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的京剧、粤剧湘剧等都是皮黄腔的戏,白鹏飞脑子里大多数戏曲也是皮黄腔,冯相喜此时却根本没听过西皮二黄是什么,这倒是个麻烦,白鹏飞觉得自己必须要把这些东西给冯相喜解释清楚,以后拿出剧本来也好说得过去。
他想了想,编道:“这些都是北方的唱腔。我写的这些戏喜欢用西皮和二黄腔,以后还会经常写这两种腔的曲子。”
他道:“班主家有没有二胡?”
冯相喜家里乐器倒是不少,闻言便叫仆人取来一把胡琴。
白鹏飞前世做小艺人时他的草台班子经常凑不够人手,他常要帮着戏班伴奏,胡琴、月琴、弦子,敲锣打鼓他都能来。
“西皮起源于秦地,包括导板、慢板、原板、二六、快板、流水、散板、摇板、回龙等板式。高亢刚劲、活泼明快。还有反西皮腔调,也包括二六、摇板等板式。”白鹏飞介绍着当下调了调弦,一边拉着二胡,自己脚打拍子,将西皮各种板式全都连说带唱的演示了一遍。
前世的皮黄腔起源,西皮腔来自北方,二黄腔来自南方,两种声腔由向乾隆皇帝献艺的南北戏班分别带入京城,互相交流之下,南腔北调互相融合,于是在京城创立出了融合南北二调,念白使用南方胡广口音,北方中原音调的京剧。
这种戏剧南北方的人在解释之后都能听懂大半,所以虽然叫京剧,却在全国都能风行。
作为戏曲演员会乐器不是什么怪事,令冯相喜惊奇的是白鹏飞的乐理十分扎实,白鹏飞毕竟是戏校出身,乐理课不是白上的。
这年头艺人都没什么文化,能把戏唱出来的不少,但能说清音律原理的却没几个。
冯相喜不禁心想:原来这小子于音律上的造诣也如此之高。倒是对白鹏飞又高看了几分。
皮黄腔的戏听起来痛快,利落,也很符合冯相喜的审美,更重要的是西皮的板腔已经丰富,远比此时草创时期的乐曲更加完善,冯相喜一下就听出了西皮腔的妙处,心中惊讶北方居然有了这么好的唱腔,只觉自己身处南方,眼界却已经落后北曲艺人了。
“这个西皮二黄在北方用的多吗?”冯相喜忍不住温情。
白鹏飞知道他的意思,连忙道:“这个腔调不知是哪位大家所作,我也是意外学得,北曲里都没有几个人会的。”
冯相喜闻言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大喜,人无我有,这个腔调如果他们现在临安用出来,必然震惊众人。
他一下对这用西皮二黄写的剧本也多了几分兴趣,接着低头看剧,曹操已经出场,冯相喜知道这是部三国戏,想象中应该是部热闹的打戏,可看下去才发现这部戏似乎全无战场情节。
冯相喜也没读过三国志,不知道吕伯奢的故事,很快陷入了《捉放曹》的剧情中,
看到曹操听到磨刀声,以为是吕伯奢一家要捉拿他,于是动手杀死吕氏满门,最后却发现厨下绑着一只猪,原来吕家磨刀是要杀猪款待二人,一段,冯相喜直接呆住只觉得浑身汗毛一下站起,这个反转太抓人了。
接着曹操杀死吕伯奢,然后说出那句“宁愿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冯相喜忍不住深呼吸,瞬间,一个阴险残暴却又气吞天下的枭雄形象跃然纸上。
冯相喜只觉得胸中块垒顿生,忍不住一拍桌案道:“好个曹操!”
他却是从没看过如此有血有肉的三国人物,只觉得从这角度去看三国故事便是无比精彩。
白鹏飞却被他突然拍桌子吓了一跳,就见冯相喜满脸兴奋道:“鹏飞,你这出戏必然大火,必然大火啊!”
虽然知道《捉放曹》放到这个时代多半能火,但得到了冯相喜的肯定,白鹏飞也觉得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也不禁有些兴奋。
等冯相喜看完全剧,白鹏飞连忙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找常山野常大家演曹操,不知冯班主觉得如何。”
冯相喜点点头,他回想《捉放曹》中曹操的形象,确实和常山野很搭配,但思索一番,他却又担心起来。
“有这剧本,请山野来演他必然答应,可是陈宫却又找谁来扮?”
