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子风单人病房中,光哥和老四正坐在沙发上。
光哥和老四来这里探望他的时候,恰好赶上许诗雅擦拭他的身体,简单的寒暄过后,他和许诗雅没再理睬他们。
光哥和老四瞅瞅忙忙碌碌的许诗雅,又望了望面无表情地瞪着天花板的他,寂静的病房里,似乎每一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终于等到许诗雅擦完他的身体,光哥忍不住地开了口,“女魔头,我有几句话和晨子风说,麻烦你先离开一下。”
“凭什么赶我走?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可是他最亲近的人。”
光哥转向病床上的他,面露尴尬的笑容。
他看向许诗雅,“整个上午都没闲着,去楼下公园喘口气吧。”
许诗雅应了一声,随手放下毛巾,临走时,许诗雅冲光哥扔下一句话,“以后别再叫我女魔头,我有名字的。”
许诗雅离开病房后,光哥朝他笑道,“好些天没见,她真是变了一个人啊。”
光哥又对老四说,“你看看,想要改变一个女孩,还得是一个男孩。”
老四点头,“人说女大十八变,可这心,却是为男人变的。”
他冷笑,“还得感谢五哥啊,如果不是他,许诗雅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听闻他的讽刺,光哥的面容有些尴尬,“我已经惩罚过他,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反问道,“不会再犯第二次,不是第三次吗?许诗雅捅了老五,难道不是因为老五调戏了她吗?就不算数啦?”
老四从中调和,“有人暗中保护女魔头,没人伤得了她。”
他诧异,“有人暗中保护女魔头?”
见到他的反应,老四也感到讶异,“你不知道?许诗雅没跟你提过吗?”
“许诗雅从来没跟我提过……会是谁在暗中保护她?”
“是……”老四刚一开口,就被光哥拍了一下大腿,光哥似乎暗示老四不要多嘴。
光哥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他的床边,“除了我,还能有谁。”
他表示怀疑,“你?”
“老城区,除了我能保护得了她,还有别人吗?”
光哥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你想想,她长得那么漂亮,深陷狼窝之中怎么能够平安无事呢?不正是我的意思。”
老四默默点头。
他瞥了一眼光哥,“狼王的意思呗?”
光哥笑了笑,“你要这样讲,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关于这个话题,他不想再和光哥多嚼口舌,他已经抓住光哥示意老四闭嘴的细节,再加上光哥掩藏的借口实在牵强,他敢断定,一定另有他人在许诗雅背后保护她。
既然光哥不想透露,再听他胡吹下去毫无意义,他说,“我很难相信你们今天过来只是来看望我的,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你伤成这样了,能有什么事找你,哥哥我是想过来问问你,你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你摆平。”
“你也看到了,现在有人伺候我,医药费也付了,我需要你帮什么忙呢?”
“你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电话里不是跟你讲过了吗?从高处摔的。”
光哥狐疑地笑着,“刚才女魔头在,我没说破,你的腿伤像是摔的,可胳膊的伤,倒像是被硬物从中间折断,断成两截。你从高处坠落,大概率是胳膊肘骨折,你胳膊肘没事,反而小臂折了,你这是怎么摔的啊?如果从高处坠落,骨折之处必定伴有粉碎,摔碎摔碎,哪有摔断这一说法?如果仅仅是断,最好的解释便是折断,你胳膊的伤明显是被人折断的。”
“你蒙骗那个丫头行,光哥我行走社会这么多年,这点道道看不穿?说吧,到底是谁干的,这口恶气我们给你出了。”
老四接着说,“晨子风,老大和我一直拿你当兄弟看,只要你一句话,这个仇我们兄弟给你报了,你尽管说是谁,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光哥见他闭口不谈,光哥心里猜测,这个仇他不是不想报,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肯定做得干净利落,绝对会让他明白,他碰了一个他不该碰的人。”
老四见他仍旧缄默,又补充,“你千万不要有后顾之忧,你想想看,你所认识的人当中,还有谁能办这样的事?你的深仇大恨只有咱们兄弟能办,而且办得让你舒坦。”
他故作感激地说,“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事发当时无人问津,住院后,却有这么多的人争着帮我报仇雪恨。”
说到这里,他面带些许的惋惜,“你们不用找了,我现在叫他过来多省事啊。”
光哥疑惑不解,“你现在叫他过来?”
“对啊,我住院第二天他也住进来了,现在在楼下的多人病房躺着呢。”
老四惊疑,“什么情况啊?”
光哥不屑地笑着,“说得跟真格似的。”
“你们不信?”
光哥和老四摇头,“不信。”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拨通之后按下免提键,“把二狗给我推过来!”
话筒里传出为难的声音,“晨哥,是现在吗?”
“现在!立刻!马上!”
