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拓哉拿起物契,一一端详,良久出声道:
“屋敷可抵3至5贯左右,一町步的田产可抵20贯左右,具体数额,还需亲自看过实物能确定。”
新九郎心中将这个数额,对比之前两家预估之数,明白屋拓哉这里已是自己的最佳选择,当下便先与屋拓哉定下口头约定,之后再约好一齐至大藏村勘察实物。
酒屋事毕,新九郎的计划踏出了第一步。
之后他便借仍有欲购之物为由,与屋拓哉暂且告别,离开了此地。
……
此时正值立冬节气,平民大多居家,以休养生息,因此町街上并无过多行人。
从酒屋出来后,新九郎的确并未归家,继续在町街上逛着。
町街类似于后世的步行街,街道前后,常有武士负责巡卫。每条街道两旁,町屋(商铺)临街而建,每座町屋面向街道的一侧,都开有一个格子窗,而町人们(商人),则会打开格子窗,在窗外放下木制柜台,将自家货物放在柜台面板上。来往行人遇到感兴趣的货物时,便会驻足在柜台前,与窗内另一侧的町人相隔柜台洽谈。
新九郎此刻便停步于一个格子窗前,认真看着柜台上衣物。
柜台另一侧是跪坐的女町人,见有客人光顾,于是轻轻一鞠,也不再说话,生怕惊扰客人挑选。
新九郎仔细端详诸多衣物,时而又用手轻抚,通过触感觉察布料材质,每件看过后又认真叠回原状,如此往复,约莫半刻钟后,他才问一句:
“敢问店家,可还有其它的货物?能否让在下一观。”
女町人听此,重新打量一遍新九郎的衣着装束,确认对方不像下层的贫苦农民,更有方才对方举止谈吐,也不似穷凶歹徒。
女町人只沉默片刻,回复:
“客人请稍等”
再度一躬后起身,女町人从町屋靠里处搬来一个箱子,置于格子窗内侧,再打开箱锁,取出一件便手持着让新九郎观看。
这些衣物,即便从成色上,就能看出比柜台上任人挑选的更加出众。
箱中总计五件,皆是女町人从京都货郎手中购得,最珍贵的一件,据称是以海外生丝所织,虽因律令礼制,未敢僭越而绣制繁美的贵族花纹,但已属平民衣物中,真正上流的档次。
对此,新九郎自然早已知晓,稍有些经验的町人,贵重之物都不会在柜台展示出来,这也因发生过客人抢夺货物的经验在前。
因而,即使是此时新九郎观看货物,女町人也是紧紧抓着衣物的一侧,待对方看完一件,又放回木箱才取出另一件。
箱中衣物不多,最后全部展示而过,女町人见新九郎并无逾越之举,不免一阵放松,才出声道:
“客人可有中意之物?”
“有劳店家将第一件、第三件,以及第五件的小袖包上,请问价钱总计是?”新九郎略一颔首。
女町人闻言,低头拨弄算盘,又重复确认两遍,努力吐字清晰:
“两件黑纹付羽织,一件330文,一件850文,小袖和服2贯500文,合3贯680文。”
新九郎将木盒点出票据3贯,又将170枚“永乐通宝”从绳中取出,交予对方。
女町人接过一应票据铜钱,又将铜钱全部确认过“永乐”字样后,方才将三件衣物用纸包裹,上半身深深一躬,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新九郎也双手接过,然后径直离去。
女町人对着新九郎背影再度伏身:
“客人一路走好。”
说完看着手中财款,女町人脸上顿时便溢出激动之色,此次一举便卖出了町屋中最贵的三件,要知道,过去半年生意总和也未及此。
先前她报出价钱,便忐忑等待着客人杀价,不料过程却一度出人意料。这次交易所得,除去繁重的町税和町屋租税,即便再偿还酒屋的乞贷(高利贷)后,她也能纯盈几贯的利润。
望见新九郎消逝的方向,女町人不由深深感到,真是令人心安的顾客啊。
新九郎办完这件事,心中盘算着计划踏出了第二步,便沿着街道往回走,又想着,应该能为自己留下一件羽织。
此外,那件小袖和服完全是女性服饰,此前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但是今早应诺了婚约之后,来城下町的路上,才临时决定买件和服应付未婚的妻子,以作为新婚之礼。
