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普通的一年里普通的一天,对云享却不普通。
本来云享很普通的处理完一天的工作,普通的坐地铁回家,很普通的准备吃饭,突然想起一件事要跟老公商量,殊不知从此刻起,她将面对一个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将由老公的一声厉喝劈开。
云享对着玩手机的老公说:唉,你明天能不能请个假?
老公头也不抬的厉喝:啥事快说!!
……
云享被这声厉喝给喝呆了,大脑瞬间停止了运转,她诧异的看着老公,他还在专心致志的玩手机,对着手机屏幕诡异的笑着,云享却突然意识到即便是如此诡异的笑容他也十几年没给过自己了,他对着自己永远是一张僵尸脸,细小的眼睛里永远透射着冰冷,语气里永远充满着不耐烦和鄙夷。
刹那间,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在云享的大脑里快速回放,她一直忙忙碌碌经营这个家:加班熬夜工作、照顾孩子吃喝拉撒、操心父母起居健康、负担家庭大小开支……把自己过成了女超人,每天素面朝天、灰头土脸,简直忘了自己还是个女人。而这个老公干嘛了呢,啥也没干!云享突然发现,面前这个玩手机的人不是老公,而是一只老鼠,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小学课文突然跳出来应景,自己不但给这只硕鼠食了十几年黍,还要忍受他的厉喝,何苦来哉。
想了这么多,其实云享只呆了几秒而已,她看了老鼠一会,默默转身走向餐桌。
那只老鼠一点没觉出异常,总算手机玩完一个段落,意犹未尽的收起来,完全忘了云享刚才找他有事,也泰然的走向餐桌。十几年了,他过的很舒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上班摸鱼,下班三个饱一个倒,房子不用他买,孩子不用他管,卫生不用他扫,老婆敢有意见,他一板脸就能镇住,他觉得自己威风凛凛像一头雄狮。刚才老婆好像跟他说啥,无所谓,她总能解决,不要来烦自己。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厉喝,他是多么好的丈夫,不乱花钱,不打老婆,不zhao小3,谁嫁给他真是祖上积德,将来给女儿也一定要找个跟自己一样的好丈夫。
云享默默的按程序吃完了饭,刷碗,收拾桌子,哄孩子,睡觉。老鼠也按程序吃完饭,擦嘴,刷牙,躺沙发,看电视。云享默默的躺在床上,待会老鼠会到另个屋子去,假以陪孩子之名。其实孩子已经7岁了,小时喂奶把尿他嫌吵躲另个房间,都是云享陪护,一晚起夜几次,几年了从来没睡过一个踏实觉。现在孩子大了,明明可以自己睡了,他才想起父爱来,非要陪孩子睡,就这样他们已经分房八九年了。个把月左右,他会跑过来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然后提裤子走人。
云享关着灯,躺在黑暗里,就象两年前去上京陪老鼠参加二十周年毕业聚会的七个孤独的夜晚一样,她一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冰冷黑暗,眼泪再次决堤一样流下来,灌满了两个耳朵,那时的她还只想着体面,只想着忍耐,此时的她暗暗的下了决心。
进程非常不顺利,所有人都反对她,包括父母,理由都是电视剧里老掉牙的词句:为了孩子啊,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啊,他又没家暴又没外遇你瞎闹啥啊……云享看着他们,他们都在扮演好人,哪个知道她十几年的苦。
老鼠也非常震惊,他明明是个全优丈夫啊,打灯笼都找不到啊,这个婆娘抽什么风啊。他开始先是习惯性的展示权威,十几年了,次次灵,只要他一呵斥,这婆娘就老实了。可惜这次不但不灵,她居然还搬到她爸住那房子去了,把孩子扔给他和丈母娘。害得他早上不得不早起一个小时,手忙脚乱的弄早餐送孩子上学,还好晚上有丈母娘帮接孩子做饭。才弄了一个月,他已苦不堪言,这时,他想起了看过的电视剧,以前他只注意热闹好笑的情节,边磕瓜子边嘲笑里面的老婆奴都是大傻瓜,谁也没他威风八面。要不,也学学里面的傻男人,服个软先?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每次冷战都是云享在他的威慑下先服软、主动示好,这次自己可真是做到家了,居然要跟云享去道个歉,给足她面子了,啊,自己真是绝世好男人啊!