没等电话那头回复,他挂断了电话,接着对光哥说,“别着急,稍坐一会儿,从楼下推上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十分钟左右,光哥和老四果然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推着病床进了病房,而躺在病床的人,四肢上下全部裹着石膏,并吊在半空之中。
年轻小伙子将病床推到他空闲的一侧,抱屈地对他说,“晨哥啊,大夫说让二狗哥多休息啊。”
他左手用力敲打二狗裹着石膏的右臂,“大夫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
二狗强忍着疼痛,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你!”
他对光哥和老四说,“看到没,还是二狗听话懂事。”
他又转向二狗,“二狗,学两声狗叫给我这两个哥哥听听。”
面红耳赤的二狗气得想从病床上坐起来,可惜他做不到。
二狗缓缓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汪。”
“学得不像,重新来。”
二狗深深吸了一口气,“汪汪。”
他满意地点点头,“这回有点像,藏獒是怎么叫的?”
二狗粗犷地叫,“汪,汪汪汪。”
“嗯,有点模样,泰迪是怎么叫的?”
二狗尖声叫道,“汪汪,汪汪,汪汪汪。”
他对身边的光哥和老四笑道,“你们觉得二狗叫得像不像?”
此刻,光哥和老四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二狗这是怎么了?社会上如此歹毒的一个狠人,怎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玩弄得连自尊都不要了?不会认错的,躺在病床的人,正是自己所认识的二狗!
刚开始,他提到了“二狗”这个外号,他们猜测可能是自己所认识的二狗,可叫二狗的人实在太多了,心里面并不敢肯定。当这个人被推进病房的时候,他们惊诧了。当看到二狗遭受了如此的羞辱,居然听从地真像只狗,他们惊愕了。
光哥缓缓站起来,“二狗,是你吗?”
二狗由于伤势过重,脖子上也带着护颈套,无法活动脑袋,二狗通过声音分辨出说话的人,“光哥,是你吗?”
“是我啊,你这是……”
粗壮魁梧的二狗一听说是故人,眼眶瞬间红润了,“光哥啊……唉……”
“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是我傻啊……”
“到底是谁对你下了这么狠的手!”
“光哥,我不能说啊……”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真是傻啊,豪门间的恩怨,是你能参与的吗?”
二狗流淌了眼泪,“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啊。”
“你现在知道,已经晚啦。”
二狗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他用力咳嗽几声,二狗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我说,你俩咋还唠上了?光哥,你不是说给我报仇么,抓紧时间啊,一会儿许诗雅该回来了。”
光哥干笑着,“二狗倘若有一条胳膊腿儿健全,我立马给它敲了,可你都看见了,他四肢尽断啊!哪还有我下手的地方?”
老四补充,“是啊是啊,你好好看看他,受到了双倍的惩罚,放过他吧。”
“让我说你们俩什么好呢?一上来口若悬河地说要给我报仇雪恨,现在却在我的面前替我的仇人求情,你们拿我当猴耍啊。”
光哥解释,“误会我了不是,一开始不是以为伤你的人还在外面逍遥自在?”
“对啊对啊,二狗比你惨多了,你饶过他吧。”
“你们这些人啊……嘴里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我真懒得和你们计较。你们如果没有别的事,都走吧,我要休息了。”
“还有二狗,等我休息好了,下午再找你玩耍。”
二狗欲哭无泪。
他们几个人一同离开晨子风的病房,光哥和老四在二狗的病房多待了一阵子,中午才离开医院。
从医院到作坊的路上,心事重重的光哥和老四始终沉默着,这次突发状况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回到作坊的办公室,坐在光哥面前的老四终于按捺不住,“二狗说,废他的那些人为首的是个女人,是她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她不仅是林涛的人,同时也是他的母亲啊……这个世间最强烈的愤恨,莫过于一个母亲见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了伤害,二狗能活着,她也算仁慈了。”
“既然他的母亲这么爱他,当初又为什么离开了呢?”
光哥深深叹了口气,“陈年往事不要再提了。”
“老大,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别生气。”
“说吧。”
“我们今天看望他,是去打探他的病情,你瞧他的伤,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啊……再加上那个女人一直守在他们身边,我看咱们的工厂办不成了。”
“目前来看,等他痊愈不是问题,问题是将来怎么利用他?”
“只要那个女人在他们身边,我们就很难下手啊。”
“只要那个女人不在他们身边,我们便可以下手了。”
“老大,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在医院的时候,你跟他说有人在暗中保护女魔头,你发现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保护女魔头,他甚至不知道是谁伤的二狗。”
“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女魔头跟他关系这么好,都没跟他提过这个事,足以证明是那个女人交代的。”
“既然那个女人替他报了仇,现在正是母子相认的好机会啊,那个女人怎么还躲着自己的孩子呢?”
“对啊,一个母亲为什么会躲着自己的孩子?”
