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靶向明确

莫名躲过了涂坤克的穷追不舍,脱去了嫌疑,大为震惊的人不只有延味羡和冯老,还有秦瑄。

以涂坤克的势头,分明是冲着延味羡来的,不在他身上下工夫,让中毒案盖棺定论,不过听了延味羡几句不痛不痒的辩白,就这么轻易罢手了吗?

何况,延味羡甚至还出言相激。

要是换作之前的涂坤克,即使线索单一,证据不足,哪怕只是得到一点蛛丝马迹,都势必会紧咬住不放,然后就此大做文章。

主帅的死,导致帅位暂悬,按资排辈的话,怎么也轮不上他涂坤克,但若论功勋战绩,他和有志此位的其余几位将领还是有希望一争的。

眼下,谁能找出毒害主帅的真凶,安抚军心震荡,扶大厦将倾于既倒,足以称得上是功勋一件,在争夺主帅一位上也会更有话语权。

涂坤克对这一点应是再明确不过,如此良机,他不该放过的。

一个人的秉性很难在短时间内产生巨变,涂坤克这样一个野心蓬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握有先机,又抓住了他人的把柄错漏,何况这个人还和他早有嫌隙,怎么就能既往不咎了呢?

涂坤克说出“我信你”三个字时,秦瑄恍惚间失神,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会错了意,但在看到涂坤克随即落在他身上那一眼含义未明的打量后,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涂坤克口口声声说着相信,表面上不再追究,饶过了延味羡,但他其实从未姑息放纵过,也从未偏离过自己瞄准的靶子,因为涂坤克意欲铲除的目标,从来便不是延味羡,而是他。

不管是编织借口,把诸位将领诓来聚集在主帅案发现场给他施压,还是事无巨细地验毒和排查线索,都是为了找出证据,给他罗织罪名,正是因为延味羡身份特殊,又和乌头碱有所联系,难以逃脱质疑,独善其身,才让他不可避免地成了事件中的变故,一段横生枝节。

但涂坤克其实早已看出,这其间,有人在暗中操纵,转移大家调查的视线,暂且不论代洲义将军提出的有关下毒者可能存在的作案手法,无论是从主帅手中找到的马匹鬃毛,还是盘桓在众人心头的疑云——蜂蜜罐,都出现得过于蹊跷,似乎都急于推出疑凶,让案件波折迭起,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涂坤克从未被这些丢出来的线索左右过视线和心念,他曾说,如今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其下还藏着什么,谁都不敢妄言。

这话是用来提点万葛沙的,看似说得隐晦,并未交代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别人或许只当涂坤克是在慨叹案件复杂,追查不易,秦瑄却是听得出来,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涂坤克不是不知冰山一角下埋藏着什么,主帅中毒案的背后又是谁在谋算。

只不过,这是属于他和秦瑄二人的争锋,对于不辨真相的其余人来说,他还需按照章程,把证据摊到明面上来,但他一开始,就是有备而来的。

因此就算对延味羡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有过许多猜测,认为他怎样都不算无辜,但比起揪出并打压自己来说,延味羡就显得无足轻重多了。

秦瑄也纳闷延味羡的态度,他的磊落刚直让人刮目相看,为救同伴以身犯险亦不是常人能够办到的,但场上的证据虽对他不利,倒尚未到绝境,他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性命去保全伙房之人的,涂坤克也不是那种会受其要挟的人。

可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不留余地,奋不顾身,就像是抱了必死之心,非一死不能全其志。

这样的举动,只可能是在替他人掩护,只有他一死,他要掩护的人才能得以安全,这是在替死。

之前冯老负手而立,和延味羡似在暗中传信,秦瑄就怀疑过,延味羡是听命于冯老。

只是他原以为,延味羡这枚棋的功用,不过在于搅乱场面局势,声东击西,混淆视线,为他赢得抽身之机,没想到的是,冯老高屋建瓴,料到会陷入此僵局,早替他留好了后手,而延味羡也在不折不扣地完成。

若不是涂坤克早有洞见,目标始终如一,冯老的这番布置,原是没有破绽的。

现在,只怕涂坤克已经回过神来,拨开迷雾,看出延味羡舍命相护的人是他,不会再被牵引着走,发散自己的怀疑,只会直奔他而来。

但秦瑄的心绪并没有太大起伏。

从设计毒杀主帅,直至走到这一步,每一步都暗藏杀机,惊心动魄,为的都只是夺回主动权,好好活下去,远离朝不保夕,汲汲营营的日子。

蛰伏的时间久了,他已淡忘了那个会因为被冷落,无人相伴,在角落垂泪,会因为得到一块别人不要的糖就喜不自胜的孩子,也就是幼年时期的自己。

繁华或落寞,荣光或卑微,像是双生花的开灭,一镜两面,更像是昙花一现,他知道刚极必折,盛极必衰,没有什么可以不朽恒常,一时的得意与失意,也就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动摇他的情绪了。

他可以不要王室的尊荣,也可以舍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只要扳倒王后,替冯锐统领雪耻,恢复身后名,他便可以了无牵挂地带着冯老和马群,到云深不知处,闲云野鹤地生活了,燕禄也可以在军营安然无恙。

所以在实现这一切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也没人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涂坤克堪破迷局,有心针对于他,这对他来说,一切左不过回到了原点,也不算太糟糕,情形纵是不利,延味羡终是不必作无谓的牺牲了。

虽然不知涂坤克存的什么心思,延味羡还是强作镇定,随即故意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他跪伏在地:“校尉之信任,小的何德何能,在这里谢过校尉宽仁,愿意给小的一个自澄清白的机会。”

涂坤克刚要抬手,秦瑄上前一步。

既然延味羡的身份在涂坤克这里已经是明牌了,他也就省去了刻意避嫌这个麻烦的过场,拉起延味羡道。

“别说蜂蜜罐里的果醋是炊事长的,蜂蜜罐是他的,便是罐子上刻上了炊事长的名字,也无人敢说就是他蓄谋了毒杀。乌头碱不是稀罕物,钩吻却不一样,以炊事长之职,纵是享有采购调度权,就能有机会接触到此毒药并潜藏营内吗?如若炊事长当真有这样的能耐,还会留在这里,听凭处置吗?”

“伙房失窃,遇盗之物若只是一个蜂蜜罐,当然说不过去,但要是有人明知涂校尉和炊事长之间的嫌隙,欲以一只蜂蜜罐挑起争端,煽风点火,行掩盖真相之实,就不是失窃这么简单了。”

“炊事长受惊了,起身吧。”

延味羡感知到秦瑄微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心,在他抬起头看向他时,又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是说,不要轻举妄动,无论先前的布局是什么,都暂且搁置吗?他难道已经猜到冯老安排自己所作的谋划了吗……

延味羡一时不知该听秦副将的,还是不管不顾地依照冯老的计策行事。

他虽效命冯老,但冯老也是在替副将筹谋,直接违逆副将的意思,恐怕会坏事。

他退回到伙房一列,双手自然下垂,左手轻拢着右边衣袖摩挲,暗自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