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并未作答,“绵阳一手的称号我就不要了,白巾这个名字不错,谐音‘百金’,你富甲一方的愿望指日可待。”
朱时顿了顿,还是开了口,“我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当作一次交易,没有什么交易是需要用谁人的几十年光景做筹码。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这不是交易,更不是利用。往后所谋划的事情,我更是一丝一毫都不会瞒着你。当然,现下告诉你这件事,也是为了防止之后你察觉到了什么,起些不必要的疑心。”
面具人笑了笑,有些分不清这笑是释然还是无奈,他只是想起初见朱时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叫朱时,他也不叫白巾。
那是在四年多前,白巾刚刚中了县举,进京赶考。行至雍州之时,恰逢朱时微服出游。两人一见如故,日夜饮酒赋诗。那时的白巾刚及弱冠,虽是比朱时大了四岁有余,但深觉其行事沉稳,言语间却又不失幽默风趣。那会儿的白巾,觉得朱时是个神人,思维活络但又心思单纯,实是世间少有。
二人把酒言欢之间,白巾曾问:“不知兄弟可曾科考?”朱时答:“我很遗憾我生在一个不能科考的家里。”南国士农工商尊卑有序,商人身份低微,而眼下南国又重文轻武,白巾想,约莫是个商人或军户之家。这等文采,不能科考,是其遗憾也是其南国的遗憾啊。
直到之后二人相约北上,途中遇到一伙贼人,争斗之时,朱时曾结结实实的替白巾挨了一刀。此时朱时身后的暗卫现身,白巾大为吃惊,方才明白朱时先前那句“不能科考”的深意。
白巾记得朱时说明身份的那副神情,没有丝毫的歉意慌乱,更没有任何的倨傲自负。白巾行礼跪拜的时候,抬头望了朱时一眼——深目如炬,好像,望了一眼深渊。
此时的白巾又想起了这一眼。白巾相信,即使是朱时现下在跟自己解释,又或者,是在向自己保证些什么,那种眼神是不会变的。朱时不会有任何的慌乱和歉意、心虚或摇摆不定,他永远都会是那样的眼神——神的眼神,这么说并不足为过。
可白巾依旧相信自己与这位“朱时”的情谊是真,所以一年多前收到书信,看到所托之事时,白巾答应的毫无犹疑。
三月后,安南胶州府衙,议事厅内。
侍卫来报:“大人,皇家快马邸报,已达四境。”
朱时接过邸报,扫了一眼就合上了。“东洋新修建了水坞,与以往不同,其规模宏大,且船只制式上,与前年我南国有一批工匠经年研制的新船只,有很多相似之处。”
“好家伙,邸报上就差明着说制图外泄了。”白巾心想,笑了笑,没出声。
朱时接着问了句,“二位怎么看?”
厅下坐着的,是那二位状爷,一位清风俊朗,弱柳摇扇,名叫华生眉,“回大人,东洋邸报,一向只传安南与安东,这次却说,四境已达,这是让四境都护府自检。想来是有东洋探子,混入都护府了。”
另一位高鼻浓眉,明眸皓齿,美中不足的是,是个跛脚,拄着拐,名叫公孙福,“华兄所言极是,不过其实最有可能出问题的还是京都府城和工枢院所在的安东都护府吧。”
华生眉点点头,接过话来:“船坞建造,一向由安南、安东承建,安东出了事,安南自是会被牵连,至少工枢院会被严查。目前在建、监制的坞坊、鉴台,都会受影响耽搁,可东洋的船坞修建都已经到我们足以察觉的地步了,其狼子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
公孙福看了一眼厅中的沙盘,“华兄说的是啊,东洋若有异心,登陆地无非两处,安东幽州,或是咱们安南的惠州。”
华生眉摇摇头:“还有一个地方,新罗。新罗虽说几乎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但到底是没有彻底攻打下来,新罗国中,不肯向大南俯首称臣的人倒也有不少。且它与东洋之间,诸多岛屿,也有诸多贸易往来。若是他们合谋,新罗大开门户,驻守的东襄军只怕很难招架。”
朱时听到这,好像想到了什么。
白巾和朱时相对而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今日就到这吧,二位辛苦了。”朱时打断了华生眉的话。
华生眉与公孙福终于退下,白巾迫不及待的就开了口:“新罗与我南国接壤,若是东洋人直入腹地,打的又不是水战,为何要大修船坞?若是合谋,现下的船坞已经是足够用的了。”
“可如果没有合谋,登陆幽州,必会途径新罗,新罗一样会察觉示警。”
“所以,登陆地只有一个,惠州。”
这个结果是二人都始料未及的。虽是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却未料到战场将离自己这么近。但无论如何,消息已出,朱家军,必须尽快握在手里。
“这个华生眉,心思细腻,倒不是个愚笨的,怎的柴长史还把他留在这府衙里?”朱时想到这位状爷一言便点出了新罗合谋这一可能性,不禁生出一丝欣赏。
“大人有所不知,华生眉原本是胶州有名的官宦之家,祖上也曾官拜尚书,后来没落了,这才回了胶州老家。华生眉原本是个有才学的,可性子耿直,一向清风两袖,不仅是他,通家都是个硬挺性子,跟柴充是两家世代不合,一向看不上华家的人,所以就给我留着了。那个公孙,极为仰视这位华状爷,两家交好,于是就一块儿留这了。”
“这么说,估计这位华状爷也能想到,大战及至。”白巾想到这位状爷的聪慧,隐隐有些担心。
朱时笑了笑,搓着右手中指上常年握弓的厚茧,“这事不难猜,我们能想到,你朱家的人也不是蠢的,京都府城想必的人更是早早料到了。我那叔父知道的内情定是更多。”朱时思忖到这,脸上露了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