老四若有所思,“说明他们母子之间有很大的裂痕!”
“一定是这样,他们晨家兄弟在老城区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他们的奶奶在照顾他们……所以,我们只要推一下,将这道裂痕彻底发展成决裂……”
“那么,那个女人将离开他们,不再保护他们……”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便无忧无虑地利用晨子风替我们赚钱。”
“老大啊,快跟我说说你的详细计划。”
光哥贴近老四的耳边,悄悄私语些什么。
过了片刻,黑暗的作坊中,回荡起狼狈为奸的丑陋狂笑。
……
他背着弟弟的书包如同一只漫无目的的幽灵,晃荡在人烟稀少的街道。
自医院离开后,晨子风只留给他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备战中考,已经荒废了几个月的学业,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不仅需要补回落下的功课,还要巩固之前学过的东西,时间紧迫,任务繁重,曾引以为豪的学业却让他失去了信心,顿感挫败。
他后背的书包如同装着铅块一般沉重,把他的肩膀都快压垮了。
以前在作坊做工的日子,繁重不堪的工作之中,他无数次幻想自己重回了学校——教室里摇曳的蓝色窗帘,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午后操场上的明媚阳光,同学们天真烂漫的活泼笑脸,还有她们的妖娆背影,这些美妙的记忆曾清晰刻画在他的脑海,他难以忘怀,时常觉得兴奋,又时常觉得心酸。
他只是幻想,从未奢求,当这天来临之际,熟悉的感觉突然变得陌生,美妙的回忆成了心中的恐惧,向往的生活产生了些排斥。
他耷拉脑袋行走着,看见地上空易拉罐,一脚踢飞它,易拉罐飞得不远,他跑上去又补了一脚。
他走累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马路上飞驰的车辆渐渐入了神。
他莫名有股冲动,如果自己冲过马路,被汽车撞倒了,是不是就能和弟弟一样,躺在医院。
他转眼又想,绝对不能如此莽撞,这样岂不是碰瓷么!到时候人家不管医药费可咋整?
他选择坐在原地,说不定哪辆车忽然失控了,主动迎面撞向自己,说不定自己真就中了奖。
一辆破烂的箱车飞驰而来,离他的距离比任何驶过的车辆都近,他心里紧张——可千万别是这辆啊,如果这辆车的车主赔不起医药费可咋办,怎么也得是辆好一点的车子啊。
漫长地等待,很多中意的车于他面前飞驰而过,却没有一辆如他所愿偏离自己的轨道。
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一辆路虎驶过面前,路虎的后排座出奇亮堂,他似乎从里面看见熟悉的侧影,炽热的昂奋瞬间点 燃他冰冷已久的热血,身体不由控制地奋起追向这辆豪车。
他一路狂奔,像一只脱了缰绳的野马,他不理会向往的目标近在咫尺或是遥不可及,他不在意梦寐的佳人触手可得或者虚无缥缈,他只想一路奔跑,只想追逐梦想释放激情,无论这辆车是否越来越遥远,不自量力的他,只想流泪、流汗,不想留下遗憾。
他跑着跑着,前方的路虎顿然而停,与此同时,他也收住了脚步。
路虎的后车门打开了,他愣住了,他清楚看见了从车里出来的人。
久别相遇的这一瞬,曾经的美妙翻上他的心头,眉开眼笑过后,沉重的苦涩又占据了他的内心。
相隔数十米距离的双方都在愣着神,她们首先做出反应,她们跑向了他。
他也反应过来,同样做了回应,他选择扭头往回跑。
她们在他背后呼喊的声音越加强烈,他越加提速逃离她们。
当呼唤的声音不再传来的时候,他以为凭借自己的速度摆脱了她们,他回头确认,她们确实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然而,那辆路虎却在另一条道路上疾速驶向自己。
情急之下,他发现一条阴暗的巷子,他认为这辆车开不进狭窄的巷子,即使它勉强进去,也开不快。
他不再犹豫,迅速钻进了巷子。
阴暗之中,气喘吁吁的他一边奔跑,一边自语着,“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够了,这就够了……你们不要看见我,千万不要看见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走吧,走吧,通通离开我吧……”
如同迷宫一样的巷子,他不知道自己拐了多少个弯,他实在跑不动了,精疲力竭的他藏匿于一个死胡同的最深处。
他身子依靠墙壁,慢慢蹲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内心深处究竟为何如此害怕面对她们呢?