在一个咖啡简餐里,云享和老鼠情侣似得相对而坐。十几年了,老鼠破天荒的出血了,居然肯请自己吃饭,以前他宁可走三条街回家,腿走断也绝不进饭馆的,这会儿恐怕他的心都在流血吧。
老鼠一反常态,前两天还对自己横眉立目,怒斥:你赶紧滚,不要回来!~~这会坐在云享面前的是一只米老鼠,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前爪时不时挠挠头皮、扶扶眼镜。云享抱着肩,静等他开口。
米老鼠踌躇了一会,说:我知道我有错,我肯定会改的,咱们别闹了,你也得想想孩子……云享打断他:你错哪了?
米老鼠挠挠头皮,拱着两只前爪,继续温顺的说:你工作那么忙,老是加班,我对你关心不够……
云享一声冷笑再次打断他:你这是道歉吗?明明是指责我总加班才导致这结果。我加班怎么了,加班再累我还是得操持这个家,照顾孩子老人,别给我扣女强人的帽子,好像我忽略了家庭似得。我熬了通宵工作,第二天还照样一大早陪孩子去秋游,你干嘛了?上班打游戏,下班看电视,还装出日理万机的样子。你根本没觉得自己有错!
米老鼠张口结舌,他看电视剧里不是这个套路啊,都是男的一说软话,女方就投降了。这婆娘温顺了十几年,怎么突然犀利起来了。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看来只能用那个大招了。他拿出银行卡,手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肉痛,但还是坚持递了过去:以后我的钱都交给你,你每月只给我两千生活费就行了,我还有一个小愿望,就是给我妈在老家买套房,别的没了。
云享看着大义凛然的米老鼠悲壮的举着他的银行卡,有多少次她多希望老鼠能递给她卡,不是像别的太太一样拿着老公的卡挥霍,而是都在人生的重大节点,买房子、装修、孩子入学、老妈住院开刀……可是一次次的面对老鼠的僵尸脸和充耳不闻,最后都只能她自己咬牙腾挪紧抠,抠父母的棺材本,问同事借钱,问亲戚借钱,自己几年也不添一件新衣服,就用最便宜的面霜,什么水呀膜呀雅诗兰叉啊一窍不通,头发也是万古不变的短发,一个月花几块钱剪一次,至今还拎着十几年前买的几十元的地摊包包,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当年也是裸婚,连个钻戒也没,婚礼也没,扯个证就搭伙过日子了……
云享正走神,又听见米老鼠说:我也没别的收入,卡里就两万多点,其余的钱都在股市套着,咱总不能杀鸡取卵吧,你给我30万,我给我妈买个房,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了。
云享连冷笑都笑不动了,米老鼠才维持了几秒终于还是露出硕鼠本态。老鼠窝里的食岂能拿出来,只有老鼠往窝里屯的。看着那张有两万元“巨款”的卡,他是要钓30万啊,肯抛出这么大的饵也真是下了狠心呢。当年买学区房,云享跟老鼠商量了多少次,他的存款少说也有百万,拿一半出来也行呀,他何曾动容,老婆、孩子与他何干,他屯的食谁也休想拿走一粒!如今难道想扮苦情,用孝子之心来打动自己?可是她的老妈躺在手术室时,他在哪?
云享接过那张卡,看着老鼠喜色盈面,她缓缓把卡浸入面前滚烫的砂锅里,她拎起包决然的站起来,在老鼠愕然的注视中走出了餐馆。已经到了秋天,晚风习习,云享呼出一口浊气,想,该去买个好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