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初秋,在B市某乡镇的乡村小学,同样是新生即将入学的时候。
那年,林知云的身份是刚刚考上这个学校的教师。她是带着一种特殊的心情来到的这里。先前,她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由于是临时工,单位突然的变相裁员,她的第一份工作就在意料之中没了。那时,她就暗自发誓,一定要考上一个公立单位,至少不会经常面临被裁。
可等到公布结果的时候,知云却再次感到一阵茫然。她虽然考上了特岗教师,可不理想的是,她被分配到了一个很远、很偏僻的乡镇。既然已经无路可退就坚决不能放弃,前方的路不管有多难,都得硬着头皮闯一闯!知云以前单位的同事们知道知云十拿九稳,高调离职。很多同事都在背地里羡慕她,一想到能彻彻底底的出一口气,她还是特别得意的。
身份转换容易,可工作性质却不是那么容易适应的,首先工作地点就十分让人头疼,如果不是因为生计问题,估计很难有人会愿意投身到这样的工作环境中。这是本市最偏远的乡镇小学,自驾就需要一上午的时间,第一次去,知云把行李都准备好了,住校是少不了的,通勤根本不可能。一到学校,知云彻底陷入绝望,这所小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晴天还好,到了刮风雨雪天,那简直无法想象,人丢了都找不到,这和被关进监狱有区别吗?
进入教学楼前,校办工作人员见有新教职工报道,忙着上前搭把手,帮忙搬行李,送新职工来到职工宿舍。
这位来帮忙的大婶是校后勤部职工,有着乡下人特有的朴实与热情,见来的是个年轻姑娘,分外喜悦,不停地张罗着。那大婶自称姓吴,一边帮着提行李,一边介绍学校的基本情况。
那吴婶子滔滔不绝,一看就是能说会道惯了的,有些神通。吴婶说道:“咱学校已经有五十多年了,前些年年轻一些的纷纷去了南方打工,近些年,随着留守儿童逐年递增,所以国家大量扩招教师,这不,你们这批已经是招的第二批了。既然已经在一起工作了,以后大家就得亲厚些,邻里乡亲也都和气,有事了说一声大家都会上个前儿,不会看着不管的。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姑娘大可不必担忧,在这工作就像在家里一样,没有压力。”
一番话,知云对这所学校有了基本了解。教职工宿舍是一个二层小楼,在教学楼后面,离教学楼有一百米的距离。她的宿舍早就安排好了,这一批教师都住在二楼,她的是203房间。
刚一进门,里面浓重的发霉味道十分呛人,知云连忙捂住鼻子。
吴婶说,这间宿舍已经空了五年多了,有霉味很正常,他们一直有人打扫的,住段时间就习惯了,霉味自然会消失。
正说着,见已经有一个女生在那里整理内务。知云见那女生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身材微丰,皮肤白皙,一身朴实的打扮,看上去十分和顺的样子。
吴婶子上前忙介绍说:“她叫刘月红,是昨天来的,和你是一批考上的,以后你们就是同屋的了,来,大家认识一下。”
“您好,我叫林知云。”
“您好。”
那刘月红见同宿舍的女生合了自己的意,像是个好说话的,便开始主动上前套近乎,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不少。
由于头一天太累的缘故,睡迷糊了,第二天的早会她们两个都迟到了。虽然还未正式上班,但校办头一次例会她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后一个入场未免太引起注意。校长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她们也不敢左顾右看,匆匆找到最后的位置坐下了,此时知云发现,坐在最后一排的只有一个女生。
只见这女生一头披肩发,化着较为浓重的妆,即使这样也难掩饰皮肤的粗糙,长睫毛一看就是接过的,搭配淡紫色眼影怎么看都有些夸张。那女生也不和她们打招呼,也没抬头听校长的讲话,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一本时尚杂志,镶着水钻的美甲一闪一闪的晃动,有种说不出的妖娆感。
校长是一个已经头发全白的男人,在讲台上义正言辞,和大家简要介绍了学校的概况,表示十分欢迎新一批支教的特岗教师,希望大家今后爱惜工作,虽然深处小镇,但同样肩负重要责任,他希望所有人能在平凡的岗位上发挥一名园丁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培养祖国的花朵。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阵阵。
接下来就是新教职工一一上台做自我介绍。整个半个小时,掌声一波接着一波,知云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一批分到这所小学的一共13个人,其中男生只有1人,其他12人都是女生。
知云和月虹只记得那个唯一的男生了,因为他是这一批唯一的男性小学教师,学师范专业的男生能有这样的也是不易了,那男生身量不高,穿得虽有些土气,但好在看上去斯文清秀,一看就是学习成绩十分出众的那种典型。那男生名叫周家和,全国重点师范大学毕业,数学教育专业,他自我介绍说,这是他第一份工作。只见周家和一副学生气,甚至有些笨嘴笨舌,见台下有的女生暗暗笑他,反而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脸颊绯红。刘月虹在底下也暗暗笑道:“看看,快看看呦,这小伙儿还挺腼腆,脸都红了,有点意思。”
知云小声道:“没看到他都紧张了吗?”