此处的胡同远离城市的灯火,周遭的漆黑甚至连夜空中的明亮也一并吞噬。
他渐渐恢复正常的喘息,他凝望周围的漆黑,聆听寂静中的风声,躁动不安的心有了些许的平稳。
黑夜中,胡同里细微的动静逐渐变得清晰,躁动的野猫突然叫了一声,如同婴孩般的哭喊,在这漆黑静寂的夜里,他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他身侧残破的窗户又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开了,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诡异的阴风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他感到敏感而紧张。
他感觉,黑暗的胡同口会随时探过来半只脑袋,或者,身侧忽现一只鬼影注视着自己。
他想大叫几声给自己壮壮胆,可如果她们仍然在这片区域找寻自己,他担心她们会听到。
反复犹豫后,他紧闭嘴巴,咬切了牙齿。
恐惧至承受临界的时候,他尝试站起来逃离此地,他又担心跑出去会撞见她们。
反复挣扎下,他深埋了脑袋,蹲在原地。
无形的压力压迫得他难以喘息。
无情的夜尽情蹂躏他的坚强不屈。
无尽的风尽情撕扯他的坚定不移,裸露出包裹在坚韧之内无尽的伤。
恐惧之中,他想到自己本可以离开这个诡异的胡同,本可以去拥抱美妙的佳人,而自己偏偏选择在这漫长的夜晚独自煎熬,他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自己还蠢的怪胎。
联想到怪胎这个词,他兀然地笑了。
他身侧的窗户再度晃动起来,然而这回,他高傲起头颅,对着残破的窗户说道,“我自人间炼狱中走来,自人间炼狱中茁壮成长,我孕育于黑暗之中,我是黑暗之子,我享受黑暗,我掌控黑暗。”
黑夜中他缓缓站起来,抬手指着空气,张露一口白洁的牙齿,“尔等牛鬼蛇神少来吓唬我,快些露出你们的獠牙,统统给我现身!”
宁静的胡同未有任何事物回应他的叫嚣,就连流浪的野猫也逃离了他的身边。
他观望片刻,胡同里阴冷的阵风居然诡异般地停歇了,仿佛方才真有什么鬼魅被他震慑而去。
夜空出现月色,照亮了安详的胡同,他心绪渐渐趋于平静,混沌的头脑开始感到困倦。
他轻轻依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他眯微着倦怠的眼皮缓缓地自语着,“我心无爱,唯有黑暗与孤独做伴。”
在医院熬了三天的他,再加上跑了这么久,只要他愿意合上眼睛,便可以随时随地沉睡,无论地面有多么的冰凉。
阴暗的苍穹被明月点亮,闪烁的繁星光彩熠熠,安静的胡同响起蟋蟀“唧唧吱”声音,似乎是一首安眠曲,引领他进入神往的梦乡。
又过了一段时间。
“晨子山,你醒醒。”
“晨子山,你快起来。”
蒙眬之中,他听见她们的呼唤,他打开沉重的眼皮,美妙而温柔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你别在这儿睡啊,冻坏了啊。”
“你若不起来,我们就把你拖起来。”
再次见到她们,让深处黑暗的他重见光明。
太阳拨开密布的乌云,无论他多么留恋黑暗,都得接受阳光的洗礼。
他站起来,“你们找错人了,我是晨子风啊。”
“别骗我们了,你是晨子山。”
“晨子风辍学了,辍学的人还需要背书包吗?”
他反问,“难道背书包的人都是学生?”
“敢不敢打开你背的书包?”
“给我们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晨子山的课本?”
他背着弟弟的书包从医院离开,而弟弟的书包里装的是他从前的课本,此时,他陷入了沉默。
“晨子山,你打开啊。”
“晨子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铁证就藏在他的书包里,怕是有一百张嘴也圆不过去啊,再多解释什么,只能凸显愚昧,于是他走离了她们。
他的脚步刚迈出去,姐妹俩分别拽住他的双手。
“又想跑!”
“今天不说清楚,你是跑不掉的!”
“如此偏僻的角落你们也能找到,我又能跑到哪里?”
“知道就好,别想甩掉我们。”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又要跑哪去?”
“哪也不想去,我蹲在地上睡得浑身都疼,只想找个地方坐会儿。”
“这么晚了,上哪找地方坐啊?”
“要不去我们车里吧,就停在巷子口。”
他摇摇头,“你们松开手吧,我知道去哪了。”
姐妹相视着彼此,她们的眼神在提醒着对方,一旦松手,再让他跑掉,再找到他可就难了。
他背对她们,却洞穿了她们的心思,“你们相信我,松手吧。”
见双胞胎姐妹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又说,“我可以发毒誓,如果我再丢下你们,我晨子山就不是人,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走在街上被人唾弃,过马路被车撞死,最后横尸……”
“够了,不要再说啦!”
“我们信你还不行吗!”
