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到了小雨百天,我把柳月和小雨接回来,我母亲心热,又给小雨办了百日宴。说我结婚未办酒席算补办。宴席上,来了许多亲戚朋友,无非又热闹了一番。接下来柳月产假结束,也该上班了。

此时的冯丽平已于两年前退休,我弟弟张淼已经大学毕业,留在上海工作,他女朋友是上海本地人,父母亲只有一个女儿,张淼自然承担起责任,成了未来的上门女婿,也不常回家。在工厂干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退休后本可以安享清闲,我母亲却闲不住。忙碌惯了的人,一闲下来就浑身难受。正好有了小雨,她把全部心思就用来带小雨,吃喝拉撒,大包大揽,乐得我们不用操心。

我小的时候,她忙工作,没有精力和心思管我。现在,她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她还年轻,才五十多岁。小雨便成了她的全部,她要用余下的时间来弥补对我爱得缺失。想起小时候的事,她经常会眼泪汪汪,觉得对不住我。我母亲把小雨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而她忘了,柳月才是小雨的母亲,小雨是柳月的孩子。就这样,小雨成了问题的焦点,问题的根本,我母亲和柳月围绕小雨,不,还有我,我更是她们争夺的焦点,两个年龄差不到十岁的婆媳也开始念起了她们人生路上的婆媳经。

柳月始起还忍让,时间久了,也逐渐有了积怨,两个人经常明争暗斗。说到这里,婆媳关系中,男人起着相当大的作用。人常说,会说话两头瞒,不会说话两头传,而我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我不说就不说,说就说实话,从不会撒谎隐瞒。有我在中间传话,她们的矛盾不但得不到消化,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尖锐,怨恨越积越深。到了小雨要上学前班,终于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柳月说,孩子要严管,不严厉都要给惯坏了。我母亲说,她才那么小,严管啥,能学多少是多少,吃饭才是最重要的。就这样,有我母亲在,小雨就不听柳月的。小雨要啥我母亲就给啥,吃饭有时候还要我母亲喂,边吃边玩。柳月气不过就跟我告状,我说我母亲,我母亲也向我告状,委屈得跟啥一样。

我母亲哭天抹泪,说柳月对她阴沉着脸。柳月也眼泪汪汪,说我母亲待她恶声恶气,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这时候,我工作本就忙碌,我就经常借口懒得回家。处在一个屋檐下,她们之间的矛盾不断升级。她们互相埋怨,互不相让,互相对对方瞧不上眼,更别说理解对方。她说她东,她说她西,她们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几次冷战之后,终于爆发了唇枪舌剑的战争。始起,柳月还克制,吵得紧了,柳月也不相让,直接也对着冯丽平大吵。大家一旦撕开脸面,所有的问题,有的没的都成了是非,成了矛盾。吵着吵着就吵到了以前的事。柳月看我母亲不顾情面,也撕开面子对骂。

冯丽平只是张浩的母亲,跟她柳月没有半毛钱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张浩,她冯丽平什么也不是。一旦没有了忌惮,吵起架来,两个人像两个敌人,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有一次正当她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档口,我进门了,这时候的柳月面对我母亲时那种冷的表情,刻薄的语言,真让我见识了,我母亲一看我回来就哭着向我哭诉:“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长辈。”

“笑话,你眼里什么时候有我这个媳妇了。这些年,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你,你得寸进尺。”柳月也不退让,说完,一甩门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再不出来。留下我和我母亲在外面,我安慰了我母亲。送我母亲出门。回到房里就和柳月大吵了一顿。

“她是长辈,你就不能让着她。”

“长辈,忍让,你就知道袒护你妈。”

“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你也说我不可理喻,你干脆也直接说我更年期,你妈就是这样说的。你妈对我什么样的态度,你没看见,你这样偏袒她,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你嫌弃我老了,我就是老了。”柳月越说越离谱,眼前的柳月仿佛不是我爱的那个柳月。我不再跟她吵,拉了被子就去睡觉。

架势一旦拉开,所有人撕开了面具,再也不用伪装,吵架便成了家常便饭。我更懒得回家了。

没有医疗专业技术,要想发展,拼的就是升职。不到三十五岁的我是几个人选里最年轻的,竞争相当激烈。我必须得努力。

我的工作越来越忙,经常不能按时下班,应酬也越来越多,时常要到很晚才回家。柳月就经常跟我吵,什么她老了,我嫌弃她了,我看不上她了,我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又是那一套。一大车的话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在我心里,眼里,她还是那个柳月,我认识的柳月,我爱的柳月,我从未想过她的年龄,而她仿佛不依不饶,非要我说个清楚。

我仿佛回过神来,五十岁的柳月,在她的身上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已经停了女人的月事,虽然小雨不到六岁,我也正当好年龄,依然年轻帅气,又是副处长,正在人生的巅峰时期。而她柳月,失去了好年华,岁月正在一步一步地吞噬她,白发,皱纹,松软的**,渐渐胖起的腰身,都使她整日惶恐,在与我的不平衡婚姻里,她不是更近地走近幸福,而是一日一日紧张地走近不安。在这不平衡的婚姻里,她失去了她自己,逐渐地她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眼看我越来越更像个男人,而她却容颜苍老,越来越不像个女人,更像个老太婆。男人的男性生命是八八六十四,作为一个男人要到六十四岁才失去自己作为男人的生物功能,而女人的生物功能只有七七四十九,偏偏她柳月又比张浩大,不光大,还大了那么多,她的苍老是显而易见的。女人一旦失去了作为女人的生命,剩下的日子,她只是作为一个老人存在,就像一个没有性别的中性人。而张浩还有二十几年的男人生命,想到这里,柳月几乎要崩溃了,她的青春已经无法挽回,失去张浩是必然的了。柳月越想越不对,再看张浩对她的态度,整个人都变了,她老了,张浩不爱她了。他母亲嫌弃她,他也嫌弃她。

柳月这样的思想,我一回家,她就借机会找我吵架。她怕失去我,更怕失去这个家庭。

一个人的辛苦,和我母亲的不和,不可遏制的苍老,正在一步一步地吞噬她,使她失掉自我。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以至于我和她之间起了心理上的隔膜。我时常感觉她是那么陌生,陌生到她不是我心中的柳月,不是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柳月。原来,我们两夫妻还和谐温存,现在,我们的温存减少到已经没有的地步。我想,我是失去她了,我再也找不回我曾经爱过的柳月。

借着工作的借口,我越来越少回家。

2022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