虽然冯相喜专长是杂剧,但中国戏曲是相同的他光看剧本就能看出《捉放曹》里曹操和陈宫的角色一样重要,曹操可以请常山野,但陈宫是个老生,经历了钱塘县的事情,哪怕孙家班已经改头换面但想请名角别人也多半不敢来,冯相喜不禁担心陈宫的人选。
白鹏飞却早已想到这一点,他直接笑道:“陈宫便由我来演出吧。”
前世他搭班唱戏唱过很多角色,大多都只是普通剧团演员水平,但要说其中演的最好的还就是余派老生,虽然达不到名家的程度,可也绝不会露怯。
冯相喜看着白鹏飞年轻的脸,虽然几次被这青年的才华震惊,但他还有有些犹豫。白鹏飞实在长得太年少,很难让他相信他的实力。
可现在白鹏飞是班社之主,冯相喜说白了也不过是个教习,他也不好多说,只能道:“那我便把剧本拿去给常大家一观吧。”
白鹏飞道:“不如班主将常大家家住哪里告诉我,我要亲自上门去请他。”
冯相喜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前世白鹏飞自己开过演艺公司,也组织过无数演出,他深知演艺行业里人情的重要,除了杨奈儿,常山野是他现在能请来的唯一名家了,白鹏飞作为班主,自然要把礼数做到周全。
晚上白鹏飞和乔少山一起去庄家,他趁吃饭时说出自己已经买下孙家班,庄家人和乔少山全部呆住。
庄有顺不敢相信的问道:“孙家班以后就是你的了。”
白鹏飞笑着点点头。
庄有顺自然为白鹏飞居然已经有钱到能买下班社而吃惊,但他又为白鹏飞担忧。
“现在孙家班被吉庆班对付,你买下班社,会不会又让吉庆班针对?”
他却是怕冯相喜是为了脱手才把班社甩卖给白鹏飞,而白鹏飞买下班社后会因遭不住吉庆班的打压而血本无归。
白鹏飞笑道:“师叔你放心,我已经请了冯班主做我们班社的教习,他答应会帮助我的。”
听说冯相喜还在班社里,没有甩包袱的想法,庄有顺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
庄王氏笑着对庄有顺道:“你以为鹏飞做事像你一样顾首不顾尾的,人家到临安不过三个月就有了自己的班社,你再看看你,还教训鹏飞呢。”
却是庄王氏想着庄有顺以后还要在孙家班做事,庄祖业想当剧作家多半也要白鹏飞提携,怕庄有顺说话让白鹏飞不喜,所以连忙教训他。
白鹏飞笑道:“多谢师叔关心我。”他又问了庄祖业最近写作的情况,答应帮庄祖业进入剧作家圈子后,白鹏飞便把庄祖业那出《棒打钱九娘》拿到了春鸣社,张春望看后觉得庄祖业第一此写作就能写成这样也算有天赋,也是看着白鹏飞的面子,让他入了春鸣社,现在庄祖业经常去参加春鸣社的文会,正在努力结交文士,学习戏曲写作。
吃完饭,白鹏飞发现乔少山有些闷闷不乐的,他一晚都没怎么说话。饭后白鹏飞专门和乔少山走到一边。
晚饭时乔少山听白鹏飞自己说他已经成为班主,确实受到了很大心理冲击,他们是师兄弟,一起到的临安,现在白鹏飞三个月里便成为了一个中型戏班的班主,而他还是个小龙套,在白鹏飞面前,难免自卑。
白鹏飞也能猜到他的想法,直接道:“你帮我做事吧。”
乔少山惊讶的抬头看着白鹏飞,良久才不自信道:“我怕我不成。”
白鹏飞笑道:“你若有心学,咱们弟兄便一起在这梨园行里打出一片天来。”
乔少山也有个成名梦,被白鹏飞说的热血沸腾,鼓足干劲道:“好,我一定努力学。”
白鹏飞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第二天一早,白鹏飞带着乔少山,提上礼物根据冯相喜给的地址亲自来到常山野家。
常山野作为一个角儿虽然不如杨奈儿和江玉山他们红透半边天,但也是一场戏拿一两包银的人物,在梨园行里混了许多年,家资十分丰厚。常家在城东有一处三进的院子,占地面积不小,一溜房屋亦是十分齐整,只不过因为是乐户所以不敢挂牌匾,一座大宅却门头空空。
白鹏飞和乔少山敲了几下房门,常家的仆人连忙开门,报了姓名后,仆人说昨天冯相喜已经来通知今天白鹏飞会到,常山野一早便在家等待。
两人跟着仆人走过前院,见到常山野正坐在花厅内等他们。
见白鹏飞到来,常山野连忙站起拱手道:“白班主辛苦了。”
白鹏飞也拱手回礼,送上礼物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剧本给常山野。
常山野翻了翻,道:“三国戏么?”坐下看起来。
白鹏飞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就见常山野也是越看越兴奋等读完剧本,常山野满脸喜色道:“这剧可是让我演曹操?”
常山野做了一辈子戏子,虽然年纪老大了,但名声却还是限于临安一地,也只能拿到一天一两的份子。内心之中,又何尝不想进取,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他能看出《捉放曹》是一本十分优秀的戏,而且只看一遍他便对这个本子十分喜爱,常山野知道这样的好戏若是让他演曹操,定然会给他带来许多好处。他有种预感——这本《捉放曹》或许就是让他成为红角儿的那临门一脚,怎能不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