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外头来了两个人,说是天喜庙的伶官,要同班主你说话。”
白鹏飞闻言一愣,让他发楞的是天喜庙三个字。
作为新时代的艺人,白鹏飞前世行里早就没有这些东西了,不过他也是听老师傅们讲过当年梨园行的掌故的。
天喜宫、精忠庙首什么的,在白鹏飞听来实在是如雷贯耳,一听到“天喜庙”三个字,什么宗师讲庙、七行七科、升平署内庭行走,一大堆从老师傅那里听来的词都一下从他脑中闪现。
“请他们进来吧。”
白鹏飞还真想知道这古代的天喜庙是什么模样。
很快,两个年轻人便走进鹏程社后台,见到白鹏飞,都是拱手行礼。
“见过白班主,我们是天喜庙伶官,庙首阎鸿久阎大家派我们来的。”
白鹏飞仔细打量,发现这两人都有副伶人的做派,显然也是舞台上长大的。
“不知阎庙首有何事知会?”
一个伶官道:“有人告贵班所演连台本戏一天半一出,实在排演的太快,不合旧法,扰乱梨园,使得许多班社都难以盈利了。”
“阎庙首闻言,断定鹏程社该负责,将连台本戏改回和其他班社一样的登台间隔,也给同行们一条活路。”
白鹏飞闻言一呆,问道:“我还没有陈述详情,阎庙首就给我判了么?”
那伶官回答:“事情已然清楚,阎庙首自然可以直接判断,又何必再劳白班主跑一趟?”
白鹏飞询问一番,这才哭笑不得。
在前世清末民初的京城精忠庙,很大部分的工作内容就是“讲庙”或“说公话”——即庙首当堂处理梨园纠纷。
这种讲庙非常正式,除了庙首,纠纷双方也要一起到场调解才能开始,而且调解过程中如果遇到难以判断的情况,还会请来对应的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给庙首的判决做参考。
比如前世很有名的一场“说公话”,著名文丑马富禄演了一出《连环套》里的朱光祖,这本来是个武丑的角色,但戏份却被马福禄这个文丑抢了,于习俗不合,武丑大家傅小山直接在后台把马富禄的鬃帽摘了,鬃帽是武丑的标志,傅小山所为意味着不让马富禄表演。两人因此争执,马富禄还是傅小山的徒弟,傅小山在后台带头摘去马富禄的帽子,这事情已经十分严重,班社无法解决,只能告到精忠庙处。精忠庙为了处理这个案子,专门请来丑行宗师,曾入选满清升平署外学的王长林主持讲庙,依靠王长林的判断为准,一锤定音解决纠纷。
但在萧申,梨园行会制度还远没有成熟,天喜庙判断纠纷居然不用开公堂,甚至不用两方到场,庙首直接一言而决。其中的漏洞也太大了。
白鹏飞当然不可能依靠什么天喜庙庙首的一句话就降低三国连台本戏的排演速度,好生招待两个伶官一场,欢送两人离开,然后他便去找冯相喜询问情况。
冯相喜听白鹏飞说天喜庙来找,不禁愤然。
“这个阎鸿久,越搞弄越不成话了。”
白鹏飞听了冯相喜的介绍才知道,此时天喜庙的制度远没有前世精忠庙那么完善。庙首的职权也不像精忠庙庙首那么清晰。
像白鹏飞这样的艺人,如果在前世的清末到京城去混,第一步就是到精忠庙“报庙”。相当于加入行会、报码头,此后精忠庙才会管这个艺人的事,报庙的艺人也必须服从精忠庙的命令。
但在此时,连报庙也不需要,白鹏飞来到临安时就默认加入天喜庙,天喜庙直接就会来管他。
冯相喜又介绍如今临安天喜庙的庙首,他名叫阎鸿久,已经七十多岁了,在临安梨园行里辈分最高,所以被推成了庙首,这厮年纪老大,任期还剩最后一年,反正下一任也选不上了,阎鸿久干脆开始各种瞎操作,现在居然站到台前帮周克祥对付鹏程社。
白鹏飞闻言点点头,他知道了此时的天喜庙庙首的权力远不如前世的精忠庙庙首后已经全然不怕。
白鹏飞笑着对冯相喜道:“那我们不理他就是了。”
冯相喜犹豫了一番,对白鹏飞道:“此事还需中长计议,天喜庙害起人来还是有一套法子的……”
清早,周克祥和江玉山、杜妙隆早等在勾栏后台,一个小厮来报:“周管事,鹏程社又上了一场新戏,还是和原来一样一天半上一出新戏。”
周克祥闻言却一下笑起来,他对江玉山和杜妙隆道:“白鹏飞果然年轻,他已经完了。”
周克祥连忙叫小厮去通知阎鸿久。看着骡车匆匆赶去,周克祥忍不住的大笑。
天喜庙的权威来自于他们掌握着临安的梨园承差之职。
乐户也是要服徭役的,只不过作为乐户,他们的徭役是承担各种衙门里的演戏事物。比如衙门管事往来时需要的歌舞助兴,官府每年祭祀时需要的表演节目等等,都会找当地乐户丞差。
对于承差要求,有些时候官方教坊司和相关衙门会指定拿个红角儿来演出,其他时候就只管开列要求,由梨园行会自行安排。
这些承差,如果是在达官贵人面前表演的,不但不会被艺人厌烦,还会受人追捧,是需要天喜庙青睐才能获得的机会。但也有许多承差就属于苦活了,比如跋山涉水到偏远地区给当地衙门唱戏等等,往来辛苦,而且路上就要耽误许多时间,影响收入。这种活艺人们会交一点免役钱,让天喜庙安排愿意去的乐户去负责,那些免役钱则作为他们服役的补偿。
同时这些苦承差也可以作为给不听行会调遣的艺人的惩罚。
周克祥派出人去找阎鸿久,等了半个时辰小厮回来报告,阎鸿久已经带着两个官爷去鹏程社了,他忍不住笑起来。
白鹏飞是不可能抵抗的,他根本不需要用多余方法,只要拿出白鹏飞不听天喜庙判决,违反梨园行规的理由,直接安排他一个苦差,就能把白鹏飞刁难到无法在临安立足。
周克祥早已和阎鸿久商量好了,直接把白鹏飞派去大都承差,演出三国戏,而且马上就要启程。白鹏飞必须把班底带去大都,来回耗时五六个月,等他再回来时,鹏程社勾栏的生意早就被吉庆班抢回来了。
江玉山听到小厮报告,也忍不住脸上笑意。杜妙隆则暗暗叹了口气。
周克祥笑着,已经关心起反击的事,问江玉山道:“《鹔鹴裘》的广告打出去了吗?”
江玉山道:“明日开演,广告已经登了三天了。”
周克祥道:“全仰赖班主高艺。”
“那是自然。”
两人正在兴高采烈的讨论《鹔鹴裘》演出时,就见天喜庙庙首阎鸿久走进了后台。
周克祥、江玉山、杜妙隆连忙站起。
周克祥道:“阎庙首,那白鹏飞接到承差了吗?”
阎鸿久已经七十多,闻言充满皱褶的脸上脸色不太好看。
周克祥见他模样,心中一跳,忍不住问道:“出什么变故了?”
阎鸿久这回收了吧不少钱还得到许诺能拿吉庆班一些股份,他才会为了吉庆班把自己名声也卖了,这时他却是满脸懊悔,道:“周管事你如何不搞清楚,那白鹏飞是礼乐户,咱们天喜庙管不到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