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万躺在床板上,望着天花板,琢磨着今天的中餐会吃些什么。忽听到管教干部叫到“0544号,出列”。“是”,阿万慌忙从床上滑下来,吸起鞋,向干部行了礼。一声不吭的跟着步子来到了管教办公室。
“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出去。”阿万闪了闪眼睛,望着管教。“所有的东西,都清一清”。
阿万明白了,虽然自己已有所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快。阿万回到号子,一会儿便将东西捡完了。本来吗,除了几本书,也没什么可捡的了。阿万抱着书,来到办公室外,吸气,收腹,“0544号,报告”,“进来”,“是”。阿万推门进去,不想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书也撒了一地。管教也没训他;反而过来帮他把书一本本拾起,放到手上。从书上掉出一张小纸条,管教俯身捡起,捏在手上:“也曾酒醉展鹍鹏,未料人间行路难;春夏秋冬日复日,油盐酱醋烦儿烦。总将愁绪添诗稿,亦顺教导读圣贤;暴雨突来不知险,柔情去后湿笔端。《七律·感怀》”“好诗,好书法。虽稍欠严谨,大体上还行。”管教一边看,一边沉思,一边说:“只是,从今后,词赋,须少作,且将那愤世嫉俗,化作平常心。不管怎么说,人间烟火,是少不了的。出去后,先好好过个年,以后呢,还是好自为之吧。”管教拉开抽屉,找出一个写有名字的信封,递给阿万“这是你妻子委托我们保管的一笔钱,我们现在交给你。”管教扯过本子,边说边指着一张表格的空白处,“你点一点数”阿万从信封中拉出一截,数了数“是两仟元。”管教低头看了看表“没错”。阿万签完字,办完手续,向管教行了礼,出了监狱。
阿万双手提着袋子,站在路边的一个大大的指示牌前等车。突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从不远处传来。不知哪个人又被带到这个让人不知如何描述的地方来了。阿万来这里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每每听到这刺耳的声音,便浑身发抖。也为此,很长一段时间的晚上,总是睡不着,生怕一觉醒来,便不知身在何处了,眼前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变成如此陌生,如此恍惚,如此不同,再也看不到熟悉的笑脸,再也听不到温柔的话语。
警车停了,没有直接开进铁大门里。“这人真够派头,这时侯了,还这么牛。”阿万想着都觉心痛。一个个子中等,年龄中年,体型中等,脸形稍圆,头发微秃,面带倦意,带着丝边眼镜的男性从车上下了来。铁主任,阿万,心中一惊。“阿万,出来了。”铁主任竟然朝自己走来,“铁主任…这是…”阿万言语哆嗦的打了句招呼。“没什么,和你一样。过来,体验、体验…出去了,就不要再折腾了。”铁主任口气温和的对阿万说。“是”。这几年,阿万在里面,其他没学会,只学会了,不论人们怎么说,都用一个“是”字来回答,不管什么人,布置什么事,都用服从来处理。然而,阿万依然不明白,铁主任怎么也会来这里。在阿万参加工作的几年中,心里尊敬的领导不多,而铁主任就是其中的一位。铁主任疾恶如仇,仗义执言的秉性,曾让阿万倍受鼓舞。而今天,铁主任竟然步自己后尘。不知是事态变了,还是人心变了。“过来,体验、体验…”真会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年来,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多了,阿万也长了不少常识。晓得了一些,为何有些人呆一阵便出去了,而有些人为何总是不挪窝;哪种人进来容易出去难,哪种人见时容易别时难。这几年人来人去,人聚人散,只有自己呆在这里没动。不过,也不能说没动,号子换了好几个,直到最后,报上出消息后,还换了个单间。