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试探

那时正是深秋天气,院落中一树梧桐,撑着它瘦干儿战着西风,萧萧槭槭地做出一派潮声来。那树上早有好几十瓣黄叶飘落在地,被风儿刮着,兀在那里打旋子,倒像生了脚,满地里乱跳乱舞的一般。有一二瓣,却像鸟儿似的飞到一扇玻璃窗中,打在一个少年人的头上。

这少年正拈着一支笔,呆坐着想什么似的,被这落叶一打,才微微地动了一动。当下就拈着那叶瓣儿,带笑自语道:“我正在这里想那开场的几句点缀文字,兀地想不起来。如今蓦地里飞来这瓣梧桐叶,我倒有了句子了。”于是把那笔在砚上蘸了一蘸,动手写道:“秋深矣,落叶如潮……”

不道刚写得两句,却听得呀的一声,门开了,踅进他的小厮小云来,提着嗓子说道:“主人,外边有一个人求见。衣儿脸儿都很肮脏的,我问他要名刺,他却给我一个白眼。我回他说主人此刻不见客,他却老不肯走,说定要一见呢。”

那少年怒勃勃地答道:“小云,我正忙着,不能见他,可是那《秋声》杂志里正催着我的短篇小说,明天须要交卷的。他倘要见我,唤他停一天来就是了。”说着,动笔又写。

小云忙道:“主人,这个不行。他说主人倘若不见他时,他自管闯进来咧。况且那人又活像是个钟馗,怪怕人的,我倘出去回绝他,却要吃他一个耳刮子。”

那少年皱了皱眉,把笔儿向桌子一丢,大声道:“天杀的!不知道那厮是个什么路数,偏偏这样打扰人!小云,你且去领他进来。”

小云答应着,一路走将出去,一会儿就领着个五尺来长、四五十岁化子似的人闯进门来。

那人进了门,便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笑了一笑,露出那一半儿像黄蜡、一半儿像黑炭的牙齿来。那少年一见这人,几乎吓了一跳,想小云说他像钟馗,委实一点儿不错呢。瞧他身上,穿着一件又肮脏又破烂的棉袄,也不知道它本来是什么颜色。上边又满着无数的窟窿,一个个好像蜂房似的,那半黑半白的棉絮也落在外边。下边一条犊鼻裤,恰正相得益彰,头上那头花白的头发,蓬蓬松松地堆着,多半是那虱类的殖民地。就那嘴边的须儿,也像乱草一个样儿。两只脚上,一只穿着草鞋,一只穿着破靴子,靴尖开着个老虎口,伸出五个脚趾来。

那少年打量了好久,呆得说不出话儿。那人抬着两个铜铃似的血眼,向四下里溜了一下子,接着就劈毛竹般放声问道:“你可就是什么小说家,唤作陈乐天的是么?”

少年答道:“正是。你要瞧我,可有什么事?”

那人老实不客气,鞠了个大屁股,在一把雪白椅套的安乐椅上坐下来,直把个陈乐天恨得牙痒痒的,却又不能发作。那人搁起了那只穿着破靴子的脚儿,五个乌黑的脚趾,也就和陈乐天行一个正式的相见礼咧。

半晌,那人才道:“陈先生,我委实苦极了!日中既没饭吃,晚上又没宿头,眼见得天已渐渐冷了,如何挨得过去?你可能可怜见我,收我在这里充一个下人吧?”

乐天勃然道:“我这里已有小厮,又有老妈子,不必再用什么下人。”

那人又道:“先生,你瞧我样儿虽然不大好看,然而抹桌扫地倒便壶,都是一等的名手。府上虽已有了小厮老妈子,添一个下人也算不得多。先生很有好心的,请收了个可怜人吧!”

