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逸和晴儿二人带着两颗山参前往辽上京(今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林东镇东南)为晴儿的外祖母祝寿,路上非只一日,这日来在上京临潢府,这上京乃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所建,取一城两制,城南用汉制,城北取辽制,当时辽国
地跨东亚北亚和中亚,幅员万里,上京也是当时重要的国际都会,商洽南北,南唐,吴越,日本,高丽,波斯,西域中亚各国皆有商务往来。甚至其中有的国家,只知有契丹不知有宋,俄文和希腊文中就一直用音译的契丹称呼中国。往来各国的官方使团,三年去上京一次,人数少则四五百,多则千余人,携带珠宝,香料各种贡品进俸。是时恰逢大年,城内熙熙攘攘西域波斯使者各色人等,街道市井繁华之极,皆子逸平生未见。心中暗道:“中原人都看不起番邦,以为茹毛饮血,如今看来,皆鄙陋之见。”
二人再往前,接近北城皇城更发现四处悬挂经幡彩旗,酥油彩灯,格外热闹。书中交代,原来辽国前任皇帝辽穆宗耶律璟在位近二十载,期间内乱不息,当时太祖子侄辈和太宗后裔势盛,多有谋逆举动,普遍株连,后来反倒让耶律倍(太祖长子,汉名李赞华,李晴儿的父亲)一枝人丁兴旺。到在当时辽景宗耶律贤,他本身就是辽世宗耶律阮次子,耶律倍的孙子。由此耶律倍后辈子孙可谓权倾朝野。赶上今上这位太姥姥九十寿诞,自然格外重视。此外也是为下文一位重要客人的光临特意做的准备。
二人到在皇城外,有临时搭建的礼帐,向上递交鱼符(身份证明),很快有敌烈麻都(负责宫廷礼仪,属契丹国制北面朝官)出帐迎接,口中道:“皇姑千岁千岁千千岁!”
晴儿闻言,满面通红,心说自己让他们这一叫好像自己多大年纪似的,感觉一身的不自在。忙上前搀扶。而后由侍从指引二人到在寿帐。祖孙见面分外亲热。晴儿献上寿礼,这山参大小品相堪称极品,高丽进贡也不及于它,老国太甚是喜爱。令侍女好好收纳。
而后晴儿又向老国太引见程子逸。
二人整理衣衫,跪地叩贺道:“外孙女/小可恭贺姥姥/老国太寿诞,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国太起身搀扶将二人拉在身旁就坐。于这个小孙女,老国太最是疼爱有加,一则虽然她自小流落中原,不是自己带大,但正是由此,不免心中愧疚,格外宠爱于她,二则就是这个小孙女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老国太将晴儿拉至在身旁,问这问那问个不停,晴儿讲述了她在中原经历种种,老国太听得啧啧称奇。特别是讲到域外和光音天的时候。她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她道是:“难怪我孙女竟然如此年轻美丽。不过,不过嘛……”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程子逸道
“这一位想必就是程公子吧。”转头问子逸道。
子逸起身再礼道:“老人家正是小可。”
老国太上下端详了一下子逸,点头道:“果真一对璧人。”
说着牵过二人的手道:“方才晴儿讲了你们过往经历,猜测你们必是两心相许,既如此休怪老妪我啰嗦,我大契丹没你们中原人那么多礼数,三媒六证可免,晴儿她父母早逝,我就代表她的长辈将她的终身托付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子逸红着脸正色,深施一礼道:“老人家,子逸定不辜负您的重托,愿用此生爱护晴儿。”
一旁的晴儿只觉脸上发热。心口乱跳。
老国太上前拉二人的手交握在一处道:“好好,我相信公子必能恪守承诺,择日不如撞日好,一会儿我就令奴才备下喜帐,你二人就此成就好事,我老人家也好沾点你们的喜气,若能在多活上几载,争取报上曾外孙。”
说着回头令左右人下去准备。
“姥姥……”一旁晴儿嗔怪道。
“呦呦,还害羞了?我契丹的孩子就当敢爱敢恨,羞得何来。”老国太道,
“你二人就是要给姥姥生,越多越好,生得七个八个才好呢!”
晴儿道:“姥姥!晴儿哪能生那么多啊?”