再想想,觉得,铁主任如真因与自己相似的原因来这里,这事儿就不那么简单了…再想想铁主任的话,总觉得意味深长,是想要提醒自己,还是要暗示什么…不管别人怎样,自己还是要听管教的话“好自为之”吧。 天空忽然飘起雨来了,这个点,连个挡雨的设施都没装;眼看雨越下越大,阿万,用手捋着头发,往下摔水。“上不”公交车停了,一个女声问。“上”,阿万忙弯着腰上了车。“这车,去哪里。”阿万,看了看,问售票员。“去车站,你去哪”售票员数着一叠票问。我去哪…“去车站”。售票员撕下一张票递给阿万“买票”阿万猛然感到头皮发麻,自己没兜钱。手指恰好碰到了一个小袋子,心里暗暗说道“还好”。右手指尖小心地从信封中抽出一张递给售票员,“真是钱多了,一块钱的票,也要拿张大票子来显。”售票员嘀咕的补了钱给阿万。
阿万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托着衣服,毫无目标的在车站附近的广场上蹓跶;反正,也不知去哪儿,就随处看看先。刚出来,本应先回家,告知亲人,告知朋友,告知所有关心自己的人,我回来了,回来了;这些日子,让大家担心了,担心了,等等。可是,自己的家在哪,自从生活发生巨变以后,几年来,已是无语话凄凉了。本想凭一腔热血坚持真理,结果是母亲离世,妻子离异…倾家荡产后…自己还要接受改造。
“你咋走路的”,阿万,侧了侧身,半低着头说:“对不起。”“对不起,就可以了;真是的。”阿万抬了抬头,见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瞪着自己,脚旁散了几本书。“真是不好意思,没伤着你吧。”边说,边蹲下身来捡书。“伤着,还不至于;下次看清些再走,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样的好脾气,也不是所有人都象我这样好说话。”听着女孩的责怪声,阿万欠了欠身。“是,是…”阿万加快了步点。“还不快些,磨蹭什么”一声很好听的男声传来。阿万,顺着声音看去,一辆奥迪车的车窗摇下半截。女孩,听见叫声,抱着书,小跑了几步;说道:“就到了,稍等一下。”
“轰”的一声巨响,奥迪处,一团火光窜出。“爸爸…”女孩子倒地不起了。“爆炸了,着火了;着火了,爆炸了。”广场四周,顿时一片混乱。阿万,回过头,看了看女孩,又望了望四周,犹豫了片刻,狠了狠心,跑到女孩身旁,见她左手臂,不停冒血。放下袋子,摊开衣服,俩手扯住白衬衣的袖口,使劲一斯,扯下一截布,往女孩的手臂上缠了两圈,止了止血。里面学的东西,即刻就用上了,真是学不怕多,就怕不会。血还是在流,现场更乱了。远处,传来了警笛声,阿万惊的站了起来,呆若木鸡似的楞了一会,“那女孩,好象受伤了。”不知谁在说,阿万反映过来,迅速拦了辆出租车,将女孩抱上了车。“去哪儿”司机很有经验的问,“等一等”阿万将女孩放到后排座位,转身跑了几步,将地上的袋子与衣服捡了起来,跨上车,扶住人,说:“最近的医院”,车子立刻滑了出去。
挂完号,交完费,接受完异样的眼光与询问,阿万终于将女孩扶到了病房,等到挂上水,输完血,脸色稍有血色,呼吸也显均匀,阿万便走出了病房。“医生,她没什么大问题了吧。”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便轻轻地跨过了医院的大门。远远望去,见刚才出事处,已被公安人员严密的封住了。一辆110的警车旁,不少人在交头接耳的说道:不知有多大仇恨,用炸药将别人的豪车都给炸了。人只剩下渣子了,真够惨的,也真够很的。
