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因为一首诗的邂逅

但是，如果你觉得陆游的故事就这么简简单单止于思念，那就错了。

在唐琬被迫离开自己之后，陆游悲痛难以自制，感情方面始终留有一片空缺。妻子王氏是母亲为他挑选的，以陆老太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心理，这位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想而知。

然，陆游毕竟是个才子，他理想中的妻子应该是像唐琬那样，贤惠美丽，而且和他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夫妻二人可以花前月下，喝酒赏花，吟诗作词……母亲一手扯裂了他的美好姻缘，硬逼他娶一个她眼中的好妻子，他和王氏虽是夫妻，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心始终无法靠近。大概老天觉得陆游太可怜了，所以有一天，他遇到了她，一个颇有才华，但在历史上并未留下姓名的女子，她嫁给陆游为妾，后人便称她为“陆游妾”。

那一次，陆游独自外出，晚上就住了在途中的一个驿站。

古代的驿站和客栈不同，只要有钱，客栈可以随便住，但是驿站却只为给朝廷传送文书的人还有来往的官吏提供服务，传递文书看守驿站的人叫驿卒，宋代之前，驿卒皆由当地百姓充当，宋代以后，改由士兵担任，属于服役的一种。

陆游是朝廷官员，可以随意进出驿站。他在驿站内散步时，无意中发现墙上题有这样一首诗。

玉阶蟋蟀闹清夜，金井梧桐辞故枝。

一枕凄凉眠不得，挑灯起作感秋诗。

和陆游所作的那些传世名篇相比，这首诗属于比较一般的，但细看来别有一番风味。

寂静的秋夜，蟋蟀躲在暗处啼叫。写这首诗的人，似乎心中本来就带着惆怅，被蟋蟀所打扰就更加睡不着了，于是起床点灯，将心中所感写在了墙壁上。

是谁有这样的心思？陆游觉得奇怪，于是找人询问，得知题诗的人是驿卒的女儿。

陆游未曾料到，一个驿卒的女儿竟有如此才学，彼时的他正处于情感空虚阶段，妻子王氏和自己话不投机半句多，哪里比得上唐琬的十分之一？偏偏这位颇有学识的驿卒女儿出现了，当下他便生了纳妾之心。

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十分常见，陆游好歹是个官，又有学识，驿卒听说他有纳自己女儿为妾的意思，欣然答应。驿卒虽说也是朝廷的工作人员，但无品无阶，女儿能嫁给当官的人，即便是做妾，也比嫁给贩夫走卒要强很多。于是，这段姻缘顺理成章。

有人对这件事持怀疑态度，觉得“陆游妾”是后人杜撰出来的，历史上根本不存在其人。

历史上很多传说都是如此，口头流传却没有真实凭据，既不能证明是真的，也不能证明是假的。陆游妾存不存在尚未定论，而题在墙壁上那几句诗，却出现在了陆游的《剑南诗稿》中。

西风繁杵捣征衣，客子关情正此时。

万事从初聊复尔，百年强半欲何之？

画堂蟋蟀怨清夜，金井梧桐辞故枝。

一枕凄凉眠不得，呼灯起作感秋诗。

如果说陆游妾真是后人杜撰的，驿站墙壁上的诗出于陆游之手，那么她留下来的这阙《生查子》，真实作者是谁？词中所倾诉的，分明是闺中女子的愁怨啊。

只知眉上愁，不识愁来路。窗外有芭蕉，阵阵黄昏雨。

晓起理残妆，整顿教愁去。不合画春山，依旧留愁住。

当然，不能排除有人以女性视觉写了这阕词。不管真相如何，我还是愿意相信“陆游妾”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陆游和唐琬的分离太过悲情，若没有这样一个聪慧女子陪伴他，他的下半生该有多寂寞。

这首词的上阕，写的是女子傍晚梳妆时的场景。镜中的美人蹙着双眉，眼神中锁着点点清愁。仔细想想，这愁到底来自哪里？

也不知那一晚上女子有没有睡着，她那样惆怅，怕是一夜未眠吧。等到早上起来梳妆，想整理好心情，把用精致的妆容把愁遮住。黛色青青，宛如充满朝气的春天，顺着眉细细描绘，一笔一笔勾勒出精致而喜悦的容颜。然而愁一旦生出了，岂是这么容易就掩盖住的。

