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掠

雷慕斯死了。他协助建立的城市里只有罗慕路斯的一小群朋友和同伴,需要更多的公民。于是,罗慕路斯宣布罗马是“避难所”,鼓励意大利其他地方的贱民和无依无靠者——逃亡奴隶、被宣判的罪犯、流亡者和难民——加入自己。此举带来了充足的男性人口。但李维接着说,为了获得女性人口,罗慕路斯采用了诡计和劫掠。他邀请来自罗马周围的拉丁姆地区的萨宾人和拉丁人全家前来参加宗教节日和娱乐活动。活动进行到一半,他指示手下绑架了来客中的年轻女性,把她们抢回家做妻子。

尼古拉·普桑(Nicolas Poussin)以再现古罗马场景的画作闻名,他在17世纪时刻画了该场景:罗慕路斯站在高台上平静地注视着下方正在进行的暴力活动,背景中是一座还在建造的宏伟建筑。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人应该会认得描绘早期该城的这一形象。虽然他们有时把罗慕路斯时期的罗马描绘成满是羊群、土屋和沼泽的样子,但也经常将其美化为尚在雏形之中的壮观古典城市。这幕场景在历史上还以各种方式通过各种媒介被重构。1954年的音乐剧《七兄弟的七个新娘》(Seven Brides for Seven Brothers)对它做了戏仿(剧中,妻子们是在建造美国式谷仓时被绑架的)。1962年,作为对古巴导弹危机所引发的恐惧做出的直接回应,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将普桑的画改编成一系列同主题的画作,更加突出了暴力的一面(见彩图3)。

罗马作家们一直在讨论故事里的这个情节。一位剧作家以此为题写了整整一部悲剧,遗憾的是除了一处引文其余部分都失传了。他们对该事件的细节感到困惑,比如他们想知道有多少年轻女性被劫。李维本人没有给出明确意见,但不同估计给出的数字从区区30人到683人不等——后者准确得令人生疑而且大得难以置信,据说这是非洲王子尤巴(Juba)的观点,此人被恺撒带到罗马,早年花了大量时间研究从罗马史到拉丁语语法等各种学术课题。不过,他们最关心的是该事件中明显的犯罪行为和暴力。毕竟这是罗马历史上最早的婚姻,当罗马学者们想要解释传统婚礼上令人困惑的特征或表达时,他们首先会考虑到此事;比如,“啊,塔拉西乌斯”(O Talassio)这句欢呼据说来自一位参与此事的年轻罗马人的名字。如果他们的婚姻制度源于劫掠,这产生了什么不可避免的影响?绑架和劫掠的分界线在哪里?更一般地,此事与罗马的好战有什么关系?

图8 这枚公元前89年的罗马银币描绘了两名最早的罗马公民抢走两名萨宾妇女。在画面下方,负责铸造钱币之人的名字基本能够辨识,为卢基乌斯·提图里乌斯·萨宾努斯(Lucius Titurius Sabinus),这很可能解释了他为何选择这个图案。钱币另一面是萨宾国王提图斯·塔提乌斯的头像。

李维为早期罗马人做了辩护。他坚称他们只抓未婚女性,认为这是婚姻而非通奸的起源。通过强调罗马人不是“挑选”而是随机带走她们,他声称那是他们为了社群的未来采取的必要权宜之计,男人们随后会充满爱意地与新娘谈话,并做出感情承诺。他还把罗马人的行动说成是对邻邦不理智行为做出的回应。他解释说,罗马人最初正当地请求与周围民族订立条约,让他们有权迎娶对方的女儿。李维在这里指的显然是相互通婚的“通婚权”(conubium),不过他犯了严重的年代错误,这是很久之后罗马与其他国家结盟时的一项常规权利。只因这个请求被无理拒绝,罗马人才诉诸暴力。也就是说,这又是一场“正义之战”。

另一些人则不这样认为。有的在该城的起源中看到了预示着后来罗马人好战的征兆。他们声称冲突完全是无来由的,而罗马人只抢走30名妇女(如果的确如此的话)的事实表明,他们的首要目标不是婚姻而是战争。撒鲁斯特暗示了这种观点。在他的《罗马史》(这是一部比《喀提林阴谋》内容范围更广的作品,只有零星引文保留在其他作家的作品里)中,他想象(只是想象)有一封据说是罗马的头号死敌所写的信。信中抱怨了罗马人在其整个历史中的劫掠行为:“从一开始,他们拥有的一切就都是偷来的:他们的家,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帝国。”也许唯一的解决之道是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神明。另一位罗马作家暗示,既然罗慕路斯之父是战神马尔斯,你还能指望什么?

诗人奥维德——他的罗马名字是普布利乌斯·奥维迪乌斯·纳索(Publius Ovidius Naso)——的观点又不相同。奥维德大致是李维的同时代人,李维有多么因循守旧,此人就有多么离经叛道。他最终在公元8年遭到流放,获罪的部分原因是他言辞诙谐的诗作《爱的艺术》(主题是如何勾搭意中人)冒犯了当权者。在这首诗中,他颠覆了李维讲述的绑架故事,将此事描绘成一种原始模式的调情,使之变成情色韵事而非权宜之计。在奥维德笔下,罗马人一开始试图“盯上各人最中意的姑娘”,得到指令后则马上张开“充满情欲的双手”冲向姑娘。很快,他们在猎物的耳边低声说起了甜蜜的情话,姑娘们明显表现出来的恐惧反而增强了她们的性魅力。诗人坏坏地表示,从罗马最早的日子开始,节日庆典和娱乐场合就一直是找到姑娘的好地方。或者换句话说,看看罗慕路斯为犒赏忠诚士兵想了个多么巧妙的点子。奥维德开玩笑说:“如果你给我那种回报,我愿意参军。”

就像在故事的通常版本中所说的那样,姑娘的父母当然不会觉得绑架是好玩的事或属于调情。为了夺回女儿,他们与罗马人开战。罗马人轻松地打败了拉丁人,但与萨宾人的冲突陷入了持久战。西塞罗提醒他的听众回想起的正是这个时刻——罗慕路斯的部下在他们的新城中遭到猛烈攻击,他只好请求“坚守者”朱庇特阻止他们逃命。但西塞罗没有提醒他们,整个这场战争是由于罗马人抢了别人的女人而引发的。最终,多亏了女人们自己,敌对局面才得以结束,现在她们已经接受了做罗马人妻子和母亲的命运。她们勇敢地走上战场,请求一边的丈夫和另一边的父亲停止战斗。她们解释说:“我们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失去你们任何一方,变成寡妇或孤儿。”

她们的干预奏效了。不仅和平降临了,而且罗马据说成了罗马人和萨宾人共同的城市,罗慕路斯和萨宾国王提图斯·塔提乌斯(Titus Tatius)一起统治着这个单一的社群。共治只持续了几年,然后塔提乌斯由于一定程度上由他本人引起的骚乱而死于邻城,这种横死成了罗马权力政治的标志之一。罗慕路斯再次成为唯一的统治者,作为罗马的第一代国王统治了3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