雨又下了,漫无边际的从空中飘向大地,将尘世的炎燥、灰尘都清理了一通,也将行人和污垢洗了洗,虽不能说,洗了个干净,总归好一些。阿万一步、一步的走着,一步一停的看着四周;暮色中的世界…这世界,变的让人快认不出来了。许多老建筑,都被拆了。不知,自己家那间小房还在否,好几年前,那里就说要拆。政府部门也去动员过,量过房子,只是有些安置问题没谈好,才没有拆下来,现在,又过了几年…边想边走,阿万终于走到了城郊的一个破产的“服装厂”的家属区。这边的灯光依然不太亮,四周的景物在暮霭和雨幕中迷茫不清,只有矮矮的围墙上,用白色涂料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大的带圈的拆字,很是抢眼;阿万沿着墙脚走了半圈,来到了围墙的一个缺口处,稍微犹豫了会,跺了跺脚;侧着身挤进身去。“万仔,回来了。”“郝阿姨,准备出去有事。”阿万不知怎样回答,含糊的打了句招呼。“哪里,我在这等你几天了。”郝阿姨暖暖的声音说。“哪就,太谢谢了。”阿万小心的应道。“吃饭了没…噢,应该还没吧,到家去吃吧。”阿万跟着郝阿姨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走到一幢很老的红砖平房前;“这是”,阿万定住。“怎么,那里面把你毁成这样,自己家都不认得了。你媳妇走的时候,托我帮你看下房子,等你回来,交还把你。”阿万进了房,放下东西。“这是几盒快餐面,开水也还是热的。今晚上,你就随便吃点,以后,就自己弄。”郝阿姨,边说边掏出一个小纸团,这是壹仟元钱,是你娘的…剩下的钱。阿万,挺了挺身,右手抬了抬,又放下来,伸直双手,接过钱。“谢谢”阿万机械地说。“不用,我走了,有什么事,再联系。”郝阿姨,说着便跨出了门,顺手将门带上了。阿万看着郝阿姨出去,仍然一个人默默的站着,好象在等候命令,过了会,自己叹了口气,瘫在櫈子上。
三十晚上了,美酒佳肴的香味渗入每一寸空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快乐。今年的腊月,天气每冷过一天,许多人学会了一个词汇,就是“暖冬”。可阿万的心里,是真正的寒冬。虽说出来了,可家中没一个亲人可见,也暂时没一个朋友可会。在里面,这时候,各类感恩教育是一波接一波,有时虽觉枯燥。可,人情味十足。出来后碰到的第一个人,现在应该还在医院,自己是不是也学人家,买点花或者是水果之类的去看一看,顺便把那些钱讨回来,好过个年。想着,想着,跟着人们,来到了农贸市场,好久没来过这些地方了,过去,阿万最烦的就是炒菜做饭等烟火味重的事情。就算结了婚,也不来买菜,顶多是将已洗好的菜到锅里随便翻几下,便加水煮,也不管味不味道,熟了就行。经过改造,倒是能感受到了烟火味的亲切与友好了。可,又有谁能尝一尝鲜嫩,说一说咸淡。阿万挨着摊问起了价,每样价格,都让人觉得贵得出奇。阿万捏了捏口袋中薄薄的几张零票,摇着头出了农贸市场,在周围的一个老人的地摊上称了斤把五花肉,买了几把小菜,请了些香烛和纸钱,一个人回到家,把袋子放在小桌上。动手,把生了锈了灶具擦了擦,松了的铁锅拧了拧。把菜洗净、切好。装了桶水,冲了澡。仗着在里面改造时学得一手厨艺;自已开火,炒了几样菜,开了一小瓶二锅头,摸出一个苹果,摆在短腿的櫈子上;点着香烛,手持香火,跪拜先祖像前。墙上爸爸的目光,如刺刀一样直逼阿万,“如果说爸爸的离世,是天灾,那妈妈的辞世,则完全是人祸了。都是因为不孝子的原因,才使妈妈在含恨中离去。”还有那退色的喜字,也在无言地埋怨着阿万。听着隔壁传来的阵阵笑语,阿万直觉心如刀割。真是“万家灯火万家乐,独自悲伤独自哀;人影相随过寒夜,爆竹频响灼襟怀。”夜深了,烟花和鞭炮的声响已停了,就连四邻的电视机也已听不见声音了,只偶尔的有几声婴儿的哭声穿透夜色,传入耳中。阿万坐在床上,靠着墙,随意的翻着书,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又在睡梦中被惊醒。睁开眼睛,四顾茫然,象是在寻找什么…唉,哪有什么。
虽然才过正月,天气已很热了。白晃晃的阳光照的大地热热的,被高温烤焦似的路面,每一个物体,都显得刺眼。阿万和一批大叔、大妈一起站在人行道上。郝阿姨,左手捏着一叠表,右手边翻边喊。最后叫到阿万,一排异样的目光扫来。阿万木木的表情,光光的脑门,在这些头发花白的长者面前,尤其显得扎眼。“这么年轻,找些啥事不好。非得要跟我们来争这清洁工的事,真没出息。”阿万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好在考试开始了,每人一段路,规定时间,各自清扫。尔后,统一打分。这一轮下来,阿万虽然在清洁这一项目下没占优势,可毕竟年轻,速度快,时间短。扯平,阿万的分值还行,进入了最后一轮。剩下不多的几个人,聚拢在一起。郝阿姨将几个人带到一台拥有洒水、清扫、压缩垃圾的多功能清洁车前。“会开车,或者说能把这辆车开动的出列。”
