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雄提着一袋水果,沿着老街的石板路,向前走;刚被暴雨冲刷过的石板,显得灰白,灰白,街道中,不时回荡着高跟鞋的触地声。这条老街,据老人说,已有好几百年了,曾经是衙门所在之地。盖因街在山的西面而名曰“西街”。山上流下的溪水穿街而过,为百姓生活、经商创造了条件。老街的街面都是沿溪而建。由于民风淳朴、民俗成约,人们从不向溪中倾倒垃圾。每年秋末鸣锣,民众闻声,便荷锄担筐,自筹费用,前来清理,因而溪水总是清澈见底,至今依然。居民在溪边洗菜,洗衣。炎夏黄昏,男女老少,背着凉床,置于溪前,或坐或卧,乘凉消暑;闲话聊天,指点江山,好不舒适。碰到三天一墟的集日,更是店铺林立。布疋、米面、糖果、瓷器、书店、铜、锡、金加工、杂货等,一应俱全。白天,商贸繁荣;晚上,人们三五成群到小吃店,品尝各种味美价廉的手工挂面、混饨、凉粉等等。而现在,除了一些喜欢寻古的朋友们来看一看外,繁华已被雨打风吹去了。
好些年,人们并没有认识到这条风雨古街的价值。甚至为了置换土地,准备一拆了之,幸亏当时有个在BJ某著名大学的一名浥城籍教授,上下呼吁,才让老街暂时逃脱了,被整体拆除的命运。近年来,人们却聚然间,发现了古街的价值,一项庞大的保护性开发的工程正在进行。前几年,这儿太冷,如今又太热。过热、过冷,似乎都不是老街的风格,那种简捷与朴素,才是她的真面目;可,在如今又有几人能理解。也许,老街的居民,更希望,能够过上与其他地区一样的时尚、富足的生活…在这样的思维下,朴素又能经得起多少锤炼,又有几多价值。然而,退而求之,保护与开发,总比拆除与毀坏更让人心安;理想与现实,总须要互相妥协。
阿雄穿过街面,跨过溪中的石柱。沿着一条两边尽是双层砖瓦小房的小巷子走到当头,推开木门。木门的“吱吱”声吵醒了正坐在靠墙的条櫈上打盹的老人。阿雄,把袋子放在一张已开了裂的小木桌上。“你又买东西来。”老人有点责备的说。“你来坐就是了。”“没什么,只是一些苹果。”阿雄小心的说道。“苹果也没有必要买。”老人停了停,缓了缓“我现在,生活还过得去,平时有低保,逢年过节,社区、上级组织啊,还有些慰问金。”阿雄也没吱声,用自带的一把水果刀,削了个苹果;“尝尝这种苹果,这是最新上市的,是从台湾过来的。”老人眼睛一亮,“台湾的,我还真没尝过台湾的水果。”老人接过苹果,慢条斯理的吃起来。说是吃,不如说是在品尝。近两年,阿雄每隔一段时间,便提些苹果来看老人。最开始,是为了良心,后来,是为了感谢,再后来,只是为了来听听他的训斥和他的咳嗽。
阿雄与老人的儿子,一同来到了吴老板的煤矿,分到同一班。一同下井,一起吃住。同吃同住的日子,大略过了近三个月;直到,矿里为适应新的采掘要求,重新分了班,两人才被分开了。那一天,起床时,艳阳高照。阿雄接到了外公病危的电话,为了不被扣工资,便同带班班长协商,在阿雄的反复诉说下,班长同意由老人的儿子代班。阿雄道罢“谢谢”,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只是只见了外公最后一面,并没能听到最后的话语。而更令他吃惊的消息也在他拜灵时传来,吴老板的煤矿发生了瓦斯突出…阿雄在神魂不定中做完了法事…送罢外公后,没等上新坟,便急急忙忙地回到矿山…尔后,又赶到医院;从正在吊水的班长口中得知,老人的儿子与另外五位工友,一起遇难了…那一瞬,阿雄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感到悲欣交集。矿难出现后,政府部门出动了许多人力,想了许多办法来抢险救灾,在瓦斯突出后的第五天,几位矿友的遗体被送了上来。阿雄望着老人的儿子,已是面目全非的朋友,欲哭无泪,只是呆呆的跪在地上,两眼发呆的望着四周…
矿难不久,老人的媳妇带着年幼的孙子,去了另一个地方。老人,悲愤之间,病倒了。阿雄请了假,来照料老人。等阿雄重回矿山后,吴老板,便让他去学开车,拿到驾照后,阿雄便成了吴老板的专职司机。这样,阿雄便有了更机动的时间来看望老人。刚开始,老人很是拒绝阿雄,甚至骂过阿雄,最过份的一次是,老人将阿雄买来的水果扔到了街上,阿雄捡起,洗干净。在老人的门口足足站了一下午,才进去同老人说了几句话。阿雄也不难受,心想着已去的兄弟,是在替自己代班时出的事。‘为了一份感情,连命都丢了。自己代他照顾老人,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要多忍忍,老人一定会接受的。’为了融洽感情,阿雄每次来,总带一些小食品…通过反复沟通,得知,老人一生都在种苹果,对于各种新品苹果,有特别的喜好。于是,从苹果谈起,再说说其他的事项,两人也勉强搭得起话来了。
