天然形成了巨大的“万”字,普天之下,绝无仅有。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灵妙造化成就了冈仁波齐峰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万民景仰,天下无匹。

昔日在ALD区时,林轩曾不止一次造访神山,在山脚下虔诚仰望那巨大的“万”字,于漫漫长夜中不眠不休,对着那“万”字冥思苦想。

彼时,在他身边,有着无数千里迢迢而来的朝拜者,那些人只是跪拜、诵经、转山、赶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像林轩一样思考。

那时候,林轩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到《庄子•列御寇》上的那段话——“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世间最淳朴者,莫过于世世代代生长于藏地深山中的藏民们,他们的生命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简单,简单到只有吃、睡、劳作、诵经,没有牵挂,也没有忧虑,更没有虚妄的欲求和躁动的空想。只有他们,才能在生活条件极度简陋的藏地生存下去,即使是在大雪封门、无水无食的情况下,他们依然能够安全地活过七天以上,比古印度的瑜伽术高手更能耐受恶劣条件的摧残。

跟他们相比,有技巧的人过于劳累,聪明的人反复忧虑,过着衣食无忧却并不快乐的日子。反之,当这些藏民们结束了日光下的劳作,进入夜间休憩时,安稳地与大山同眠,是一种近乎“神化”的最高明境界。

“在这里看那‘万’字,就像看到了一条希望的纸船。”林轩的语气异常复杂。

“是啊,有希望,但纸船是不足以承载溺水者的希望的,只会令人失望。堂娜总是能够理解林轩的微妙心思。

“九十九支修行者们想进入那里,进到‘万’字蕴含的大秘密里去。古往今来,只要到过神山冈仁波齐峰的人,谁不想获得那大秘密呢?”林轩感叹。

“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让我想起了你们中国的一本书。”堂娜亦轻声感叹。

林轩也明白堂娜要说什么,那本书一定是指《围城》。

钱钟书在小说《围城》中说过非常经典的一句话: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事业也罢,婚姻也罢,人生的目的大都如此。

将这句话应用到目前的这种困境中来,其实也非常恰当。修行者们都想冲入“万”字围城之中去,攫取宝藏,获得秘密,而那种“取得”恰恰是修行的大忌。修行是为了舍弃身外之物,进入思想的空无境界,绝对不是为了追求“物欲”而来。

以这种标准评判,九十九支修行者无一合格。

“如果你扑过去,想再退回来就难了。”堂娜说。

林轩点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是莽撞冒失的人,任何时候,必须谋定而后动。

“也许我可以等待黑暗中的再次天旋地转。”林轩眺望水球,思索了一阵后,才继续这个话题。

“是啊,那种持续的飞速旋转真的很诡异,让我想起从前接受过的宇航员陀螺仪训练。我猜,你也接受过同样的训练吧?”堂娜问。

陀螺仪训练考验的是人在失重条件下控制身体的能力,不适应者,就会在上下左右、颠三倒四的无序、无方向、无规律的飞旋中狂呕甚至昏迷,而高手却可以在飞旋之后立即进行五十米速射,精度丝毫不受影响。

林轩没有出声回答,只是默默点头。

“如果你飞跃下去,我们就没法互为依靠了,只能单兵作战。无形之中,大家的实力都会略打折扣。”堂娜说。

林轩再次点头:“没错,但我们已经到了不突破必死的地步了。就像那些修行者似的,只敢攻击同类,企图从别人走过的路上借力而行。他们愿意迈出一小步,但却不愿开辟新路,走出一大步。所以,他们失败了,死于乱战之中。”

九十九支修行者之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振聋发聩的警示——“只有脱出窠臼,才能打破难关。”

人类往往满足于“温水煮青蛙”式的生活模式,当察觉到大毁灭来临时,再想计策,为时已晚。真正能在风云变幻的江湖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往往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未雨绸缪、料敌机先者。毫无疑问,林轩正是这种万里挑一的大人物。

四周又恢复了死寂,老僧、天鹏王、九十九支修行者如同一场梦境里的人物,毫无痕迹出现,又毫无痕迹消失。

“想想他们,真的只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林轩忽然深有感叹。

陌生人之间,也许今生只见此一面,从此雁在天空鱼在水,永世隔绝,再无联络。

林轩凝视那水球,筹划着跃下之后的落足点,但不知为什么,精力总是不能集中,感觉四周似乎有着无数浮光掠影般的影像,倏忽在东,倏忽在西,牵扯着他的眼角余光。但是,当他抬起头来细看时,石壁仍是石壁,光秃秃、灰蒙蒙的,毫无异样之处。

“你的心已经很乱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堂娜提醒。

“是啊。”林轩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你是不是……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影像?”堂娜问。

