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二号楼之间


A在排队走出这个洗漱室时,更多地留意了一下这个房间里的情况。

这个洗漱室有三个牢房的大小,所以十六个人走进去仍然不是很拥挤。因为潮湿,房间的墙壁上的角落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痕迹,因为现在还是初春,并没有新的青苔长出来。

洗漱室的墙壁上抹着白灰,因为潮湿的原因,也是一块黄一块灰的。

水槽中的水是从房间后部的墙体里用水管放出来的,水管从墙外穿进来,A猜测一号楼房顶应该有一个盛水的水箱,A猜对了,一号楼的楼顶的确有一个水箱,这个水箱里的水是通过人工压水从地面上注入的。

不仅是一号楼,二号楼、三号楼楼顶都有水箱,这是白山馆在建筑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的问题。

白山馆尽管三面都是悬崖,但是并不是这座小山中的最高点,白山馆的地理位置准确地说是在一个豁口的盆地中的一个小山头上面。这样的地理位置如果按风水先生来看,是一个特别好的宅邸甚至是墓地位置,由于三面环山,所以山风并不是很强烈。白文彩选择这样的地方建楼,的确是花了心思的。

所以,白山馆的所有用水都是山里的泉水,这也让白山馆入口处的滑坡下面,有一条水流充足的小溪。

洗漱室水槽里的水是可以排放出来的,按照A的观察,就在注水管的下方水槽边,有一个硕大的木塞,下方则连着一根排水管,将水直接排入屋外。

这种排放污水的做法和A记忆中白山馆的建筑图有所不同,按理白山馆老的建筑图上看,这个洗漱室应该就是一个有排水功能的房间,地下是有沟渠的,为什么摆着地下的沟渠不用,直接就这样排放在室外空地上了呢?这也是A要调查的一个问题。

从洗漱室回到牢房,老涂那撕裂般的吼声又响了起来:“把你们的粪桶都拿出来!把盖子盖严实了!洒出一滴就要谁好看!”

冯进军看了一眼A,冲墙角那个马桶努了努嘴,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床上发呆。

A知道这是冯进军给他更多的了解情况的机会,他走上前几步,把那个放在墙角的马桶盖子盖紧,双手把这个马桶边上的两个抓手一拎,掂了起来。

这其实就只是一个木桶罢了,穷苦人家用这种不带沿的木桶当成马桶的比较多,在重山市比较常见。

马桶没有A想象中的那么脏,外面看得出来应该是经常擦洗。A在掂起木桶的一刻就已经想到一个问题:“是谁擦洗这些马桶呢?是同样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吗?”

A掂着马桶走到牢房门口,正面正好看到107的张庆也正掂着马桶出来。

A向张庆微微点了点头,张庆眼中猛地光芒一闪,但是他还是立即低下了头,也不看A了。

张庆显得非常老实。

老涂继续喊着:“108、107的!”

张庆转过身,掂着马桶就向洗漱室方向走,老涂的声音跟着就吼起来:“108新来的,跟着!”

A连忙跟在张庆的身后就走。

后面的人并没有跟过来,张庆带着A穿过铁门,直接走到了楼梯的一侧,这个楼梯并不是贴着墙修建的,走过楼梯,在墙与楼梯之间,还有一片大约一个牢房宽窄的空间,也有两面同样用铁栅栏封闭的窗户打开着,分别在顶头和外墙一侧。

空间的角落处,堆着几个似乎破损掉了的马桶。

张庆快步走到外墙一侧的那面窗户处,将马桶递了出去,又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马桶进来。张庆转过身来,又和A打了一个照面,立即低下头去,保持着沉默。A本来以为张庆会立即绕过他,谁知他头一低,竟然待在原地没有移动。

A正在纳闷,端着枪站在走廊尽头的士兵骂道:“干吗呢!”

随着这个士兵骂声响起,只听到张庆极快地、几乎不张开嘴地低声说道:“小心有窃听。”然后就让开了道路,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A略略回头看了一下张庆的背影,他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这个男人在告诉他在牢房里说话要小心。

A顿时头皮发麻,背上冷汗直冒,昨天晚上关进来的时候,他和冯进军说过密语,还说过“同志谢谢你,我是要来越狱的”这样的话,难道已经被听到了?

冯进军为什么不告诉他房间里有窃听器?而是引诱他说话一般?

A顿时心乱如麻,难道这个冯进军其实已经背叛了党组织?白山馆把自己和冯进军关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A心中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太不小心了,他怎么没有想到在白山馆这样严密的监狱里,房间里极可能是有窃听器的呢?只怪自己当时为了吐出牛皮纸团,放松了警惕。A对自己的责怪是苛刻的,他当时能够忍住和冯进军对暗号,已经实属不易了。

这让A的双手都微微地颤抖了,心里骂道:“冯进军啊,冯进军,你到底是不知道有窃听器还是已经是叛徒了!你藏得好深啊!”

尽管如此,A还是极力地压制住了自己的慌张,掂着马桶走到窗边。

这个窗户和旁边的窗户略有不同,这个窗户是用一个铁笼子罩住的,向外延伸了一小截。铁笼子上有一个不大不小,刚刚能够将马桶递出去的洞口。

一个看着约50岁年纪的小老头,穿着和A颜色略有不同的囚服,正拿着一个空的马桶,站在窗外,看见A也是一愣!

