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有苦乐行^①（时从司空鱼公北征，鱼一作冀）

劳者且莫（一作勿）歌^②，我欲（一作歌）送君觞^③。从军有苦乐，此曲乐未央^④。仆居在（一作本居，又作本起）陇上^⑤，陇水断人肠^⑥。东过秦宫^⑦路（一作树），宫路入咸阳。时逢汉帝^⑧出，谏猎至长杨^⑨。讵^⑩驰游侠窟^⑾，非结少年场^⑿。一旦承嘉惠^⒀，轻身^⒁（一作命）重恩光。秉笔参帷帟^⒂，从军至朔方^⒃。边地多阴风，草木自凄凉。断绝海云去，出没胡沙长。参差引雁翼^⒄，隐辚^⒅腾军装。剑文^⒆夜如水，马汗冻成霜。侠气^⒇五都⁽²¹⁾少，矜功⁽²²⁾六郡⁽²³⁾良。山河起目前，睚眦⁽²⁴⁾死路傍。北逐驱獯（一作种）虏⁽²⁵⁾，西临复旧疆⁽²⁶⁾。昔还赋（一作尠）馀资⁽²⁷⁾，今出乃赢粮⁽²⁸⁾。一矢弢⁽²⁹⁾（一作致）夏服⁽³⁰⁾，我弓不再张。寄语⁽³¹⁾（一作言）丈夫雄，苦乐身自当⁽³²⁾。

【诗歌来源】

此诗不见于明铜活字本《李益集》、《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但见于《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乐府诗集》卷三十三、《唐诗纪事》卷三十等，《全唐诗》卷二百八十二《李益集》作第一首，当从《文苑英华》等辑出。

【校勘】

［从军有苦乐行］，《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乐府诗集》卷三十三、《全唐诗》卷十九等诗题同，但皆无注；《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注云：“时从司空冀公北征作。”《全唐诗》卷二百八十二注云：“时从司空鱼公北征，鱼一作冀。”两者小异，“鱼公”当为“冀公”之误。

［莫歌］，《乐府诗集》卷三十三、《全唐诗》卷十九作“勿歌”。

［欲送君觞］，《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唐诗纪事》卷三十作“欲歌送觞”，《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歌送君觞”。

［从军］，《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唐诗纪事》卷三十作“行军”，《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从君”。

［仆居在陇上］，《乐府诗集》卷三十三、《全唐诗》卷十九作“仆本居陇上”。

［宫路入咸阳］，《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宫树入咸阳”。

［游侠窟］，《乐府诗集》卷三十三作“游窟窟”，当误。

［轻身］，《乐府诗集》卷三十三、《全唐诗》卷十九作“轻命”。

［边地］，《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唐诗纪事》卷三十作“边马”。

［海云］，《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唐诗纪事》卷三十作“西海”。

［冻成霜］，《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作“凉成霜”，误。

［侠气］，《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唐诗纪事》卷三十作“使气”。

［驱獯虏］，《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作“驱种虏”，《唐诗纪事》卷三十作“驰种虏”，《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驱种落”。

［赋馀资］，《文苑英华》卷一百九十九、《全唐诗录》卷四十五作“尠馀资”。

［今出乃赢粮］，《乐府诗集》卷三十三作“今乃出嬴粮”。

［弢夏服］，《乐府诗集》卷三十三作“致夏服”。

［寄语］，《乐府诗集》卷三十三、《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卷十九作“寄言”。

【注释】

①从军有苦乐行：乐府相和歌平调曲，王粲《从军行》曰：“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因以为题。

②“劳者”句：劳者，疲劳或愁苦之人。何休注《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三年》：“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③觞，古代酒器，《说文》：“觞，爵实曰觞，虚曰觯。”

④未央：未尽。

⑤“仆居”句：陇，山名，绵延于甘肃省与陕西省交界处。陇上，泛指今陕北、甘肃及其以西一带地方。李益十二世祖李暠所建凉国都酒泉，盛时有今甘肃省西部酒泉、敦煌一带，西抵葱岭，故云“仆居在陇上”。

⑥“陇水”句：陇水，河流名，源出陇山，故名。郦道元《水经注·渭水一》：“渭水又东与新阳崖水合，即陇水也。”断人肠，肠子好像一寸一寸地断裂一样，形容万分悲痛。《陇头歌辞》：“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

⑦秦宫：秦朝的宫殿，此指阿房宫，遗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郊十五公里处的阿房村一带。

⑧汉帝：代指唐王朝皇帝。

⑨“谏猎”句：谏猎，劝谏君主狩猎，用司马相如事。《汉书·司马相如列传》：“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不能用，枯木朽枝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长杨，秦汉宫名，故址在今陕西省周至县东南。《三辅黄图·秦宫》：“长杨宫在今盩厔县东南三十里，本秦旧宫，至汉修饰之以备行幸。宫中有垂杨数亩，因为宫名；门曰射熊馆，秦汉游猎之所。”