林轩下意识地向四面看,当再次一无所获地低头时,他摊开手掌,仔细观察掌心的复杂纹路。

掌纹是人类命运的体现,如果一个人能够解读自己的三分之一掌纹时,就已经能窥破天机、找到人生的方向了。

“那也许就是我们的过去和未来。”堂娜梦呓似地说。

林轩抬头凝视堂娜的眼睛,那双眸子里藏着太多看不清的哀愁,仿佛一卷古老的水墨画,越想看清,越看不分明。

“真奇怪,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楚地看透自己。”堂娜躲避着林轩的目光。

“堂娜,我们还有机会。”林轩说。他从不畏惧困境与失败,所以此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中,总能转败为胜,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真正的斗士全都如此,只要生命不息,必将奋斗不止。

“你能看清自己吗?”堂娜问。

“我看不清,那些影像太淡了,似有若无,无法捕捉。”林轩回答。

“是吗?那真是一件太奇怪的事。”堂娜说。

“如果那就是我们的过去和未来,为什么又不让我看清?”林轩低声自问。

老子《道德经》第三十三章中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在此困境之中,林轩似乎既做不到“知人”,又做不到“自知”。

“堂娜,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林轩追问。

“我看得很清晰,无比清晰,仿佛昨夜刚刚做过的梦一样,一闭眼,梦境宛在眼前。快乐的,让人欣喜若狂,如引甘醇;伤痛的,锥心刺骨,苦不堪言。”说到这来,堂娜轻轻地捂着自己的心口,紧咬着樱唇。看得出,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

“堂娜。”林轩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把堂娜拥入怀中。

“这是最好的结局,这又是最坏的结局;这是我平生最惨烈的一场追逐之战,又是开启我生命乐章的崭新一页。我该满心高兴还是痛哭流涕……”堂娜在林轩怀中呜咽着。

“我们还有机会,至少比九十九支修行者的机会更大。”林轩说。

他轻拍着堂娜的后背,不舍得再让堂娜哭泣。

“也许我可以……可以……”堂娜的脸蓦地一红,两颊如燃起了两朵火烧云似的。她的双手更紧地搂住林轩的腰,身体紧贴,仿佛要用这火烧云将林轩一起点燃。

林轩站得更稳,他的心在燃烧,但却能够好好地控制自己,不让这欲望的野火肆意燃烧起来。

“也许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堂娜的声音越来越轻。

林轩知道堂娜的心思,但他无法让自己逾越最后的界限。

“我保证,我们一定能出去,重新站在灿烂阳光之下。到那时,我会让所有人见证我们。”林轩斩钉截铁地说。

堂娜不再开口,脸埋在林轩的胸膛里,一动不动,如同受惊的小兽。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林轩轻声安慰。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堂娜如此直抒胸臆,让林轩心中已经有了无尽的羁绊。当然,堂娜是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完全能配得上林轩。他们在一起,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未来有一天,我会带你去见我所有的朋友,相信他们一定都会非常欣赏你。”林轩低头,下巴落在堂娜头顶的秀发上。

“别忘了,我们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组织呢。”堂娜低语。

“那不是问题,我会为你铺平一切,不让你再像现在一样不停地流泪。”林轩说。

堂娜说得没错,林轩所属的组织与俄罗斯的谍报机关在某种层面来说,是针锋相对的敌对阵营。组织绝对容不下一个俄罗斯女谍,而俄罗斯的谍报机关也绝对不会给林轩留一个容身的职位。

像他们这样的人看似地位尊贵、风光无限,但实际算来,已经被绑在全球政治的战车上,随时都能沦为战争的探路先锋,死活由不得自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正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人同时退出江湖,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世事,成为两袖清风、一团和气的局外人。

“堂娜,我会为你离开组织。”林轩微笑着,下巴在堂娜的头发上缓缓地摩挲着。

“不要——”堂娜受了惊,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与你相比,身外的一切都是浮云。”林轩庄重地说。

“不,我不愿你为了儿女情长耽误自己的前途,更希望你能威震江湖,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天空宇宙、星辰大海才是你应该拥抱的东西,你们中国人经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说的岂不就是这个道理?”堂娜低声说。

林轩更紧地搂住堂娜:“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堂娜的声音低不可闻:“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只想你在未来的日子里想到我的时候,能够给自己带来快乐。”

情话能让年轻男女陷入迷离,他们由相拥变为搂抱,不知什么时候四片嘴唇已经贴合在一起,缓缓胶着起来。

那个吻,至少持续了十分钟,林轩绝对感觉到,两人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已经死死地纠缠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也许,那就是恋爱男女最真实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