一位中年妇女向前迈了一步,阿万仗着自己曾开过几年车,也壮胆出列。两人各自开着清洁车在路上行驶了三百米,这一项下来,中年妇女不但能开车,还能将各种功能进行操作;阿万只能让车在路面上行驶。郝阿姨在本子记了记,又将两人带到另一辆老的清洁车前,“这辆车有些故障,谁能尽快排除,这辆车就由谁开。”中年妇女上车试了会,下了车,对郝阿姨说了句“这个项目,我放弃。”郝阿姨又在本子上记了记。阿万上了车,又下车,将车的掀盖支起;在装有发动机的厢体处用手摸了摸,又用专用套筒拧了拧,再次上车试了试。车发动了,行驶正常了。“唉,看来,年轻还是有优势。”有人轻轻的叹着气说。郝阿姨将大家招集起来,当场宣布阿万与那位中年妇女被录用。大家散场后,阿万和那位中年妇女,跟着郝阿姨来到了社区办公室,签了合同,领了服装,听郝阿姨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算正式上班了。
阿万,每天上班,下班;弄些简单的东西吃饱肚子,剩余的时间就躺在床上,看看书,写写字,读读报,乏了就去逛逛街。日子好象慢慢的恢复了正常,生活习惯也与众人无异了。可未来在哪里…扪心自问,真不晓得,未来在哪里。先别说远了,就连这清洁工的事儿,也不好干。原来说好有一辆车让阿万开,可,最后定岗时,却把车分给了别人。几次调整后,阿万被调到了谁都不愿意接的高架桥路段。
高架桥路段,直线距离不长,可范围大;又是连接城郊与市区的一个重要桥梁,除了正常的车辆行驶外,还是市里建筑材料和建筑垃圾的进、出口要道。各种土石、渣子,随处可见。晴天,要先用扫帚扫掉表层的尘土,再用铁锨铲除附在路基上的泥渣和其他杂物;雨天呢,要先用水冲走污泥,再用力的铲除泥浆。工作强度之大,是其他路段的好几倍,队里的负责人,把这段路看成赶人的路段,把他们觉得不顺眼的人派到这段路,让他们在身心俱疲后,主动提出辞职。可是,阿万硬是扛了下来,不过就是多花些时间,多费些劲而已。每次当班,阿万总是上早班,提前两个小时到岗,上晚班,推迟两小时下班。委曲求全地结果,让阿万成了清洁队里人缘最好的人,不管是谁,不管有事没事,只要想偷点懒,想少做些事,便找阿万代班,阿万也是好脾气,连一点条件都不跟人提。
每天早出晚归,累得不知累了。近段时间,市里为了美化环境,要求所有路段实行垃圾封闭运输,原先争着开车的人又觉得亏了,因为总要等到最后一箱垃圾倒入车中,才能离开。于是,阿万又开上车了,成了真正的多面手。这一天刚停住车,已是半夜了,郝阿姨例行检查地过了来。“阿万,事情,做好自己那份就行了。其他的呢,能帮就帮,不能帮,就推了,千万别把自己累坏了。”阿万下了车,检查了一下车况,“没事,我顶得往。”郝阿姨看着阿万满脸灰蒙蒙的样子,“阿万,我知你心里苦,那么多的学问,现在没处用。要不,你再到别处找一找,看有没有更适合的事。”阿万抹了抹脸,“郝阿姨,目前的工作那么难找,我这种人,能有口饭吃就不容易了,别的,暂时不敢想。”郝阿姨接着说“那就做点小生意。”阿万露出白白的牙喝了口水“一来没寸头,二来原来没做过。”郝阿姨,站了会,便走了。看着郝阿姨离去的身影,阿万两眼迷蒙的望着远方,正如夜色中昏暗的灯光,照不到远处的物体。
阿红睁开眼睛,只觉得到处都是白晃晃的,刺得眼珠直痛。这是哪儿,四周怎么那么多奇怪的东西,还有一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在房子里不时的走来走去。阿红想用右手掐一掐脸,刚抬起手,便听到一句哑哑的声音:“姐,你醒了。”阿红转过头,顺着声音望去;“阿芳,我怎么了。”阿红神色慌乱的问。“你受了伤,被一个过路的好心人送到了这里;110又联系到我。”阿芳停了下又说:“医生讲,已没什么大问题了,输完液,再观察两天,便可以出院了。”阿红望着阿芳略微有些红肿的眼眶“我在这里多久了。”阿芳掏出手机,瞄了下,“四天了,这几天你,时醒时昏,还不停的说胡话,让人怪着急的!”