A把自己手中的马桶递出去,这个小老头单手接过来马桶,动作非常娴熟,放在他手后的一个木车上面。

他的脚边,还堆着不少已经干净的马桶,他要递给A的干净马桶,应该就是从脚下拿起来的。

小老头尽管看着50多岁,很显老的样子,但是从单手接马桶,放在车上的动作来看,他仍然是个身手敏捷的人。

这个小老头是三号楼的犯人,三号楼有不少犯人从事白山馆比较肮脏、沉重的体力工作的。

小老头真名叫郑城,外号郑小眼,说起这个郑小眼来,颇为传奇,他曾经是名闻巴蜀的著名江湖郎中,治了不少人的怪病。只是眼睛又细又小,才得了一个外号叫郑小眼。八年抗战的时候在外省给日本人抓了,成了日本人的医生,日本人战败后,回到重山市不知道是谁把他这段投敌的事情和人说了,于是也没有人来找他瞧病了。这个郑小眼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尽管医术还不错,就是好赌好嫖,这也是他给日本人做事主要的原因之一,回重山市本来就身无分文了,又一时谋不到生路,就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做烈性的春药。

郑小眼的烈性春药可以说是他的独门秘制,厉害得很,不管你是多贞洁的烈女,吃了一丸下去都要春心大发,不做不快。

这郑小眼也算是倒霉,卖春药才卖了十来天,这药就让妓院的老鸨送给了重山市守城军一三四师的副师长一颗,让这副师长喂一个偷偷抢来的女孩子吃,保证副师长当天就心想事成。谁知这郑小眼忘了说,这药如果有先天性心脏功能不好的女子,切勿服用。结果给副师长抢来的女子吃了以后,竟死了。副师长大怒,当天就把老鸨抓起来拷打一顿,晚上就把郑小眼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本来这个副师长能够找个借口一枪毙了郑小眼的,谁知刚关了一天,李圣金的特调处就找上门来,查副师长以前和共产党的一些关系。副师长几句话没说清楚,就被协助调查了,这郑小眼就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留下一条性命,被关到这个白山馆三号楼来了。

郑小眼也是个识相的人,见三号楼关的都是些江洋大盗级的人物,里外讨好,在三号楼混得还算不错,弄了个所谓的轻闲活计来干,不过这郑小眼就是后半生倒霉的命,他本以为三号楼的轻闲活计是些清扫之类的事情,谁知居然是洗刷马桶。

一、二、三号楼上百人的马桶,就他和一个叫刘麻子的胖子来干,无论他再怎么讨好别人,这活计还就是他郑小眼的了。郑小眼心里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但这个人极其怕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吧,于是从白山馆建馆没多久,就一直干这个洗刷马桶的活计,到现在也快半年了。

郑小眼和一号楼、二号楼、三号楼的犯人基本人人都打过照面,所以对一些新面孔也记得很是清楚。他看到A的时候,自然认出来这个人绝对关进来最多一两天而已。而他一愣,是因为他看到A的时候,觉得这个犯人和其他任何犯人都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此时A接过郑小眼递过来的马桶,知道郑小眼也在打量他。他并没有过多地留意郑小眼,而是利用这个短暂的向窗外观看的机会,打量着地形。

从这个窗户望出去,就是2号楼的侧面,右前方越过放风广场,就是3号楼的正面。一号楼和二号楼距离约有三四米,并不是很远,中间也没有障碍物,只是一片碎石的地面。

只在楼前有铁丝网布防着,而楼后则没有,从这个窗户出去就能直接到达监狱的大围墙,没有任何的阻隔。只是这个窗户的铁栅栏每根铁条都比一指还粗,传递马桶的时候微微触碰,纹丝不动,固定得非常牢固。

递马桶的小洞口也是要上锁的,尽管小洞口能够递过马桶,但是像A这种身材的人,想从这个小洞钻出去,是根本没有可能的。

而郑小眼这种身材的人,才可能钻过这个小洞。

A迅速地、深深地打量了一眼二号楼的侧面,他看到的是二号楼侧面的正对面,也有一个几乎完全一样的窗户,也用铁笼子罩着,窗下堆着十几二十个马桶,那里应该也是二号楼传递马桶的地方。

A的记忆中白山馆的建筑图,一号楼和二号楼之间的地下,是一个地下室,是储物用的,但是地下室的入口之一应该也被拆掉了,进入这个地下室的另两个通道,一个在一号楼的最顶端——食堂的位置,还有一个通道是在二号楼靠近三号楼的一端。

白山馆的地下室共有2层,一号楼这边是一层的,通道狭小,只有两三个房间,最大的也就是现在一号楼和二号楼中间的地下那一间,连接着二号楼的地下室。

二号楼和三号楼的连接处,是原本白山馆建筑图中地下室有二层的位置。地下二层说是二层,其实只有一两间大房罢了,是比较隐蔽的避难处,通道比较多一些。

据说那个地下二层是白文彩放钱的地方。这只是传言罢了。

所以,A得到的白山馆原始的建筑图并不见得是完整的,按白文彩的性格,他留给后人的地图,极可能是缺少一些的。至于缺少哪一部分,必须得白山馆真正的主人和管理者复活才可以知道了。

而国民党在改建白山馆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经过了最周密的勘查,对白山馆了如指掌了呢?估计白山馆中的所有特务,也只有几个人知道。

A拿过干净的马桶,转身要往回走,迎面就看到了106的钱三贵正掂着马桶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