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月是我妈冯丽平在医院生弟弟张淼时好上的。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夏夜,怀着张淼的母亲突然肚子疼的厉害,情急之下父亲张伯成把四岁的儿子,也就是我托付给邻居的王奶奶,用自行车推着怀孕的母亲心急火燎的向医院赶去,那时候是没有出租车的。我们家居住的地方离长安医院最近,就两站路,那天的两站路却显得格外的漫长。

当父亲冒着雨终于把妻子送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疼的晕了过去。医生急忙替她做了检查,由于孩子的头长的太大,胎位又不正,生产比较困难。痛苦一遍一遍地折磨着产床上的母亲。

母亲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父亲毫无办法,那时候生孩子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不像现在,孩子的父亲可以站在门口观望,以便同产妇一起体会那神圣时刻的到来。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在产房外的走廊焦急的来回走着,走过一阵之后,又蹲在走廊的尽头。他紧缩着眉头,显得没有一点办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替母亲分担一些痛苦一样。他像所有等待着自己孩子出生的父亲一样,努力替母亲呻吟着痛苦。

窗外的雨唰唰唰的下着,拍打着廊下的窗檐,母亲的喊声湮灭在雨声里,雷声里。夜慢慢的深了,雨依然很大很急,产房里没有一点消息,父亲仍然焦急的睁大着他的一双显得异常疲惫的眼,盯着通往产房的那扇门。那扇门阻隔着他和妻子的世界,阻隔他和未来儿子的世界。他只能爱莫能助的听着妻子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的令人痛心的痛苦的喊叫。

每当弟弟不听话淘气时,母亲总是很伤感的讲起这段历史:生个你,差点要了我的命,还要这样调皮。那天晚上,母亲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了的。她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生出她的孩子。

陪母亲生产的护士是柳月。柳月刚从部队上转业。当过三年卫生兵的柳月还是第一次面临这样危急的场面。她紧张的守在产妇的身旁,一遍一遍的安慰着产床上的女人,她替她端来热水,给她鼓励,用毛巾帮她擦拭额头的汗珠,她用她的温柔体贴的关怀着产床上痛不欲生的产妇。

冯丽平痛苦的呻吟着,撕心裂肺的喊叫,她的喊声被窗外的雷声湮灭了,世界仿佛又恢复了平静。片刻的安宁之后,紧接着,疼痛又折磨的她撕喊起来。窗外的雨一直唰唰唰的下着,越来越大,雨滴急急的拍打着窗檐,像是读懂了产房的气氛,仿佛为这新生命的到来奏乐一样。

柳月的眉紧缩着,痛苦的表情不亚于她身边的产妇。母亲后来讲给我和弟弟听的时候,总是说:那天晚上多亏了你柳月阿姨,不是她,妈妈恐怕活不到今天。是柳月给了她勇气,使她终于度过了那难熬的风雨交加的夜晚。

母亲到底是勇敢而韧性的,天快亮的时候,弟弟终于很不情愿的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一声洪亮的哭声宣布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也许弟弟早就知道一但出了母亲的身体,他的命运就会改变,他就会被送去外婆家,所以他才那么倔强的拒绝出来,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很不情愿的从母亲的肚子钻了出来,仿佛是为了迎接新的曙光似的。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停了,晨光从窗里透了进来,又是一个晴和明丽的早晨。

在外面等了一夜的父亲终于听到了来自产房的一声生命的讯息。当柳月向这个等了一夜的男子宣布他爱人终于生了,母子平安后,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放声大哭。他不知道他是哭这个儿子的到来,还是哭自己的感动,或者是哭他妻子终于平安归来。他不明白,积聚在他胸中的泪如昨夜的雨狂奔着泻了出来。这是这个男人成年后第一次这样在人面前的嚎啕,全由不了他自己做主。那哭声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无法阻挡的。因为那天下了一夜的雨,弟弟起名叫张淼。正好也和了浩淼,我不是叫张浩嘛。