姐妹同时放下拉扯他的手。
他对自己说,“你们以为我在诅咒自己,其实,我跟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带着双胞胎姐妹七拐八拐走出巷子,他们站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他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公交站,他向她们指引,“那里就是我说的地方,坐惯豪车的人很难想象,公交站也是人休息的场所。”
此刻夜已深,公交站除了他们三人,再无旁人。
他首先选在长凳当中的位置坐下,双胞胎姐妹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侧。
双胞胎姐妹刚一坐下,学校后山公园的往事忽然涌现于她们的脑海。
那个时候,她们姐妹二人亦是像现在这样,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
那个时候,她们为了争抢他,而拼得“你死我活”。
往事历历在目,心事重重萦绕于心扉。在他消失的这段日子,她们姐妹总是在独自思索,她们不曾分享彼此的心思,形影相伴中深陷迷茫。
往日的情景重现,浮现她们心头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她们姐妹如果继续争斗下去,结果只有一个,两败俱伤,谁都不将得到。
此刻的她们有些明白了,每个人在为了自己的时候,其实都是为了别人而付出。争强好胜不一定得到,顺其自然反而会心想事成。残酷或是美好,她们之间只能是这样的结局。总会有一个人成就对方,而这个人,不得不笑着坦然接受。
历历往事,漫漫人生,过往与未来中,她们姐妹总会因舍而得,或是因得而舍。在当初谁会得到一个男孩的时候和现在谁能挽留一个男孩的时候,过去的她们和现在的她们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眼看毕业了,他却失踪了,双胞胎姐妹苦苦找寻了如此之久,心里会有一百个疑问需要他来解释,此刻面对他,再多的言语也只能显得苍白。
她们渐渐想通了许多事情,她们埋下脑袋,被动之中期盼着他的选择,或者说,等待着自己的去留。
她们姐妹于沉默中等待他的开口,他却像上帝一样洞悉她们的一切。
刚被开除的时候,他无家可归又无所事事,他厌烦许诗雅的纠缠,经常找理由偷偷跑回母校,不远千里,只为在放学时分偷偷看她们一眼。
那个时候,他虽然被学校开除了,心里依然没有放弃对她们姐妹的执念。
荷花园发生意外的那天,他一路跟着他们三个,躲藏在他们的附近。那天突然下起了雨,他们三人躲在凉亭中避雨,他却在角落里淋雨。
那天,她们像现在这样坐在弟弟的两侧,她们姐妹喋喋不休,大雨当中,他清楚地看见她们因争执而发展成推搡,她们中的一个落进了荷花池。
弟弟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当弟弟跳进了荷花池,他又停止了脚步。
他远远地眺望着,他多么希望这个跳水救她们的人是自己啊,自己明明已被大雨浇透了,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再湿透,这样,心里便不会如此难受。
时过境迁,此刻她们坐在了自己的左右,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们姐俩坐在自己的身边也不说句话,她们心里应该充满了疑问啊。比如说,为什么没来上学?消失这几天去哪了?今晚为什么躲着她们?
她们几经周折找到了他,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他明白了,她们变了,变得成熟了。
他抬头望向闪闪发亮的路灯,又扭头看了看身边呆滞的姐妹,闲逸的他开始端详起她们的模样和衣着。
她们依旧是这样的迷人,很多时候,他都强忍着抚摸她们娇嫩脸庞的冲动,此刻亦是如此。
她们姐妹今天穿着校服,在灯光的映照下亮闪闪的。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在她们身上,竟有一种脱离凡俗的气质。
也可以这样说,松松垮垮的校服虽不能增加她们的气质,但也无法阻挡她们与生俱来的特质。
他是这么理解的,估计学校里的很多人也是这样想的。
回想学校的光阴,整所学校里,她们的校服永远是最干净的。
他认为最难得的,是永远。
如果说,谁的校服在某一天里成为全校学生里面最干净的,可能并非难事,天天保持如此,这绝对让人感到惊疑,甚至会对她们产生某种好奇——穿过的校服却每天保持如同新校服一样的白净,留给人的印象就不仅仅是干净,人们会不可思议,会觉得每个人都穿的校服,穿在她们身上是与众不同的。人们会觉得她们身上的校服白的地方像云彩一样的白洁,蓝的地方像天空一样的蔚蓝,看得让人入了迷,看得叫人心里舒服。
他坐在她们身后的日子,他时常臆测,莫非她们家境殷实,买了许多套校服,每天在换洗?
有天他闲来无事,在她们背后偷偷点了笔黑墨,隔天早上上学,这笔墨居然还在!