乐天道:“对不起,此刻我正有着事,可没有空儿和你歪厮缠,快些出去,别噜苏了。”

那人现着哀求的样子,说道:“先生,你瞧上天分上,赏赐一个饭碗给我。人家都拒绝我,人家的儿子们都撵我出来,只你总得体着上天的好心,赏我一个脸。就不肯收我做下人,可能听我说……”

乐天很不耐地说道:“但我没有这许多闲工夫呢!”

那人道:“先生虽没有闲工夫,可能从百忙中腾出十分钟的工夫来?要知我如今堕落到这般田地,情节很曲折的。先生既是个小说家,可要得一篇小说资料么?我的事儿,简直好做得一篇小说。先生听了,倘说好的,只消赏给三四角钱,我也好挨过两三天咧。”那涎沫好像急雨跳珠般,飞在乐天脸上。

乐天忙把自己的椅子拽得远了一些,一边想那人的事倘能做得小说资料,倒也不恶。况且近来正苦没有资料,脑中又挖不出许多,单造那空中楼阁,究竟也不能持久。我不妨听他一下子,可不是浪费光阴呢!想到这里,便点上了一支纸烟,吸着说道:“如此你快说来,我便破了十分钟的工夫听着你。你要是胡说乱道,我便唤小厮撵你出去。”

那人点了点头,忽从耳朵里挖出小半截的纸烟来,取了乐天手中的烟去接了火,一连吸了几口才抛在地毯上边,把脚一阵子乱踏。乐天瞧了这种情景,心中甚是着恼。

不一会那人便开口说道:“十五年前,我也是个很得意的人,年壮志大,手头也有几个钱。一年上,我忽地发一个狠,想到美国营商去。好在我早年断弦之后,并没续弦,但有一个儿子,年纪还只十岁,我就把他托给一个好友,动身走了。不道船到了半路上,忽地触礁沉没,一时大哭小喊,闹得个不亦乐乎。妇人和孩子们都坐了小船,纷纷逃命,我们男子只索一个个跳入海中。会游水的,自然保全了性命;不会游水的,都葬身海底。我平时原不会游水,只是徼天之幸,却飘飘荡荡地飘到了一个所在。幸而上天又可怜见我,给我遇了一位慈善的老牧师。老牧师见我落魄异乡,也不是事,就收我在家中做他的下人……”

乐天道:“且慢,那艘沉没的船,唤作什么名?”

那人答道:“那船唤作‘宝星’。遇难的时期,已在十五年前,那时先生怕还是个小孩子在学堂里读书咧。”

乐天很诧异地说道:“咦,奇了。十五年前,我老子也坐了那‘宝星’出去的。半个月后,陡地得了个恶消息,说那船儿已在半路上遇了难咧。我老子一去,也就永不回来。那时我虽是个小孩子,已懂得人事,自问自己变做了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好不悲痛,往往对着黄浦,下几行思亲之泪。然而酸泪入水,可也流不到美国去呢。如今你既说当年也搭着那‘宝星’出去的,如此恰好和我老子同在一艘船上,不知道你可曾见过我老子?或者也认识他么?”

那人愣了一愣,答道:“我认识的朋友们中并没有姓陈的,加着那船上虽然大半是外国人,内中却也有好几十个中国人,我可不能一个个认识他们呢。”

乐天道:“只你唤作什么名?”

那人支吾了一会,才道:“我唤作丁通山,不过流落了十多年,几乎把这名儿都忘了。那些化子朋友,都称我做老丁。因此上你倘不问我时,我竟记不起来。”说完,把身儿牵动着,伸手到那破棉袄里去搔爬一会子。接着伸出手来,把指甲儿轻轻一弹,就有一个小黑团铅珠似的着在乐天脸上。

乐天愣了一愣,又颤声问道:“你,你唤作什么?”

那人答道:“我唤作丁通山。”

这当儿乐天口中含着的一支纸烟,立时掉在地上,睁着两眼呆注着那人,又咕哝道:“丁通山?怎么也是丁通山?”