月红道:“哪有啊,我是对这周家和印象挺好的,这小伙子不装,不比那些狂三诈四的,看着舒服些。”
正说着,便轮到她们身旁的这个女生了。原来,她叫谢樱华,那谢樱华走上讲台时的样子简直像在走秀,所有的亮点都不如她那一双雪白纤细的大长腿,哪有个教师的样子,真奇怪她是怎么考上来的,见她这样打扮,台下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那谢樱华的自我介绍一共也没超过五句话,她似乎已经察觉到台下有很多人用异样眼神看她,便匆匆下台。
旁边的一位女生悄悄道:“你们不知道吧,她是教舞蹈的。”
这就不奇怪了,学艺术的女生,多数都是这个样子。
林知云是最后一个做的自我介绍,她整了整衬衫,走上讲台,向在座各位敬个礼。
“各位老师,大家好,我叫林知云,我清楚这份职业所承担的重量,也知道既然选择了当一名教师就意味着会失去很多自己的时间,但我愿意奉献自己,并不仅仅因为这个职业收入可观,我想看到在我的培育下,那些孩子会露出笑脸,学会感恩,健康成长。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不太幸运,我的班主任老师对我十分刻薄,会因一些小事对我羞辱打骂,她的举动给我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又一层阴影,到了今天伤口依然无法愈合,我常常会在梦中惊醒,仿佛依然会听到当年那些同学嘲笑我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要这样对我,即使这样,我依然勇敢地成长起来。就在前几个月,我由于特殊原因,失去了过去的工作,当我报名教师考试的那一刻,我就想到,我一定要做一名合格的教师,不让我的学生再重复我曾经发生过的不幸。我要重新开始,活出自己的精彩,最后我要说的是,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你们,谢谢大家。”
没等知云走下台,就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乡下的教学生活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新生入校这天就已经让他们这一批新教师手忙脚乱起来。林知云、刘月虹、周家和都是班主任,需要接待新生。从早上七点钟到中午12点,他们都是跑前跑后,连口水都喝不上。来镇里小学上学的都是乡下孩子,家长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交流起来有些费劲,很多事情都要反复地说才能说清楚,他们三人都未免有些赶鸭子上架了,所以事事小心,从不冒失。
林知云分到的是最后一个班级,也就是一年六班,班里一共三十五个学生。看着这群平均年龄只有七岁的孩子,一个个虎头虎脑地,十分活泼,惹人怜爱,由于生活条件有些艰苦,乡下孩子自然比城里孩子壮实许多,当然,也比城里孩子朴实许多。林知云把他们全部领回了班级,排好座次,开始了第一天的学习生活。
一天下来,整个人虽然直不起腰,但一想到那群孩子,今后每天都要与他们为伴,心里还是十分开心。
自从谢樱华入校的那一天起,她就是全校的焦点,学校里几个单身大龄男青年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移开过,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其他的女教师都显得黯淡无光。时间长了,谢樱华便是其他女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话很是不大中听。
褪去夏日的燥热,迎来清爽的秋天,看着碧空如洗的蓝天,仿佛从头到脚都被冲洗过一样。
镇中心校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文艺汇演在校园里拉开帷幕。校园里一改往日的严肃,变成歌舞之乡,所有文艺节目都经过一个月的排练才拿得上台面。孩子们天真、活泼、精彩的表演一个接着一个。
年轻女教师们带来的群舞表演同样精彩,可圈可点。演出那天,30个年轻女教师带来的是一段现代舞,充满青春时尚气息,舞蹈都是谢樱华编排的,非常好看。动感音乐一响,场内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叫好连连。
要说最出彩的,非樱华莫属。她所表演的独舞名叫《秋樱漫漫》,是一支现代舞,里面有很多芭蕾舞动作,在这样的一个乡镇小学校,没有这样的人才,所有人的眼睛都像被冷冻住了一样。这里虽没有华丽的舞美、灯光,可她的肢体语言同样极具感染力。樱华梳着高高发髻,没有任何装饰,舒展身姿,一身素雅的舞台妆像极了不起眼的秋樱花,虽没有出身高贵的身世,没有勤劳人家的呵护,坠入山间溪谷,无人识,无人问,却依然吐尽芳华,绽放一生,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人间,待到满天飞雪之时,山花抵不过风霜严寒,悄然埋入黄土,可明年依旧重获新生,洒满人间。
舞蹈的名字是她自己起的,看着台上尽情飞舞的姑娘,台下的林知云、刘月虹都忍不住被深深感染,等到音乐渐渐停止的那一刻,台下的观众才回过神来。
活动结束后,校方把表现最出彩的几名教师叫到了校长室。原来,是局领导想要看看新一批年轻教师的素质如何。
几个女孩都没来得及卸妆,站在几个中年男人面前难免不自在。校长一一给他们介绍了名字,高挑的樱华最为养眼,难免受到更多的关注,那中年男人自称是局领导,握住樱华的手后半天不肯松开,贼兮兮地冲樱华笑了笑,樱华并没有羞答答的模样,依然一副从容优雅的姿态。那男人转身又问起月虹的年龄、姓名,月红竟然磕巴了起来,因为她太紧张了。林知云生怕那男人又来和她握手,让她意外的是,那男人居然没有走向她的跟前,只是礼貌地点头微笑一下。
正因为这惊鸿一舞,从此以后,谢樱华的“待遇”明显与其他教师不同,很多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都不能直接说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