⑩讵（jù）：岂；难道，用于表示反问。

⑾游侠窟：游侠会聚之处。游侠，古称轻生重义、勇于救人急难的人。《韩非子·五蠹》：“废敬上畏法之民，而养游侠私剑之属。”郭璞《游仙诗》之一：“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

⑿少年场：年轻人聚会的场所。《汉书·酷吏传·尹赏》：“长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庾信《结客少年场行》：“结客少年场，春风满路香。”

⒀嘉惠：恩惠。

⒁轻身：犹轻生，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⒂帷帟：犹帷幄，此处指节度使幕府。谢朓《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衿带穷岩险，帷帟尽谋选。”

⒃朔方：见《将赴朔方早发汉武泉》注①。

⒄雁翼：军阵的一种，又叫雁行，军队排成如雁飞的行列。庾信《从驾观讲武》：“置阵横云起，开营雁翼张。”吴兆宜注云：“鲍昭（应为照）《乐府》：‘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注：雁行、鱼贯，皆阵势也。”倪璠注云：“《杂兵书》曰：‘八阵，八曰雁行阵。’”

⒅隐辚：象声词，车马杂沓声。皮日休、陆龟蒙《开元寺楼看雨联句》：“残雷隐辚尽，反照依微见。”

⒆剑文：剑身上的纹饰。张华《报雷焕书》：“详观剑文，真干将也，莫邪何复不至？”

⒇侠气：见义勇为的气概。《后汉书·袁术传》：“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

(21)五都：本指战国时齐所设的五个行政区划，相当于其他各国的郡。《战国策·燕策一》：“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史记·燕召公世家》：“五都之兵。”司马贞索隐：“五都即齐也。按，临淄是五都之一也。”又，古代的五大城市。汉以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为五都。《汉书·食货志下》：“遂于长安及五都立五均官，更名长安东西市令及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市长皆为五均司市师。”此处指五方都会，即泛指繁盛的都市。宋玉《登徒子好色赋》：“臣少曾远游，周览九土，足历五都。”李善注：“五都，五方之都。”

(22)矜功：犹恃功。

(23)六郡：《汉书·地理志》：“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颜师古注曰：“六郡谓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

(24)睚眦（yá zì）：亦作“睚眥”，传说中龙的九子之一，相貌似豺，嗜杀好斗，常被雕饰在刀柄剑鞘上。睚眦的本意是怒目而视，此处指瞪大眼睛。

(25)獯虏：即匈奴，见《城傍少年》注③，此处指吐蕃、突厥等与唐王朝为敌的少数民族。

(26)旧疆：昔日的疆土，此处指被吐蕃等占领的河西陇右等唐王朝旧土。

(27)馀资：剩馀物资。

(28)赢粮：馀粮；粮食有馀。《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29)弢（tāo）：本指弓袋。《国语·齐语》：“弢无弓。”《说文》：“弢，弓衣也。”此处通“韬”，隐藏之意。

(30)夏服：良箭名。司马相如《子虚赋》：“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服虔曰：“服，盛箭器也。夏后氏之良弓，名繁弱；其矢亦良，即繁弱箭服，故曰夏服也。”泛指箭或箭囊。

(31)寄语：传话，转告。鲍照《代少年时至衰老》：“寄语后生子，作乐当及春。”

(32)自当：自己担当。

【集评】

《徐氏笔精》卷三：“李益云：‘马汗冻成霜”，孙鲂云“惊涛溅佛身’，人谓冬月岂有汗马，惊涛不入佛寺，然奇妙处正在此。以理论诗，失之远矣。”

【后人借用化用】

黄庭坚《题杜盘涧叟冥鸿亭》“藉交游侠窟，猎艳少年场”化用“讵驰游侠窟，非结少年场”两句。

【编年】

诗云：“一旦承嘉惠，轻身重恩光。秉笔参帷帟，从军至朔方。”李益从军朔方，只有建中元年（780）秋天入朔方节度使崔宁幕一次。崔宁本驻节坊州，平定泾州刘文喜叛乱后开始“巡行朔野”，李益此诗应该作于巡行途中，诗人或明或暗，较为详细交代了此次从军朔方的过程和原因，以及边地生活感受等。另外，《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录》卷四十五皆有注，云：“时从司空冀公北征作。”此应非诗人自注，而是选家和研究者根据诗意所作。按照批注内容，也可说明此诗乃诗人参崔宁幕府时作。据《旧唐书·崔宁传》：“遂罢西川节度使，制授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御史大夫、京畿观察使，兼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等使，兼鄜坊丹延都团练观察使。托以重臣绥靖北边，但令居鄜州。”则崔宁确曾官司空，尽管是“检校”。又《颜鲁公集》卷八《京兆尹御史中丞梓遂杭三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杜公神道碑铭》云：“公善与人交，于严武情均莫逆，武再充剑南节度，为武行军司马。郭英义代武也，矫宣恩命，毁元宗宫为节度使宅。公惊其异谋，移疾不视事。今司空冀国公崔宁既诛英义，请知使事，公坚卧不起。”则崔宁为“司空冀国公”。以诗中“参差引雁翼”、“马汗冻成霜”诸语看，此诗应作于建中元年（780）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