“你的嗓子怎么哑了”,阿红不放心的问。“没事,过两天就会好。”阿芳按响床头的响铃,一位护士跑了过来,一面拔针,一面说“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你们要不要到会议室,一块去看。”阿红听了护士的话,重复了一遍。“今天是除夕。”阿红扔了棉签。阿芳哑着嗓子说。“是”。阿红翻身坐在病床上,“爸爸呢,现在在哪。”阿芳站起身“我帮你倒杯水。”阿红掀开被子,“告诉我,爸爸在哪。”阿芳帮阿红盖好被子“你别急,爸爸在另一家医院治疗,过两天,你出了院,我们就去看爸爸。”阿芳把阿红按在床上,“我帮你去店子里炒些菜来,吃些东西,你会恢复的快些。”阿芳刚跨出门,医院的餐车便进了来,阿芳要了两盘饺子。姐妹俩看着窗外片片焰火绽放,听着鞭炮阵阵呼啸,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除夕的晚餐。
阿红接过主治医生签名的出院单,静默地坐在凳子上。阿芳把简单的一些东收拾完。便拿着出院单,到医院的财务室结账。“要本人签字。”院方工作人员坚持说。阿芳只好又爬上楼,回到病房,搀扶着阿红,背着小包,小心地下了楼,来到大厅。“你们有那位先生的联系方式吗。”阿红向工作人员询问,“没有,我们要他留,可他不愿留。”
“我是浥城公安局的林梦蝶,这是我的证件。”阿红,在妹妹的陪护下,慢慢地走出大厅。一位年轻的女警察挡住了阿红,“请配合我们,作一些案情调查。”“案情调查…”阿红用手使劲的揉了揉头皮,好象在努力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爸爸,回家了吗?”阿芳摇了摇头说:“还没有”。阿红迷糊的看了眼阿芳,“你不是有事瞒着我吧”。
“请跟我们走一趟”女警察再次对阿红说。
阿红从问询室出来,阿芳走过来,伸出手。“不用,我能走。”两人默默无言的走出了浥城公安局的大门。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面前,司机下来,拉开后门,用手扶住门边。待姐妹俩坐稳,关上门。回到驾驶室,迅速的转向,掉头,加速。“舅舅,我们这是去哪。”阿红费劲的问坐在前排的舅舅。“先吃些东西”舅舅背着手将一袋水果递过。车子穿过一条黑色的大门,上了一座小山,望见一处、一处的纸钱、红烛,阿红俯在车上,咽咽的哭了。
阿红,头脑昏昏的望着冰棺中那已不完整的遗体,瘫软的坐在地上。阿芳与舅舅忙将阿红扶到条凳上坐稳。“姐,你要挺住…”阿芳哭着说。“我们都要挺住,这个家,只有我们俩姐妹了;还有许多事要弄明白”。
“你们什么时候移遗体。”一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过来问。“噢,还要几天。”阿红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力气。“那就要先去交费。”工作人员又说;“好吧,请帮我们带路。”
不知道这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在得到公安局的同意后,阿红姐妹,花重金,租专车,将爸爸的遗体带回家。依照祖辈的风俗习惯,请和尚做道场,请村里的长辈出面搞定千年地,请乡间名流作悼词…晕头转向的忙的不知东西南北;总算将爸爸和妈妈合在了一起。泪流了,血洒了,可事情呢,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在茫然无措间,只能寄希望公安局近快破案。