那人接口道:“正是,我便是丁通山,便是十五年前的丁通山。只到了如今,人家怕已不认识我了。咦!先生,你怎么满脸现着奇怪的样子?难道十五年前你也曾听得过这名儿么?”

乐天一声儿不响,兀在室中往来踱着。抬眼瞧那壁上挂着一幅大小说家施耐庵遗像,倒像在那里向他冷笑的一般。他一行踱,一行心口自语道:“这是哪里说起?这么一个化子似的人,却是我的老子?瞧他的举动,分明是个下流人;瞧他的面目,又可怕煞人。然而他的名儿,却唤作丁通山,却是我的老子!十五年前,我不是也姓丁么,只为他动身出门时把我寄在一个朋友家中,后来听说他已在半路上遇了难了,便把我当作了义子,改姓了陈。直到如今,依旧用着义父的姓。然而我老子却回来了!唉,这是哪里说起?我一个大名鼎鼎的小说家陈乐天,却有这么一个化子似的老子,给人家知道了,可不要笑话我?况且我夫人又是个出身高贵的女学生,脸儿既俊,肚子里又有学问,平日间又最重贫富贵贱的阶级。凡是穷苦些的人,都让她瞧不起的。此刻我怎能领着这化子似的老子去见她?还向她说道,这化子便是你的公公,你便是他的媳妇?那时我夫人吃了这大打击,受了这大耻辱,怕要迸碎芳心,立刻晕去咧!幸而此刻她不在家里,尽能瞒着她。照情势上瞧来,唯有不认他是老子,把他敷衍了出去。好在他已不认识我,不怕事儿破裂呢。”想到这里,就住了脚,说道:“以后怎样,快说下去。”

那人净了净嗓子,在地毯上连吐了三口痰,又把两个指儿做了个双龙入洞势,探到鼻孔中去挖了几挖,随手把旁边圆桌上的一张白毯子,抹着鼻子。一会儿,便把他十五年中种种的艰难困苦说了出来,其中还夹着些不名誉的事。

乐天侧耳听着,好不难堪。等他说罢,就从身边掏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授给他道:“你的事怪悲惨的,我很可怜你。此刻你就取了我这十块钱,快些去吧。”

那人唰地伸出一只很肮脏的手来,立时接了去,凑在眼儿上,瞧了好久,又把那纸弹了几下子,接着带笑说道:“先生,多谢你!我已好久没有见过这东西咧。你听见我的事,竟赏我这许多钱,你实是一个活菩萨,实是一个大慈善家。那老天一定保佑你,保佑你的夫人,保佑你的公子,保佑你的千金,更保佑你的老太爷。”说罢,又一连谢了好几声,起身踅将出去。

乐天呆呆地眼送他出去,自语道:“十五年中,没有一点儿消息,我当他总已死的了。谁知却没有死,却回来了,却又变作了这个样儿!唉,我怎能还认他是老子?怎能还唤他一声阿父?”

当下里他便扑地投身在椅中,把手掩住了脸,一会儿才抬头来,把眼儿注在窗外。只一时他已忘了那桌上放着的稿纸,已忘了那“秋深矣,落叶如潮”的句子,其余的事也一股脑儿都忘了。只暗暗想道:但我做下了这件事,可合道理么?我可能把十块钱卖掉一个老子么?摸着良心自问,究竟有些过不去。可是他堕落虽然堕落,老子仍然是我的老子。我既是他的儿子,万不能做这丧尽天良的事。他虽堕落下去,我须得扶他起来,做了儿子,自该尽这儿子的天职呢。万一我将来也像他一个样,我儿子也抄了我的老文章,如此我飘泊在外,可搁得住么?想着恰又一眼望见了那梧桐树上一个鸟巢,每天早上它总和爱妻一块儿靠在楼窗上,瞧那小鸟们衔了东西回来,给老鸟吃。此刻一见了这鸟巢,心便大动起来。

于是发了狂似的飞一般奔到门外,向四下里望时,却已不见了他老子。但见一个送信的邮差,踏着一辆自由车过来。乐天忙截住了他,问道:“对不起,你一路过来,可瞧见一个衣服稀烂、四五十岁模样的人么?”