“哈哈哈”,老国太笑道:“我看你啊,就是随我,屁股大能生养,七八个不在话下。”
在座众人听了皆朗声大笑。程李两人羞在当场,喜在心头。
聊得正开心,听有侍官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众人忙起身出帐迎接。
见来者这位女子,二十岁上下,身着凤袍,背后黄色披风,脑后披散发碎辫,外包黄色束发包巾,上绣日月天星,两侧悬挂流苏,七色宝石穿成,人不动,它不动,人一走动它随之前后飘摆,哗唥唥作响。女子个子不高,北人南相,生得身材纤小,眉目清秀,樱桃小嘴,笑面浮春,好似江南女子模样,但行走作派却飒爽英武、风流倜傥,颇有古之将帅遗风。
女子左侧跟随一名年迈的道士,身形好似猿猴,披肩散发,头束金箍,身穿白色道袍,发似三冬雪,须似秋霜,眸如千尺潭,格外显眼,一双赤眉,好似日暮霞丹。尤为瘆人的是他胯下竟然骑着一只金纹黑豹,二眸子寒光逼人。
女子右边一位男子,三十岁上下,身着红袍,头顶乌纱,一身汉制冠袍带履,胯下白龙。面如满月,鬓若刀裁,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三柳长髯,胸前飘散,跳下马来身高七尺开外,好一俊美男儿。
女子身后还跟着侍女老妈怀抱一个四五岁大小的男孩。
来者这位女子非是旁人,正是当今辽国的皇后萧燕燕,而她此左边一位乃是大辽国师赤眉老祖,右边一位乃是上京皇城使(相当于首都市长兼城防司令)人送他美号“白马银枪”韩德让。后面侍女怀中男孩,长大成人后正是后世一代英主辽圣宗耶律隆绪。
众人见萧皇后纷纷下跪,口中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老国太也以拐杖触地,躬身行礼。萧后忙上前搀扶道:“太姥姥你要折煞后辈了。”
又与众人道:“诸位请起平身,自家场合,大家不必拘礼。”
回身让侍从献上寿礼,乃是一尊一十八寸鎏金长寿佛坐像,镶嵌各色珠宝,熠熠流光。
众人各自归座,萧后则绕圈一一行家礼。到在晴儿面前,由一旁人相互介绍,开口道:“小姑姑您好啊。”,晴儿忙拱手还礼。二人年龄相仿,彼此相视一笑,面现羞红。
单说萧后身旁那赤眉老祖一进寿帐,便不错眼珠的盯着程子逸看个不停。他可不是凡俗肉眼,一眼便看出子逸身上金光护体,腰间一柄宝剑更是魔光四逸,戾气腾腾。等随萧后还礼,走到晴儿和子逸面前。
他上前主动和子逸道:“公子,道依贫道浊见,公子腰间这把宝剑乃是开天玄铁打造,乃是无上的法器,但不知是何来历。”
子逸道:“乃是一位高僧所赠。”
赤眉老祖道:“敢问他,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子逸犹豫了一下道:“这个,高僧曾经嘱咐在下,不便与人道。”
老祖道:“既如此,能否借宝剑给贫道一看。”
这么多旁人在场,子逸不便再推托,只得取下宝剑,双手递上。
老祖为表恭敬,也双手相接,可那宝剑还未到在赤眉老祖手上,只听“刺啦”一声响,随即见他紧紧捂住双手,啊的惨叫一声。
子逸心中暗道奇怪,心说这神剑若是对凡人,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兵刃,其剑气杀伤皆是针对鬼魅魍魉,妖魔邪祟。莫非这道士……
想到此慌忙收了宝剑道:“国师大人,实在抱歉,这宝剑锋芒毕露,杀气深重,伤到了国师大人,还望见谅。”
赤眉老祖也颜色变更,假意笑道:“是啊,人皆言吹毛利刃,过往不信,如今看来,相比神剑,尤有不及。”
与此同时他忙将手背到身后,以掩饰上面烫伤的痕迹。
其余众人焦点都在萧后身上,也没太在意二人言谈动作。
这时萧后见礼已毕,寿宴正式开始,第一项仪式:按照契丹的传统,由寿宴的老人(满五十岁始)为近月内出生的孩子摸顶赐福。
帐中侍女捧上几个孩子,老国太走到孩子近前,俯身与他们道:“对不起啊,小宝贝们,未经你的允许就把你带来人世,让你们经历人世生老病死之苦,身为长辈的我们会用尽所能为你守住一片美好,留下一段喜乐,助你成为一个快乐真诚善良的人!”
说着双手从一旁侍女端着的铜盆中取来无根水,逐一为在场的婴儿擦拭身体。
座上程子逸被这一幕惊住了,暗道:“中原的父母常念叨,孩子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打也打得,骂也骂得,须听话,要孝顺,如何如何,可谁曾站在孩子的角度想过,有哪个孩子是自愿来这世上经历生老病死的痛苦的,难怪婴儿们皆是痛哭而来,那不都是为父母的耐不住贪爱而生下的后果吗?
