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中,距逃遁的新九郎身后数十余步外。
追击的男子挎弓持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若隐若现的身影,不时挥斩,挑飞阻挡的枝桠。
男子的身份,也的确如阿光所想,是名真正的武士,亦绝非那些被主家抛弃的浪人。
但阿光不知道的是,男子从一开始,就从未重视过这次雇佣。
树丛中,男子感觉再次拉近了与那身影的距离,暗道声:
‘有戏’
他边跑边去取挎着的弓和箭,随即停住,弯弓搭箭瞄准,一气呵成。
但仅是这停下的一瞬,他眼前又失去对方踪迹,不禁骂道:
“该死的跳蚤!”
骂完,他疾速收起弓箭继续追奔,心中怒火亦更盛,觉得那少年比阿光还下贱百倍不止。
说起这次埋伏的三人中,与阿光好友的仗义相助不同,挎弓男子其实与阿光并不熟识,他是被阿光用十贯雇佣而来的。
阿光同样不清楚的是,以男子的家族出身,也根本不在乎那十贯钱,男子仅是因一时烦闷,想出来杀人散心而已。
昨日,男子恰好碰见阿光暗中招募武士,便提议加入进去。阿光见识过他武艺后,也同意下来,只签了份契书让他杀人后保密即可,杀人之后,阿光也承诺会处理干净。
男子当然求之不得如此。
本来,他因整日陪着那孩子而烦心不已,这两日终于受不住,决定去田野间,随意袭杀个落单的百姓贱民,泄泄火。可他自己动手,如若做的不隐蔽,被人瞧见,终究还是有些小麻烦,如今跟着贱民阿光去杀个贱民,还省去他的顾虑。
也正因此想法,袭击开始时,男子表面应付阿光的命令,但满脑子都是杀人,才会屡屡不顾阿光命令出手伤人,甚至最后,直接捅穿酒屋女子。
男子持箭捅向女子后心时,也只觉略微快意,仍然有些不尽性,所以,他后来还试图杀死阿光手中男子。
至于男子杀性为何如此之重?
毕竟身为武家人,他仅仅十岁时,便在家规要求下,亲手斩杀了一名死囚,以升华所谓的武者心境,做到平时甚至杀人时,皆心如止水。
可今日遇袭,挎弓男子的心境还是被打破了,同时这也是阿光不解的地方,不明白他为何突兀暴怒。
是那三枚陶片!
“汝一人,敌数者,宜将彼至弱者先斩,彼失一人,士气则大雨,复攻。”这是他刀术师傅教授自己武艺时,曾谆谆教诲过的一句话。
男子当时遇袭后,再想起这句教诲,便深感自己的武士尊严被践踏,心火止也止不住。
那贱民少年,竟将自己当成最弱一人!
树丛里,男子再一次试图拉弓失败后,朝前愤怒吼道:
“贱民!不用弓!可敢一战!”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生生掰断了箭杆,继续追着对方而去。
……
山道上。
持弓男子追出后,阿光立刻拦住好友进树林,几人便一直静默不语。
阿光中途手有些乏力,便将屋拓哉捆住踩在脚下,即便对方一副求死模样,毫无逃跑迹象。
他甩了甩手,一脸阴沉看着持弓男子追去的方向。
须臾,一边的好友却收回望向林间的目光,对着阿光问:
“那少年为何要回来?”
阿光看了眼好友,指了指双眼死意的屋拓哉,又指了指自己和对方。他此时嗓子稍稍恢复了些,才艰难开口:
“他,或者,我们。”
好友听后,明白话中之意,那少年或许真是为救这个男子而来,抑或是。
那少年想反杀他们三人!
这个念头刚在好友心中飘过,便立刻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又望望手中的尖瓦片,那是从受伤的腿上取出来的。
虽然他当时的确被那袭击吓了一跳,但那瓦片其实入肉不深,只渗了些血便自行止住了,如今小腿除却一些行动不便,并无大碍。
他晃了晃手中瓦片,对着阿光笑了笑:
“凭这?这东西除非射向脖颈,可他那准头……”
看着好友的含笑不语,阿光明白对方依旧在轻视那少年,但他也没有接着解释,只继续养着喉咙。
倘若没亲身经历过,看见那少年昨日的表现,他也是不信的。甚至于家主久保康贵,即使经历了,恐怕也不会信,毕竟家主从小便看那少年长大,刻板印象何其严重,乃至于,少主和家主昨夜,似乎还因此大吵了一架。
他用力踩了踩屋拓哉,如今只期望着,那少年回来的目的是想解救这男子,只有这样,他脚下的人质才真能发挥些用处啊。
此时的阿光他不清楚,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内心深处,已不再认为持弓男子必胜无疑。
……
挎弓男子刚踩过一丛杂草,忽地脸色一变,停下脚步,抬头直直注视着前方树林深处。
即便还能看见对方身影,他也不再追击。
只过顷刻,他便望见,数十余步开外的身影,竟也停步,似乎还回瞟了自己一眼,也不再继续前行远去,反而是左右隐遁起来。
见此怪异情景,男子已然印证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果然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