原来她们和所有人一样,只有一套校服,不一样的地方,她们太过纯净,天使一般的纯净甚至让灰尘都远离了她们。
他望着这笔黑墨,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后悔自己弄脏了她们的校服,后悔因自己的愚昧而玷污了她们。他心里有一股想抽自己的冲动,以泄对自己的愤恨。
想到这里,他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一切烦乱的思绪渐渐被他抛向脑后。
他未曾怀疑对她们的感觉,但他怀疑过对她们的感情,现在他不再迷茫了,如同天空中的皓月一般,明亮而清晰。
他从她们中间站起来,对她们说,“所有人想不到,临近中考之际我会逃课出来,我的成绩更应该让我在关键时期定心,而不是浮躁或是焦虑,所有人想不到最先承受不住压力的人居然是我……我都听说了,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在找我,如果不是李老师拦着,你们俩差点找到我家里去。”
他低下脑袋,缓缓地说,“没错,你们是关心我,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在那个学校里,只有你们在意我的去向,今天我能在这里遇见你们,也许是老天不想辜负你们的辛苦,”他笑了笑,“我这么残缺叛逆的一个人,关心我的人居然是全校里最完美无缺的人,说实话,有点讽刺了。”
双胞胎姐妹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深深感受着一个男孩所面对的世界。
她们从未遇见一个像他这样另类的男孩——他才学过人,又狂野无羁,他懂得人情世故,却背道而驰,他只是一个初三的孩子,说话做事却比许多大人都成熟。
然而,年少的她们所看到的只是世界的表象,她们何曾得知,这个男孩的世界里布满了谎言,充斥着无法诉说的痛苦。
她们迷恋他的世界,试图走进他的世界,她们看到泥潭上的风景,未曾预料泥潭下的深渊。
他转身对她们说,“咱们很小的时候都结识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对我而言,说经历了生死也不为过。所谓的青梅竹马,对社会上层和社会下层成长的孩子而言,同样是一种奢侈。我们在那么小的时候,经历了别人可能一辈子经历不到的事,我不知道你们眼中的青梅竹马是什么样,依我看,不过如此。”
双胞胎姐妹对他的话感同身受,她们成长在富裕的家庭,对青梅竹马的概念同样停留在那个最难忘的时刻。
他继续说,“我们当时那么小,从未接触过,怎么会有那样的默契?就好像……好像咱们两对双胞胎心连在一起似的。”
听到他充满情意的话,她们睁大了眼睛,共同期待着他的后续表白。
他分别望了一眼姐妹二人,“你们坐在这里一句话不说,是想让我主动对你们表白吗?”
姐妹听到“表白”这个词,显露惊喜的神色,她们相视一眼对方,同时又警觉起来。
她们看着他的俊脸,眼神中昨日的辛酸已然不复,今日要被揭晓的去留胜过所有。
他背对她们,情谊深长地说,“知道为什么,你们姐妹总是喜欢区分晨子山与晨子风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们姐妹都喜欢晨子山啊。”
他知道她们姐妹不会接他的话,可他还是故作停顿,因为接下来的话,她们需要一个准备的时间。
他背对她们说,“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愿意区别你们谁是林时雨和林时雪吗?”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们姐妹是心连心的好朋友啊,你们谁是谁,我无所谓啊。”
听闻他的话,双胞胎姐妹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她们异口同声向他喊道,“不可能!”
他对她们摊摊手,“大家既然是好哥们,有必要区分得清楚?”
“我说的不可能是指我们不可能是哥们关系。”
“我说的不可能是指我们不可能是朋友关系。”
“既然连哥们朋友都做不了,那只好成为路人了。”
她们指着他的背影,“你敢不敢转过来,对我们讲出这句话!”
“你敢不敢对着我们的眼睛,讲出这句话!”
他扭转过身,瞪大双眼直视着她们的眼睛,“给你们台阶下,不下是不是?哥们朋友不做,非得做路人是不是?既然这样,从今天起,天涯海角,天各一方!”
说完,他径直穿过马路。
双胞胎姐妹愣怔地站在原地,待她们缓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在马路的另一边。
她们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晨子山,这是为什么?”
“晨子山,你让我们明白点好不好?”
他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快速逃走,一边微微回头,他既担心她们会追上来,同时,心里又期待着。
他已经走过一站地,于一个路灯下停止了疾走的步伐,站在路灯下的他,再也望不见她们了。
这时候,他脑子里莫名地蹦出一句话,“你话说得太绝情,她们肯定不会追向你了,再也不会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趴在路灯下,强忍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淌了。
哭得难以遏制的时候,他突然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哭什么哭,有什么可哭的!一个大男人还要点脸不!”
随后,他抹干眼泪继续前行。
夜已深,他又能去哪呢?
回奶奶家,他绝不可能踏向这条路。
去李老师家,李老师家距离这里几十公里,恐怕他要走上一夜。
他摸了摸裤兜,想起自己已经将为数不多的几张大票,留给了躺在医院的弟弟。
他舍不得将兜里仅剩的零钱用在打车上面。
他看到街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馆,他想去里面借个电话,走进店门口又一琢磨,这么晚给李老师打电话,让她开车过来接自己,他认为如此麻烦人家有些不妥当。
他离开面馆,肚子“咕噜”叫唤一声,其实他早就饿了,只不过那些时候他顾不上填饱肚子。
他对自己说,“既然要走上一夜,为何不把肚子先填饱了?”