“阿红,还是回学校去,先完成学业。以后的事,再一起协商,看看怎么处理好些。”舅舅对阿红说。“不管怎么样,舅舅都会把你爸爸的那份生意,先担着;到时,再由你们姐妹俩定夺。”“好吧,这些天,麻烦舅舅了。”阿红向舅舅,微微的欠了欠身。对于这位舅舅,阿红很是尊重。爸爸是家中的独子,是那个时候非常罕见的独生子。
待政策稍微好些后,阿红的爸爸开始出去跟着人做事。后来,包些小工程,做些智力活,赚些儿活钱。不几年,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通过宣传,阿红的爸爸很快成了一方名人,活也越揽越多,越揽越大。一次,阿红的爸爸接了一个比较大的工程,本打算赚了这笔钱,便为自己谋划、谋划。没想到封顶时,出了点事,一位工友不幸失足掉下,当场死亡。为了义务,也为了抱恩,阿红的爸爸在一年后,将度日艰难的阿红母女娶回了家。又过了一年,阿红有了个叫阿芳的妹妹。阿红爸爸本想再要个儿子,只是阿红的妈妈身体不争气,再没怀上。开始阿红的爸爸和妈妈为此事,还有些吵嘴;后来年纪大了,这事也就渐渐地淡了。
打姐妹俩懂事起,阿红的爸爸便常年在外包工。十天、半月不回家。姐妹俩不但要做煮饭、洗衣这些女孩子常做的事,还要做砍柴、担水这些男孩子做的事。为了让多病的妈妈省些劲,姐妹俩早早的学会了当家。为了让脑子仍有重男轻女思想的爸爸有所安慰,让爸爸知道,女孩子也一样能够很优秀,一样能让爸爸、妈妈感到放心,一样能为爸爸、妈妈分担许多事情。姐妹俩在生活上互相帮助,在学习上互相鼓励。家中的墙壁,不断有新的奖状增加。每当有奖状拿回家,看到爸爸、妈妈,高兴的神态,姐妹俩都会感到满足。随着家庭经济的好转,姐妹俩从上初中起,便离开的村落,进入了让很多人羡慕的县城学校学习。在这里,姐妹俩比城里的孩子更懂事,生活更独立,比农村孩子更自信,更活泼。因此,很快成了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成为了老师的骄傲,也成了乡亲们眼中既会读书也会做事的乖孩子,成了别的父母教育别人孩子的榜样。
忙不过来时,妈妈便将这唯一的弟弟喊来帮忙。舅舅读过些书,也爱交朋友,好多的事情,爸爸、妈妈都依仗舅舅。姐妹俩都记得,那个多雨的夏季。舅舅和爸爸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挑着箩筐,带着炒饭,穿着薄薄的衣服出去,每天天黒完了,才挑着煤回家,回到家,妈妈总是先烧水,让爸爸和舅舅洗澡。待两人换好衣服,就端出不多的几盘肉菜,上一壶烧酒,任两人边吃边聊。妈妈将黑黑的衣服放在木盆中,用茶子蒲搓洗,每次,都要换好几盆水,才能洗得干净。有时没有水了,便要阿红去村里的水井去挑水。这时,阿红挑着桶,阿芳便跟在后面,打个手电筒照路。毎次歪歪扭扭地挑水回来,总能得到爸爸和舅舅的夸奖。碰到山下逢墟,爸爸和舅舅便把煤压的实实的,挑下山去卖。从山下回家后,姐妹俩总能得到一些小小的学习和生活用品。每每为谁得东西多些而争吵时,爸爸总向着阿芳,而舅舅总能再找一些出来给阿红。那样的日子过了快两年,舅舅也成家了,但依旧经常来。每一次来,舅舅问的最多是就是姐妹俩的学习,姐妹俩的每点进步,都会让舅舅夸半天。想起来,这是一家人最温馨的一段时光,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回流,时势真的可以设计,阿红真希望将那刻定格,永远别动。