邮差道:“可是一个化子么?我瞧见的,他正在那横街上边,慢吞吞地踱着呢。”

乐天不则一声,拔脚就奔。不多一会,已到了横街上。抬眼瞧时,却见他老子正坐在一家后门的檐下,低着头把那钞票一条条地撕着。

乐天不敢怠慢,气嘘嘘地赶将过去,向他说道:“你老人家,可能跟着我来?我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告诉你,怕你老人家听了,定要咄咄称怪咧。”

他老子却不理会,依旧撕他的钞票。

乐天愕然道:“咦,你老人家,怎么把这好好儿的一张十块钱的钞票撕做纸条儿了?”

他老子嗤地笑了一声,仰着脖子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委实不认识它。只为耳朵里痒痒的,手头又没耳扒子,不得不借着这劳什子的造它一个。”说时,取了两条在手掌中搓着,搓成了个细条子,在耳中一阵子乱扒。

乐天瞧了,伸出了半截舌子,缩不进去,于是即忙拉着他老子三脚两步回到家里,恭恭敬敬地请他进了书房,只把个小云睁着两个乌溜溜的小眼珠,瞧得呆了。

到了书房中,乐天便跪在地上,亲亲切切地呼道:“阿父,你回来了!我便是你的儿子!便是你十五年前寄给个朋友的儿子!”

他老子带着诧异的样儿,忙道:“咦,怎么说?你是我的儿子?我姓丁,你姓陈,彼此可不相干的。快起来,你这样跪着,可要折煞我化子了。”

乐天急道:“阿父别说这话!刚才孩儿不过一时误会,并不是有意不认你是老子。十五年前,孩儿原也姓丁,只为那时听得了‘宝星’遭难的消息,道是阿父也落了劫数。你那朋友见我没了老子娘,怪可怜的,因此上把我做了义子。从此以后,我也就姓了他家的姓。如今阿父既回来了,那是天大的喜事!委实说,这十五年中孩儿也刻刻记挂着阿父呢!”

到此他老子便把他扶了起来,紧紧地拥抱着,嗬嗬地说道:“我的儿!我的儿!上天可怜见我们,使我们父子俩今天合在一起咧!”

乐天抬头瞧他老子时,只见那血红的眸子中已满着眼泪。

父子俩拥抱了好久,猛听得外边叮叮地起了电铃之声。

乐天忙道:“阿父,你媳妇回来了!像这样儿,如何和她相见?”

他老子道:“正是,这便怎么处?常言道,丑媳妇怕见公婆,如今却变了个丑公公怕见媳妇咧!”

乐天一声儿不言语,拉着他老子飞也似的赶上楼去。先领他到浴室中,给他洗了脸,又取了自己的衣服靴帽,唤他更换,一面三步并作一步地奔下楼来,到那客堂里头。

这时他夫人却已姗姗地走进来了。见了乐天,便呆了一呆,娇声呖呖地呼道:“咦,乐天,你到底为了怎么一回事?脸儿白白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咧。”

乐天同她进了书室,柔声说道:“婉贞,今天平地里来了一件喜事,很奇怪的,你听了一定也要说奇怪。往时我不是和你说,我阿父已在十五年前在一艘船上落了难么?不想过了十五年,他老人家却好好儿回来了!”乐天说到这“好好儿”仨字,却微微皱了皱眉。

他夫人白瞪着一双凤眼,说道:“乐天,你可是发了疯么?公公早已葬身海底,怎能回来?”