毕竟对于新九郎来说,他是绝对不会将对方视作亲人,以给自己增加羁绊。而且这婚姻本身便透着蹊跷,因此恐怕日后,自己亏待她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一念至此,新九郎发现自己忘记了女方名字,思索着片刻,不觉间便已回到原先酒屋,而屋拓哉正在布帘下等待,手里还提着一壶樽酒。
于是新九郎立马上前,两人相伴离开了城下町。
……
两人一路闲谈,从城下町走至大藏村。
又在新九郎指引下,屋拓哉先去田间看了“名田”,接着又至新九郎所居屋敷,仔细勘察。其间关于借贷之事,双方已洽谈甚欢,即便二人把酒闲聊,话题涉天南海北,也觉得彼此颇为有趣。
其中过程,不予细述。
此时正值午时七刻,还有一刻钟,便是未时将至。
两人在屋敷内已饮酒片刻,屋拓哉决定暂且告辞,新九郎也一路相送至门口。
屋拓哉心中倒是有些不舍,对着新九郎说道:
“钱款以及借贷的契书,明日清晨我自会登门送来,在此,多谢新九郎你关照我家生意,也谢过你方才的款待了。”
“那就有劳屋拓哉你了。”新九郎微笑回道。
万事皆毕,屋拓哉便准备回城下町,以备好相关契约文书。
突然……
“新九……诶,屋拓哉,你怎么在这?”带着讶异语气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屋拓哉和新九郎一齐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源头——久保康贵。
久保康贵常去屋拓哉的酒屋饮酒,自然认识他。自从早上他从新九郎口中得到答复,他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婚礼。
此时正来此找新九郎,他离着屋敷不远处,便想和新九郎打个招呼,不料一眼认出了屋拓哉。
新九郎见状便想说明屋拓哉来意,却被屋拓哉抢先道。
“久保,是你啊,你也在这啊,新九郎的父亲病危在世时,曾言让我关照他儿子,因此今日来与新九郎饮酒呢。”
屋拓哉自认这番话说得半真又掺假,心中不免自夸了一番。
他放贷数十年之久,深知前来自己酒屋的借贷者,大多皆属一时窘迫,求取钱财周转,又因脸面,亦往往不希望借贷一事被他人知晓。
自家酒屋去年,便有一武士蒙面深夜来访,屋拓哉当时以为对方欲打劫求财,结果大费周章只为借贷,后来武士无力偿还借款,家中田产皆被没收,借贷之事才无奈曝光,最终武士感到屈辱无比,为保存自己最后颜面,于屋敷中切腹而亡。
自此,屋拓哉便愈加明白,自己是有着为借贷者保护隐秘的职责,虽然他与新九郎交往尚浅,不便询问对方借贷缘由,但如若没有遇急,谁又会将地产抵押而出呢。
新九郎闻言只是看了屋拓哉一眼,他非神佛,自然不知屋拓哉此时内心诸多想法交替,称得上热闹非凡,新九郎转头望着久保康贵:
“康贵叔,不,应该改口称您父亲了,您来找我有事?”
久保康贵听后,心下欣喜新九郎没有临时变卦,边说边走近屋敷,也不再理会屋拓哉。
“新九郎啊,我已经通知好村民众了,我家中场地大些,大家亦想更热闹一番,便说在我家宅邸举行喜宴,但我觉得总有些不合规矩,想先来问问你的意见。”对上新九郎,久保康贵依旧是憨厚的笑,又上前轻拍新九郎的肩膀以示亲近。
新九郎听出久保康贵话中含义,顺势说了下去,直接道:
“大家想要热闹些,那便在父亲家举行,有劳父亲费心了。”
久保康贵得到新九郎答复后,非常满意,说着些不费心一类的话,又叮嘱新九郎一个时辰后到他家会合,便以要忙着他和白穗的婚礼为由,离开了此地。
白穗,久保白穗?久保白穗,新九郎心中默念了两遍女方的名字,就自认记下了。
而屋拓哉此时尚未离去,新九郎和久保康贵对话时,他杵在边上,全程没有接话,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