一阕词，四十个字，其中竟然有四个愁。忍不住去猜测，究竟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她要如此忧愁？莫说我们猜不到，她自己也不确定。

照理说，陆游娶了这位驿卒女后，对她应该挺不错的。才女唐琬被迫离开自己，新娶的妻子王氏不懂诗书，不能引起陆游感情上的共鸣，然驿卒女虽算不得才华横溢，必定也是校友才气的女子。她和陆游有相同的兴趣，再者，陆游多多少少会把对唐琬的思念转移到她的身上。

既然陆游对她不错，那她的愁从何而来？

我大胆地猜想，大概占据陆游的心的始终只有唐琬一人，这位女子心知丈夫并非真的爱自己，所以才会终日郁郁寡欢吧。

关于这位被冠以“陆游妾”的无名女子的生平，我们一无所知，也无从猜测她嫁给陆游后过得幸不幸福，但她结局是摆在那里的：在嫁给陆游半年后，陆游的正房妻子王氏就把她赶出门了。又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妻妾争风吃醋是很正常的事，家里女人一多，难免会吵吵嚷嚷。按照古代的规矩，妻子是正房，妾必须尊重妻，以妻为尊。妻打骂妾，妾也只能忍气吞声，但是闹得把妾赶出家门，确实有点严重了。从陆游妾的结局来看，陆游对她应该挺不错的，要不然也不会招来大房的嫉恨，以至于被扫地出门。

这位女子着实可怜。陆游娶她是因为她的学识，失去心爱之人的他多多少少会把对唐琬的感情转移到她身上，她可能只是唐琬的影子了。

再者，王氏对陆游和唐琬的事肯定是知道的，丈夫一心惦记着前期，她早就恨得牙痒痒，正好这姑娘进门了，王氏很有可能把对陆游的怨和对唐琬的恨全部发泄在了她身上。不然还能怎么办，王氏肯定不敢跟丈夫叫板，也不会跑到唐琬家里去闹。

可怜的驿卒女，她不就是闲来无事写了一首诗么，无端端成了人家的出气筒。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会再墙壁上题那首诗吗？我想肯定不会，除非她是真心爱陆游，愿意为陆游牺牲一切。

陆游本身也是个可怜人，仕途坎坷，朝臣排挤，他已经够累的了，回到家里想好好谢谢，后院又起火，先是母亲逼他休了爱妻，后是王氏驱逐了爱妾。

果然，家里女人多了，麻烦事就跟着来。陆老太太的眼光真毒，她看中的媳妇性子果然像她，王氏一定很讨她欢心。

再来看感情以外的陆游吧。

历史让他的名号家喻户晓——爱国诗人。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那时候我朗朗读着他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他文采斐然，曾考取进士第一，因排名在秦桧之孙的前面，引起秦桧的不满，竟被除名。

他坚持抗金，甚至不惜得罪朝中权贵，屡遭弹劾，但始终未改初心。

他仕途不顺，多次被罢官，在朝堂起起落落，最终在乡野终老一生。

他留在我大脑影像中的，一直是垂暮老翁的形象。我时常会把他和岳飞联系在一起，他们都一样，正直，理性，坚韧。而我从未去揣测过，这样一位正直理性的老人年轻时竟会有如此纠缠的感情。

若说情痴，那陆游真的是一位理性的情痴吧。

这次是我真的决定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

想让你忘却愁绪忘记关怀，放开这纷纷扰扰自由自在。

思及戴复古的一生，脑中出现的竟是这两句话。

他是才子，师从放翁，笔下生烟霞。

他是浪子，游戏江湖，终身不入仕。

他留墨不少，却并没有脍炙人口以至于家喻户晓的传世佳品。

他多情难耐，甚至后人提到他，总忍不住先感叹他那位比他还要有名的妻子。

这，便是节妇潭的故事。

凄清节妇潭，潭水深且洁。

澄如节妇心，不受织尘涅。

戴君临别时，节妇何鸣咽。

可怜捉月盟，满纸泪与血。

去住两难全，死生容易决。

至性读激昂，鬼神助其烈。

至今潭上雁，萧萧唳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