乐天慢吞吞地答道:“已回来咧。那时他并没有死,却飘泊到一个所在,被一位老牧师收留了。以后一连十多年,兀和恶运交战,吃尽了困苦。此刻回来,委实不成个样儿,然而他究竟是我的老子,我须得爱他。你瞧我分上,也须得孝顺他。”

他夫人欣然道:“做媳妇的原该孝顺公公,还用你教我么?乐天,你阿父回来了,这是我们天大的喜事。不过这事儿来得突兀,简直好像是梦境呢!乐天,公公此刻在哪里?快和我说。”

乐天道:“别响,他已经楼上下来咧。”说时,那扶梯上果然起了一片脚步声。

一会儿,他老子已入到室中,指着他夫人问道:“乐天,这可就是我的媳妇么?”

乐天答应了一声“是”,只呆瞧着他老子。

原来他老子此时似乎已受了幻术,全个儿变了,刚才那种下流人的神气一些儿都没有,态度又庄严又大方,俨然是个上流社会中的老绅士。刚才那双血红的眸子和那血盆的大口,也都变了个样。那种乱草似的须儿发儿,也整整齐齐的,只带着些花白之色。乐天瞧着他老子,直当作大剧场中的名优化了妆咧!

他老子却悄悄地说道:“乐天,你瞧了你老子这个样,可不失望了么?我已在这十分钟中,学那《西游记》中齐天大圣的法儿,变了一变咧!”

乐天呆着说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他老子微笑道:“现在你不明白,停会儿我就使你明白。”说时吸着一支雪茄,连吐了几口烟。乐天的夫人只在旁边呆瞧,一时倒做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

一会那老头儿便伸着一只手,搁在乐天肩上,带笑说道:“我的儿,我这回特地来试验你的,你险些失败呢!”

乐天垂倒着脖子,低声答道:“请阿父恕了孩儿!孩儿很觉惭愧!”

他老子道:“你没有什么惭愧,我也决不责备你。上星期我既回到了这里,知道你已成了个有名的小说家了。听说你仗着一个笔头,做得很有出息,于是我想先和你玩耍一下子,然后和你说明。哪知你竟险地上了我的当儿!”

乐天道:“阿父,只你十五年中到底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他老子道:“那时我既到了那老牧师家中,做了三个月的下人,老牧师见我为人诚实,又能书算,便把我升做了书记。以后我却认识了几个美国朋友,彼此十分投契。这样过了一年,他们要到加利福尼亚去找寻金矿,约我一块儿去。我们困苦颠连,挨了三个年头,别说金矿没有找到,连金屑都不见一粒。末后乞食度日,流转到了墨西哥。仗着我们两年中的热心毅力,竟找到一个金矿了。从此我们几个乞儿便变作了富人,大家合开了几爿大公司,生意非常发达。十年中我恋着美国,不想回来,只如今钱太多了,一个人尽着使用也用不了千分之一,于是我便想回来,找我十五年前分手的儿子。恰好上月有几个同国的人要回来,就同着他们合伙儿走了。”

乐天道:“阿父,但你刚才那种样儿,如何扮得很像化子?连那脸儿也可怕煞人!”

他老子笑道:“这是很容易的事。我这里还有一个老友在着,恰开着个戏园子。我便央他班中的戏子们,替我化了妆,踅将回来,自然活像是个化子了。”

乐天拍着手儿笑道:“好耍子!好耍子!但孩儿那张十块钱的钞票,须要阿父赔偿呢!”

他老子嗬嗬地答道:“我的儿,赔偿你就是。任你要一百张、一千张、一万张,我都有呢!”说完,伸着两手挽着他儿子和媳妇,咧开着嘴不住地笑。

那时小云已在门罅里张了好久,到此便也走将进来。乐天拉着他的耳朵,笑着道:“小鬼头,你该向着这钟馗,喊一声老太爷!”小云便扑倒在地,做了个鬼脸儿,喊道:“钟馗老太爷!”于是三人大家相觑着,磔磔格格地笑个不住,连那窗外梧桐树上的鸟儿,也似乎发着笑声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