阿雄待老人吃完苹果,稍坐了一会,便告辞出门。午后的艳阳,将石板上的水渍烤干了;阿雄穿过石板,在路的尽头,被林队长和助手,请上了警车,一起来到了专案组。
林队长与助手在管教的安排下,对铁主任进行单独问话。
“吴老板他们的矿,两年前出了次很大的死亡事故。你当时作为监管部门的负责人,在事后的事故调查与处理中起了什么作用。”林队长询问,助手记录。铁主任,沉默了一会,对着林队长说。“你们要了解哪方面的情况,如果是材料里有的,你们就去查查卷宗。”助手火了,“注意你的态度。”“这与态度无关,只是不想浪费时间。”铁窗里的铁主任,依然强硬。林队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见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底气十足的说:“好,我们就直接些。”
“当时出现了重大矿难,你们的态度是怎样的。”林队长问。“我是据理力争,强烈要求依法处理。”铁主任说。“那为什么,最后是不了了之呢。”林队长问。
“有些事,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我是力主依法办事,决不宽容。可是有些领导不同意,说是要注意经济环境。”铁主任无奈的说。
“具体是哪些领导,你能说明白吗。”林队长静了静问。铁主任,沉吟了一阵,“好吧,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顾虑了。”停了会,铁主任对林队长说“你能给张纸吗?”林队长从记录本中抽下一张纸,递给铁主任。铁主任在纸上写了个名字,林队长拖过去,看了眼,收好。“彭老板与吴老板两人的关系,当时处的怎么样。”林队长看着本子问。
“为了钱,没什么好的。依我的观察,吴老板对彭老板早就恨之入骨了。”林队长插了句“为什么,他们不是亲戚吗?”铁主任长长叹了口气说“说是亲戚,但两人的赚的钱差太多了。彭老板这边煤层厚,煤质好,价格高而且量也大,更难得是,他那里有一部分是小铁厂、小钢厂等小企业特别需要的块煤…日进斗金都不止。而吴老板这边,正好相反,煤层浅,煤质也一般,只能做些民用产品。钱当然还是有得赚,可与彭老板相比,那就是天、地之别了。”铁主任用印有号码的水杯喝了口水,“听说,出事后,吴老板起初找彭老板借钱,彭老板不肯,等吴老板转了一圈后,才有条件的答应帮他摆平事情。”
“这以后,你还跟他们接触过吗。”林队长从本子上移开了视线。“还是有的,只是纯业务性的”铁主任并不多言。林队长想了想问“有没发现吴老板有什么变化。”“变化…没太注意…不过有一次下去进行例行检查时,吴老板精神很不好,说什么不想开了…只是咽不气,才继续干。我当时也没在意,只拣好话劝了劝。现在分析,应该说,那时就已有很大矛盾了。”
管教进来,向林队长和助手敬礼“时间已到,还需要再延时吗。”林队长拿过记录看了看,也向管教回了礼。“谢谢。不必了!”
林队长她们回到专案组,对阿雄的问话还在进行。林队长,搬了条櫈子坐在记录旁边。“出事的那段时间,吴老板与他姐姐一直在矿山,向遇难者慰问,致谦;发放抚恤金,安排家属的生活。累的够呛…说实话,他们也真不容易…吴老板,真是好人一个。只是运气不好,同样的煤层,他这边就不如彭老板那边。可彭老板,看钱太重,可以说为了钱而六亲不认。出事时,吴老板为了筹钱,到处举债,而手上握有大把现金的姐夫,却不肯援手。为这,彭夫人与彭老板吵了好几回。”林队长听到这里,问阿雄“你怎知道别人夫妻吵嘴之事。”阿雄要了杯水,湿湿嘴。“有一次,就在矿区,两人就吵了,彭老板还动了手,只是被旁人拖开。这事,全矿区的人都晓得。”阿雄马上接住话。“遇难者家属拿到了多少补偿金。”林队长又问。“有二十万出头。这个数字,在当时,算是很高的了。”阿雄很有感情地说:“只可惜,这次事故后,原本就多病的彭夫人,一病不起,不久就走了…真是老天不公。”
“你别说那么多了。我问你,彭老板车上的微型炸药,是谁指使你放的。”阿雄沉默了,过了一会,“我自己放的,并没人指使。我以为,那点量,最多将车的底盘炸坏,驾驶室里人,最多也就是受点轻伤。”阿雄并不慌乱,显得有所准备。“为什么要放炸药!”林队长逼问。“也没想太多,只想替老板出口恶气。”阿雄语气显得放松了。“炸药哪里来的”警察问。“矿上拿得。”“我说是微型炸药!”警察厉声道。“也是矿上拿得。”阿雄并不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