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四月,海棠花雨飘零在空中,透过纷纷扬扬飘落的海棠花瓣,树下坐着一位穿着白色中山装的少年和一位长发即肩学生装的少女,美如画卷般梦幻,如此平静祥和。
少年有着俊美的双眸和干净的面容,此刻却义愤填膺,眉头紧皱着:“那些外国的资本家,根本不把中国工人当人看,微博的工资连吃饭都不够,随随便便就打死了一个童工,那还是个才十岁的孩子啊!哼,嘴上天天宣传什么平等自由幸福,明明就是粉饰赤裸裸的侵略和殖民,真是虚伪可笑!”
少女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少年,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出落地楚楚动人,尤其那双眼睛,如面前这一汪湖水一般清澈,这样单纯无邪的眼神让少年心甘情愿为她遮挡一切风雨,护她宁静周全。
此刻,这美丽的女孩儿有点担心地回头看着少年,说道:“振中,我理解你,可是,你确定明天的游行没问题吗,听说上海的学生遭到了军警的镇压,有人被捕,有人……”
少女咽下那句“死了”,她能理解振中的热血,也欣赏这样的男儿,可是由衷地为他的安全担心。
叫振中的少年姓陈,听闻此言,他回头看着少女,眼神和语气一样柔和:“别担心,眉儿,我们已经申请了卫戍司令的保护,有个朱旅长,据说和那些军阀不同,是个爱国军人,答应会来保护我们的。”
叫眉儿的少女听到朱旅长的名字,心底微微有几分震动。
两年前,沈月眉只有十四岁,当时她在青云班学戏,去这个朱旅长家唱堂会。那天她和一个叫卢秋玲的女孩子合演了一出《游龙戏凤》,秋玲唱老生,扮演微服私访的正德皇帝,眉儿唱旦角,扮演娇憨俏媚的李凤姐。朱旅长赞不绝口,说要打赏,要沈月眉单独去见他。她心里有点怕,这些扛枪的人整日横行霸道,在大街上推推搡搡的,买东西很少付钱,还总打人,甚至小孩和老人。
沈月眉不敢违拗,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见了这个年方三十年轻有为的军官。朱旅长说不上星目剑眉,倒也还顺眼,和气地夸赞她唱得好,赏给她一盘水钻头面。
这个朱旅长是个爱美人的,风流少将,年轻潇洒,当然少不了曼妙女子投怀送抱,所以太太也习惯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着面前可爱的姑娘,喝醉酒的朱旅长不觉怦然心动。她放在身前的一双手,真是珠圆玉润,再看她的脸盘,肤如凝脂,不施粉黛,一种天然的美静静散发着。十四岁的她,娇小的身体裹在华丽宽大的戏服中,更显着一张小脸清纯可人,有一种与这炎炎浊世背道而驰的干净、纯洁与一尘不染。
朱旅长在堂会上喝多了酒,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沈月眉的手。沈月眉看着身后紧锁的门,对自己步步紧逼的军官,他的脸和眼睛在自己面前放大,使得面容扭曲,如同青面獠牙、面目可怖,沈月眉的恐惧在一瞬间爆炸,她惊叫一声,推开朱旅长。
朱旅长一个踉跄,猛然惊醒。
沈月眉害怕极了,不顾自己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军爷,拼命摇晃门,只听得一阵稀里哗啦的门锁声,门却是纹丝不动。
朱旅长走到她身边,沈月眉赶紧缩到一边,发凉的脊背紧紧顶着门。
朱旅长拧开门锁,对沈月眉说:“沈姑娘,对不起,不过你放心,我朱某人不会勉强女人,更不会因此报复你,你既然不愿意,我就不强求,刚刚是我的错,但请你相信,我是无心的,我为我的冒失道歉。”
沈月眉不敢看他,门一开,便匆匆跑了出去。朱旅长看着她扔掉的水钻头面,看着她的背影,怅然若有所失。不过,军务繁忙,身边美女如云,他渐渐淡忘了这个人这件事。
离开朱府的沈月眉,抚摸着惊魂未定的胸口,终于知道,那些风光无限的名角,外人看到的是人前吃肉,却不见人后挨打,不了解他们付出的辛苦汗水与屈辱。那一刻,她决心进学校读书。以她的功力,大红大紫指日可待,可戏子终究是戏子,就算成为大师,人们在追捧的同时也会不屑地冷哼一声:下九流!她内心更是强烈地渴望去上学,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沈月眉再也没有见过朱旅长,她回过神来,依旧担忧地紧锁眉头,说道:“振中,你要小心。”
陈振中说:“放心吧,路线都制定好了,有些家里有权有势的学生消息很灵通的,没有问题的。”他一手牵起她柔软的小手,另一只手插入衣袋内,手指触摸到那个四方形毛绒边的戒指盒,陈振中眯着眼睛看着阳光微笑了,他准备游行回来之后就向沈月眉求婚。
长长的队伍像一条蜿蜒的巨龙,走在前面的三中的热血男生们振臂高呼着达到帝国主义的口号,带领大家唱着嘹亮的歌曲。队伍的中间,八个男生扛着一个临时搭建的建议戏台,学生们正在表演,表演英国资本家残杀工人的暴行。
年轻人高涨的爱国之情烧红了半边天,做生意的大老板,路边摆摊的小店主,甚至裹着脚的老太太,纷纷驻足观看,连天空都升起了火烧云。
当走过司令部时,“砰”地一声,后面的学生还在热血沸腾地高呼着,根本没有听到,而前面的学生已经起了一阵骚动。
后面的学生还没缓过神来,紧接着,从司令部和旁边的警察局冲出来一些护兵和警察,他们端着机枪,对着手无寸铁的学生,竟是一阵扫射。
队伍顿时乱了,学生们纷纷躲避着,一个男生蹲在同伴的身边,高声喊着他的名字,而那个男孩,嘴角源源不断地吐出鲜血,浑身都在抽搐着。男孩背起自己的同伴,怒骂着:“你们就会对中国人开枪,就会对学生开枪,无能的军阀!”
军警们和护兵们收起枪来,提着警棍和鞭子开始袭击学生,学生们纷纷寻找逃跑的方向。一个粗壮的像熊一样的军警,挥舞着一条锃亮的铁链鞭子,对着学生们劈头盖脸抽下去,一个男生的脚踝被鞭子抽到,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骨头断裂了,一个女生美丽的脸上,随着鞭子如流星般划过,留下一道丑陋的血痕。
沈月眉惊慌地拨开人群,四处寻找陈振中。她终究在家里坐不住,刺绣时接连两次扎到自己的手指,吮吸着食指渗出的血珠,一想到陈振中的安危她就心惊肉跳。
学生们跌跌撞撞地逃跑着,不时有男生撞到她身上,她抓住对方细看,都不是她的振中,她几次三番被人撞到在地,鞭子、枪刺和警棍甚至枪子几次擦着她的身边过去,她毫不在意,她努力地一次次从地上爬起来,寻找她的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