他回头走进面馆,站在面馆中央的他看向墙壁上的餐谱,他的眼睛只停留在最便宜的汤面上。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老板娘从附近的餐桌起身,老板娘来到他的身边,笑面相迎,“小伙子,吃点什么?”
他想了想,他担心一碗汤面吃不饱,吃两碗会不会太奢侈了。
他转头问向老板娘,“有炒饭吗?”
“炒饭?有,你要什么样的炒饭?”
“鸡蛋炒饭就好。”
“你坐着稍等。”
他又问,“我看你家墙上没有炒饭,多少钱一份?”
“十块钱。”
“是大份的吗?”
老板娘仔细地端详着他,觉得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有些可爱,老板娘笑说,“必须是大份的。”
老板娘进入厨房后,他把身上的书包往旁边一扔,将沉重的身体依靠在椅子上,望着空无一人的面馆,他缓缓闭合了眼睛。
他的脑袋浑浑噩噩地,心也极度疲惫,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短短几个月的光景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倚在靠背上的他深深喘了口气,对自己劝说,“想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吗?别想她们了,何必这样难受呢?”
自从她们姐妹转学直到今天,他的心始终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现在可以释怀了吧。
他回想起无家可归的日子,他于肮脏奸诈的环境中艰苦生存,他的安全无时无刻不受到光哥那帮歹毒之人的威胁,尤其是一直对许诗雅图谋不轨的老五,始终对他怀恨在心。他深知,那帮人之所以留他这条小命,是因为自己身上还有可供那些人利用的价值。不管以后会怎样,现在算是逃离了他们,疲惫不堪的他终于和暗无天日的光阴挥手作别。
他看到满面笑容的老板娘,端着大盘炒饭走向自己,他坐直了身子,心里对自己说,“身上的重量全卸下了,吃吧,可劲儿吃吧,吃饱了,轻轻松松上路。”
老板娘瞅着狼吞虎咽的他,心里在想,这是几天没吃饭才会有如此的吃相啊!
老板娘一方面得意于自己的手艺这个孩子钟意,另一方面担心他会呛到自己。
老板娘于他对面坐了下去,他只是瞅了老板娘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他没有放缓吃饭的速度,狼吞虎咽地吃相没有因为外人在旁边看着,而有一点的克制,他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只管享受着填饱肚子的愉悦。
老板娘发现,面前的男孩子虽然帅气,但一点也不注重自己的形象,老板娘不觉得讨厌,反倒心生几分喜欢,“小伙子,你是大学生吧?”
他塞满米饭的嘴巴里蹦出两个字,“不是。”
“是高中生喽。”
“不是,是初中生。”
“啊?现在初中生都这么高啦!”
他点点头。
老板娘接着说,“现在的孩子真是成熟啊!”
成熟?身体上的成熟吗?身高长得高呗!那些娇生惯养的同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群孩子,身高长得高,就算成熟了吗?
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他并不打算说出来,对着只剩半盘的米饭继续发起“冲锋”。
老板娘见对面的年轻人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眼中只有盘里的炒饭,老板娘思索什么有趣的话题可以和他聊下去,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放慢吃饭的速度,顺便打发自己无聊的夜晚,“你听说过米饭吸尘器吗?”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老板娘,“什么东西?米饭吸尘器?”
“嗯,米饭吸尘器,你没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
“我干了这么多年餐饮,我见过的人都是用筷子夹起米饭送到嘴里,你看看你,你用筷子把米饭堆积在嘴边,然后嘴巴像吸尘器一样,把米饭统统吸进自己的肚子。”
他望着老板娘的脸,脑子里联想到这个画面,他忽然大笑起来,以至于将嘴里的米饭喷了出去。
老板娘和他一同大笑着,“怎么样,我形容得没有错吧。”
他笑得呛到了自己,拼命地咳嗽着。
老板娘本意是转移这个年轻人的注意力,让他慢点吃,没想到自己的话反倒呛到了他,“我去给你拿瓶水。”
老板娘快速拿了瓶矿泉水回来,拧开盖子送到他的面前。
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面色有所缓和,他望着手里刚开封的矿泉水,向老板娘问道,“这矿泉水多少钱?”
