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主意糟透了。”乔利斯说。
“没有其他办法了。”梅里亚姆说,一边打扫散落的云,收起装情感的瓶子,除了最后一瓶,其他都空了,她整理好房间就准备离开了。
乔利斯看着屋子正中央的空桌子。“原始样本呢?如果我们塞点儿……”
“太晚了,”梅里亚姆说,“每个旅行者胸口的空洞都是独特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需要什么去填满那个空洞。”
“梅里,你不能自作主张,随便让愿望成真。”
梅里亚姆露出一丝喜悦。“没错,乔利斯,就是这个。愿望成真。”她环视房间,满意地点点头,走到窗边。她拉开窗帘,远处闪烁的地球定格在这一幕。
“升职的事你就别想了。”乔利斯说。
梅里亚姆回头看看他。“我想你说得对,”她并不在乎,走到窗台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更糟的是,”乔利斯警告她,“老板不会就此罢休的。”虽然老板不是目光短浅、不讲理的人,但他们有什么不满绝对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乔利斯有种预感,这件事会让他们非常生气。
梅里亚姆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我需要一个伪装。”
精灵是梅里亚姆的主意,仙女(教母,牙齿或者其他)也是,还有水中、森林里和天空中的精灵。实际上,所有的伪装都是梅里亚姆的主意。乔利斯很欣赏她娴熟的技巧。他最喜欢的是小矮妖。想要小矮妖实现你的愿望,必须先抓住他们。旅行者必须下点儿功夫才行。此外,乔利斯很适合穿绿色的衣服。
当然了,乔利斯和她一起走。尽管梅里亚姆的计划漏洞百出,而且那个大洞是她留的,他也不可能让她独自下去冒险。他们俩变成不同的样子在地球上漫游,行动迅速,为了躲避上级经常变换伪装,灯笼、桥底、树皮或者河岸边都是他们的住所。从山顶、谷地、森林到沙漠,从废弃的村庄到现代大都会,梅里亚姆和乔利斯聆听人类的愿望,实现他们的愿望。他们成功了!梅里亚姆是对的。无论希望或是绝望,人类总是充满期待地向他们许下心愿,当他们的愿望实现了,就会心满意足幸福地离开。每一个微笑,每一句感谢,每一次喜极而泣,每一声释怀的叹息都让梅里亚姆洋溢着幸福。乔利斯很庆幸他们来了。
但问题是,有了时间的限制,梅里亚姆和乔利斯意识到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人类的愿望似乎永无止境——凯乐比想要一次大丰收,安娜赫拉要一个孩子,蒂姆要新款Xbox游戏机。最终,要求超负荷,梅里亚姆和乔利斯发明了其他不需要他们在场的许愿方式——旅行者向流星和喷泉里的硬币许愿;他们摘四叶草的叶子,扔睫毛,吹生日蜡烛。
但复杂的情况不停出现。大部分的愿望都很简单(人类多数时候都是以不同的方式索求财富),但也有一些意思含糊,很难解释。
卡特琳娜想变“美丽”。小武想要“复仇”。还有些愿望截然相反。比方说,奥巴斯希望赢得巴巴顿德的老婆的爱,而巴巴顿德的愿望刚好是赢回自己老婆的爱。虽然梅里亚姆和乔利斯认为自己明白这些愿望,但他们还是常常犯错,甚至无法预料到一个愿望实现之后意想不到的后果。这使得一小撮反对派开始贬低许愿。“别随便许愿,”他们说,“小心愿望成真。”虽然这些负面反馈让梅里亚姆感到沮丧,但它的影响就像是河流中的一个漩涡那样渺小。多数旅行者对许愿着迷,因此梅里亚姆和乔利斯坚持不懈迎接任何挑战。
可许愿上瘾成了问题。第一位“瘾君子”回来找他们的时候,乔利斯感到很惊讶。那是个可爱的女人,她年轻时想要的是美丽,当愿望实现的时候,她是多么高兴啊!但是现在她又回来了,并且有了新的愿望。梅里亚姆虽然感到灰心丧气,但没有因此退缩,她实现了新的愿望,女人离开时比以前还要高兴。愿望达成的旅行者一次又一次回来要求更多的愿望,似乎永远也不满足,两个愿望变成三个、四个,没完没了。愿望之间相隔的时间各有不同,取决于愿望的内容、许愿的人和他们内心的空洞大小。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一个愿望带来的满足感时长从四十分钟到四十年不等,几乎没有人一生只满足于实现一个愿望。乔利斯感到绝望,他不知道旅行者什么时候能知足,不但许愿的人类无穷无尽,人类的欲望也永无止境。
梅里亚姆拒绝就这样放弃。乔利斯为了她也咬牙坚持着,他们一直艰难地超负荷工作。精灵开始一次实现三个愿望,小矮妖也是(但前提是必须抓到他们,乔利斯拒绝放弃这个要求)。过去只接受第一颗牙齿许愿的牙仙现在给每一颗牙一次许愿的机会。但是,人们还是一再许愿。梅里亚姆给这样的人起了个爱称——“愿望瘾君子”。她的工作越来越繁重,整个人慢慢失去了光彩。
给了她最后重重一击的是威尔弗雷德。他一生中遇见了三个小矮妖、六个精灵和至少二十七个仙女;他向一百个喷泉里扔了一百个硬币,发现了十一片四叶草,对着无数颗星星许下了愿望,不管是不是流星。威尔弗雷德算是历史上最幸运的人了,拥有最令人羡慕的人生。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再回到梅里亚姆和乔利斯这里,无比绝望,比任何陷入困境的旅行者都要迷茫和凄惨。
“什么?”梅里亚姆问,“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威尔弗雷德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梅里亚姆的光彩比以往都要暗淡。没有哪个旅行者许不出愿望(除了一些反对者拒绝许愿,不过最后他们都屈服了)。她无助地看着乔利斯,威尔弗雷德的绝望气息似乎能够传染。
“旅行者,直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乔利斯对他说。
“我做不到。”威尔弗雷德说。他坐在地上,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我什么都有了,”他说,“但是我的心里有个洞,恐怕永远都无法填满。”
乔利斯沉默了,突然间他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旅行者不知道如何填上空洞。乔利斯不比他们好多少。梅里亚姆错了。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自己也意识到了。
“那不是个洞。”她颤巍巍地轻声低语,身上的光芒几乎要熄灭了,乔利斯害怕她这么消沉下去会永远困在地球上。
“没错,”乔利斯大声对威尔弗雷德说,确保梅里亚姆听到了他的话,“那可不是什么洞,是一块空间。”梅里亚姆感激地看着乔利斯。
“那不是一样的吗?”威尔弗雷德说。
“完全不同的概念!”乔利斯厉声说道。梅里亚姆硬是挤出一个微笑。“而且,那个空间不在你的心脏里,”乔利斯继续说,“而是紧挨在心脏的旁边,要我说那是个十分精巧的设计。你的心脏是完美的,什么问题都没有。顺便说一下,你的脾脏状况非常好。”
“但是我感觉……”
“我明白,我明白。”乔利斯说,他十分沮丧地扶着梅里亚姆,这些繁重的工作让她变得越来越虚弱。他拉着她离开了,离地球越来越远,直到弧形的轮廓慢慢出现,地球重新回归到星光熠熠的黑暗中,变成一颗遥远的、闪烁的球体。威尔弗雷德现在只有一个点那么大,但是乔利斯依然能够看到他。
“我们实在很抱歉,”乔利斯大声喊,“请你尽最大的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