产后的母亲很感激柳月对她的格外关怀,本就热情好客的冯丽平坚决邀请柳月去我们家做客,柳月那时候可真是可人。父亲母亲把柳月当成恩人一样,招待这又招待那,柳月受宠若惊,年轻漂亮又秉性温顺的柳月无法不接受父母的感谢之心,她只好又把她的感激和回报和盘的付诸在他们四岁的儿子浩浩身上。我那时侯又生的可爱,自然成了柳月最倾注感情的目标,柳月也确实喜欢我,这点我是知道的。弟弟还小,后来又被送去外婆家,我便名正言顺的成了柳月唯一爱护的对象。

母亲把柳月当成恩人,后来两个人交往甚密,母亲本来就生的年轻,又热情好客,性格开朗,和柳月可谓一见如故,一来二往两个人竟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柳月是十八岁当兵的,三年的部队卫生兵锻炼了她的意志,使她气质非凡。转业后柳月被分配在长安市医院妇产科。她是家里的独女,上面有四个哥哥都已相继成家。柳部长示小女自然掌上明珠,范主任更是爱女心切。柳月虽然生在高干家庭却看不出一点高干子弟惯常的娇生惯养。

柳部长家的经济条件自然是好的,柳月从小养尊处优,不缺吃穿,这样我也跟着时常嘴上多了些零碎。这些事柳月都是瞒着冯丽平的,为了能够继续享有许多的好处,我也不打算告诉冯丽平,我的嘴从小就比较严实,我要是不想说的事,愣谁也别想知道,这就是大人们经常说的:这个浩浩,你看他奄奄的,还满倔强的,你就不能告诉大人。我偏不告诉你,告诉你有用吗。经验告诉我,许多事情是不能叫你们知道的,我心里有数。

冯丽平大概也知道一些什么,要不她怎么会说:不要总吃阿姨的东西,本来已经挺欠人家的了,做人要知道良心。我可不这么想,反正我是喜欢吃这些东西的。柳月又那么喜欢我,她不是和自己人一样吗。再说谁不喜欢吃好的。这是我和柳月之间的秘密。

后来,我父亲去了外地,在我极不情愿住在幼儿园的情况下,柳月又承担起了母亲上夜班照顾我的责任。这样我们之间的秘密便越来越多了。

柳月的家离医院较远,有事没事便喜欢上我们家来,我也很喜欢柳阿姨上我们家玩。开始总是盼望着她给我带来零嘴,后来慢慢的不怎么盼望零嘴了,而是从心里企盼着她的到来。希望时时刻刻看到她的身影。

我稍大些的时候,柳月不知道为什么慢慢来我家少了,我不习惯这样的日子,便利用放学的机会经常也去到她的宿舍,一通闲片之后,才又背起书包兴高采烈的回家了。母亲会问:怎么回来这么晚,我会不做声,或者随便的撒谎,反正不大说我是上柳月那里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大概是怕母亲怀疑我又去讨零嘴了。小孩子有时候就是挺奇怪的,我觉得自己也是。

一晃时间就又过去了,该是弟弟上学的年龄了。那年我十二岁,弟弟八岁。父亲把弟弟从外婆家接了回来。我还记得弟弟进到家里的情景,他陌生的像是来到了别人的家里,躲在墙角不敢大声说话。我拉着弟弟的手,叫他吃着吃那,弟弟仿佛很胆怯的样子,生怕惹恼了母亲和父亲会遭来横祸。

这时候的父亲因为工作变动已经不去外地了,我和弟弟也便有了依靠。柳月便更少时间来我家了。大概她也是忙了,我时常会想念她。想她的时候,就在放学后去到她的宿舍。慢慢的我的腿和心形成了习惯,隔三差五就要去柳月的宿舍,要是不去,这几天的课就无法安心上,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

我经常的去到柳月的宿舍。有时候,她宿舍有人,或者一位阿姨,或者一位叔叔,我自不管,只管自己呆一会走人,只为去看看柳月,我的柳阿姨,因为我又想她了。

2006-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