阿红不知,是自己远离了年少无知的岁月,还是世态真的变了。俨或真的象古语所说,只能共患难,不能同甘苦。曾经美好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开始是大家都忙,往后,就找些理由,再往后,就不知是理由还是忙了。这种亲密无间的亲情,不知从从啥时起,便开始疏远了。好像是从外公、外婆先后过世后,便有些淡了。阿红起初也没觉得有啥不妥,老人走了,少了些牵挂,自然走动就少些。开煤矿后;阿红感到,真有些疏了,不仅疏了,妈妈也有些抱怨了。先是分开打井,往后又是分开算钱。阿红也就此事,问过妈妈,妈妈总是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事,专心读好书,就行了。越这样,阿红越追着问。妈妈虽然依旧骂阿红,却也暗暗地做了一些准备。特别是,在知道自己病情后,硬是逼着爸爸将一部分资金抽出,在浥城的城郊盘下了一间酒店。现在想起,妈妈当时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事情,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阿红好想知道,妈妈究竟预感到了什么。为什么,爸爸会…如此…
“阿红,天气有点转了,怕会下雨。我们走吧!”舅舅说。“你们先走,我再等一等。”阿红跪在湿湿的泥土上,默默无言的流着泪。“好吧,别太迟了。”
“起来,姐。”阿芳,使劲的拉着阿红,“再这样,你会垮的。”“垮了就垮了。爸爸,被人害的这么惨,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怎对得起爸爸和妈妈。”阿红抱着头大哭起来,阿芳,也跪了下来,俩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天色已黑了,阵雨过后,初春的寒意,更加浓了。村里的水泥路上,摆满了酒桌,阿红与阿芳,带着孝,在舅舅的带领下,一张一张桌子的跪拜,一人一人的敬酒;一趟下来,腿肚子直发软。回到屋里,望着簇簇焰火在空中爆炸,心中倍感煎熬;最开始,阿红不原意放烟花,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心里过不来。大家好一阵劝说,阿红说不过乡亲们。便同意放半个小时的烟花,烟花一串一串的在空中绽放,浓浓的火药味,随风散去。望着空中灿烂的焰火,阿红直觉得眼冒金花,身体一软,晕倒在地。
“把手放平,才好打针。”阿红躺在床上,感到天旋地转。“这种古床,真不好放手。”村里的赤脚女医生边说,边看。“这样。阿芳,过来帮帮忙。”阿芳起身过来,“把这块边板折下来,打完针,再上上去。”阿芳与赤脚医生,一人一头,“来”,一齐用力。
打完针,姐妹俩草草的吃了一点东西,便躺倒在床。床“哗啦啦”一阵响,俩人急忙起来。“唉,边板不上不行。”阿芳说。“那就上吧。阿红,双手抱住边板,嵌入卡中,用力一敲,“砰”,板子掉地上。阿红捡起板子,使劲摔在地上,抱头蹲下。阿芳,一声不吭的俯下身,用手抓住,“烂了。”阿红过来,“哪里”阿芳用右手食指点了点。阿红双掌压住板子,用力一推,竟然滑出一条缝。“这里是空的。”俩人都惊了。阿红小心翼翼的将木板一点点的滑,一条长约三十公分,宽十来公分的槽子呈现在眼前。
槽子中,一卷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阿红,忐忑的将报纸折开,展开…“图纸”。阿芳听到阿红的惊叫,凑过头来。“发现什么了。”阿红也没说话,将图纸展开,姐妹俩就着昏黄的灯光,用手指点着过了遍,也没发现什么内容。只觉得像一张矿藏图,倒是图上写着爸爸和舅舅的名字,让阿红有了一些猜测。“这里标的名字,大概是我们两口井,现在所采的煤层所在位置。”听阿红这么一说,阿芳也似乎看出点道道“真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