“不要钱,你喝吧。”
他轻点一下头,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现在的吃相与先前的相比,他注意了许多。
“年轻真好,没有什么束缚,无忧无虑。”
他明白老板娘的言外之意,她是指年轻人可以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大人却不一样,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会顾虑别人的看法。吃相是给别人看的,吃饱是替自己吃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吃得开心,别人看得不开心,问题出在谁的身上?为了别人看得开心,而束缚自己的开心,他真不明白这到底图个什么。
还有一点,他认为仅仅凭借一件吃饭的事情,便断言出年轻人没有束缚,实在有些以偏概全了。
他反驳,“不完全是,年轻人更有需要注重自己的事情,稍有不慎,可能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去买单,在某些时候,年轻人做事所付出的代价远比成人的要重。”
老板娘瞪大眼睛望着他,这个初中生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成熟,不仅仅是长得成熟,“的确像你说的,如果阿姨年轻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现在也不至于成天熬夜守在这里。”
他不以为然,“没人能预知年少时期选择之后的结果,如果知道了,那么世上的年轻人不再迷茫了。”
他淡笑,“年轻人不迷茫,好比鸟儿一生下就会飞一样……我相信很多年轻人在做选择的时候,会思索当下,会顾虑未来,顾头顾尾到了最后,一时冲动起了关键作用。”
老板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同阶段的人有不同层次的苦,你看到别人笑得甜,不过是未见别人哭得苦……你年轻的时候做了别的选择,通往了别的路,你又怎知你过得会比今天开心呢?”
他接着说,“很多人在做出选择后,又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做那个选择,如果当初做了另外的选择,又不见得他会满意。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到了最后,不甘的心永远在作祟。这世上本无圆满无缺的事,又没人可以预知未来……我想表达的是,不要因为今天的得失,去埋怨过去的自己,既然做了选择,顺其自然就好,开心不开心还不是自己说的算。”
他的话让老板娘震惊了,这个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故事,而他的这番话却说到她心坎里了。
老板娘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如此年纪的他有了超乎常人的见解和心境,“你说这大半夜的,像你这般大的孩子应该待在家里啊,而不是流浪在外面。”
他抬头看向老板娘,“流浪?你怎知我流浪?”
老板娘摆摆手,“阿姨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你看你刚才进我店里,突然扭头走了,没过多久你又回来了,我只是心里有些好奇,可不可以和阿姨分享一下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
“嗯,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没什么可说的。”
“算了吧,一看你就不是上网吧通宵的孩子,你应该是名好学生,一名好学生深更半夜不回家,所以我敢打赌,你肯定有什么与寻常年轻人不一样的苦衷。”
老板娘见他没有吐露心声的打算,接着对他说,“这样吧,你分享给阿姨听,阿姨这顿饭请你吃。”
他望了望空无一粒米的盘子,摸了摸裤兜仅有的几张钱币,“再来一份可以吗?我想边吃边说。”
“小意思,你稍等。”
没用多久,老板娘端着刚出锅的炒饭来到他的面前,“阿姨给你多加个鸡蛋,快吃吧。”
他端过炒饭,低头叹了口气,他一边吃着,一边述说自己的心事,“青葱光阴中,总会遇见一个这样的女孩,你明明很喜欢,却不想和她发生过多的接触,你明明不够了解她,却感觉和她相识多年。”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美,你会忍不住悄悄地欣赏她,当她发觉你在偷看她的时候,你不会害羞,不会闪躲,反而露出灿烂的笑容去回应她。你或许伤感,但不会因为存在私心而有任何的顾忌,你用微笑面对她的善良,望着她的眼睛,心里面默默地祝福着她。”
“她好像晴空下一朵白洁的云,你远远眺望它,看着它随风飘游,慢慢飘离了你,飘向远方的天际。”
“你会羡慕鸟儿,羡慕鸟儿可以追随它的脚步,可以与它相伴相拥。”
“你难免有几分落寞,其实,正是这种错过,让你明白了你是真的爱过。”
“她来的时候是踩着云彩来的,你那么地喜欢她,又怎能忍心将天使拖入凡间。”
“我是一个不配拥有她的人,我担心肮脏的自己会弄脏她的纯洁,我担忧凄惘的自己会束缚她的自由,我忧虑懦弱无能的自己会毁灭她本应有的美满幸福。”
“毕竟,她们是那么得美……美得让我不得不远离。”
他放下筷子,眼睛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半盘炒饭,“谁不想得到美,得到的往往只是凄美。”
老板娘深陷他的故事,片刻过后,老板娘开口了,“阿姨有句话想对你说,你千万别怪阿姨性子直……你是一个连吃饭都只琢磨着自己的孩子,你是一个为了自己开心而不去理会旁人的人,你今天做出这样的选择,以后会开心吗?”
老板娘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
海边的他已经站了数个小时,他踱了几步,试图缓解腿上的酸麻。
他走到她的身侧,缓缓地对她说,“如果真的远离了你们,今天的悲剧便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悲剧不该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始至终不该纠缠到一起。”
“天上的鸟儿恋上海里的鱼,谁妄想离开自己的世界,谁执意走进对方的世界,绝不会有好的结局。”
“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可是天上的鸟不想待在自己的天空,执意坠入大海要和鱼活在一起。”
“而下场呢?”
“天上的鸟沉浸了海底,连同守护在她尸体旁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