说什么,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学了诗书礼仪,还不是满口虚情假意;记住了仁义道德,还是满脑子害人防人的计量;深谙了孝悌忠信,还不是满肚子阿谀谄媚的花花肠子。
最难得是如老国太所言:心怀愧疚将他们养大成人,只望他们多些快乐真诚罢了。我辈自称中原中国上国之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说华族与夷狄胡蛮世来有别,却很少去关注那异心究竟是什么,异心所怀的异志是否也有高深智慧所在。
如此看来,所言智慧:住毡帐的未必不如居庙堂的;着兽皮的未必不如穿绸缎的;弓刀不离手的未必不如孔孟不离口的,浅薄多源于盲目自大。”
回头再说萧老国太为孩子们擦拭完身体后,她又双手合十,仰面向天空祈告道:“神佛菩萨祖先亡灵,求你们保佑我大契丹的子孙,阿保机的拔都儿(勇士)臂膀坚如石,弯弓射大雕,双腿稳似山,纵马舞枪刀,狡如狐狼,霸若熊虎,耳目聪明,敢比海东青。望他们中的女儿长大后皆如奇敦可汗(女祖先)一样貌美贤淑,望他们中的男儿长大后都像奇首可汗(男祖先)一样英勇无畏。”
说完上手萧太后率先起身,众人跟随,皆举起酒碗,用契丹语高呼:“万岁,万岁!”一饮而尽碗中之酒。
老国太归座,酒宴开始,席间人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游牧民族豪爽表现的酣畅淋漓。子逸也不禁受到感染,放下斯文好好吃喝一通,怎个痛快了得。酒至半酣,天色渐暗,侍从们点起了篝火,座上年轻男女纷纷下场,在篝火旁围成一圈,纵情歌舞起来。舞蹈是模仿十种经常狩猎的动物的动作,有鹿,野猪,狐狸,兔子,野鼠,獾,貂,河狸,松鸡,野鸭。座上许多年长的也拉起胡琴,敲起鱼皮鼓,打起哈勒巴(牛骨板子用一对牛的肩胛骨穿上铃铛制作的乐器。)为年轻人们伴奏。晴儿拉起子逸也跟随众人像模像样舞蹈起来。
人们歌舞正欢。只听旁边帐篷“啊!”的一声女子惊声尖叫,众人忙徇声前去,原来听寿帐这边歌舞欢乐,其他人都想看个热闹,看护小皇子的侍女们也不例外,不想正是因此失于看管,竟然让一只蟒蛇潜入御帐之内。众人来在帐内,此时距离二十余步开外,那蟒蛇正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将小皇子吞入口中。虽然一旁的韩德让和赤眉老祖皆功夫了得,可事关皇子性命,他们也不敢轻易出手,要是万一有个闪失,谁敢担责。紧要关头时刻方见萧后的决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从背后取下宝弓,单腿跪地,一手横握箭把,一手并安双箭,抿朱红,搭弦扣,弓推满月,听嗖的一声响,二箭齐发,箭走流星,一箭射穿巨蟒的双眼,一箭则正中它的七寸。萧后随即扔下手中宝弓,就地一个滚儿,到在近前一把抢过耶律隆绪抱在怀中,此时间耶律隆绪经这一吓啼哭不止。
萧后见状不但不劝,反厉声道:“哭什么哭,你给母后记得,日后若再遇此等畜类,当勇以刀斧斩杀,裂胆诛心毙其不再然,方不辱家风。”
说着从腰间抽出匕首,抓起他的右手,把握其中,生生将那蟒头割下,项上迸出的鲜血直溅在耶律隆绪脸上。说也奇怪,方才还哭声不止的他,经这么一溅,竟然破涕为笑,一面笑还一面用另一只小手将那蟒蛇的血迹涂的满脸皆是。
萧后见孩子这举动大笑道:“本宫就知虎父无犬子……”说完竟然挥刀割开蟒腹,取出蛇胆,一口生吞,不但面无惧色,反而欣然自得。
一旁众人看了无不胆颤。
于这乱世行走,子逸也算见过不少恨角色,可如萧后这般恨霸,怕是周世宗,今上大宋皇帝都望尘莫及。心中暗道:“此女若得势,必可称雄天下!”
萧后也没责罚侍女,只是嘱咐她们以后注意。而后亲自带着皇子回到寿帐。
堂上萧老国太,接过小皇子细细端详,不时点头道:“此子必是一代圣主,契丹不日中兴!”
众人平复心情,又恢复歌舞,直到夜深,疲乏了的人们或躺或卧,围在老国太周围。
有晚辈问她道:“老国太,且给我们讲讲,您的长寿之道吧!”
“是啊,是啊,给我们讲讲您的长寿之道。”众人应和。
萧老太也正醉到得意之时,她饮尽碗中酒笑与众人道:“所谓长寿之道,人各有异,若问我这贱躯如何不着阎王待见。大概是因为我常怀“四随”吧。”
“何为四随?”众人追问。
老国太笑道:“这四随,一曰随心所欲:就是当吃便吃,当睡就睡,想要吃肉,就大口吃得,想要喝酒就大碗喝得。”
说着就端起酒碗,又是一口干了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然后悔不及。”
再道:“二曰随遇而安:‘就是说吃不得大鱼大肉,吃糠咽菜,一样开心;穿不了绫罗绸缎,素布衣衫,一样欢喜,甘之如饴,苦中作乐,人生岂能尽如意,无时须像有时喜。这三曰为随喜赞叹:就是说要心中常怀人家的好,嘴上常念人家的好,说好便好,万事皆好。人好我好,一生美好!死这个东西,你不想它,它不惦记你。且是没那么容易呢!”
又道:“还有嘛,就是少管名利场上那些破事,曰为“随他去吧”,你们莫笑我这大实话,名利场是非圈整日里你争我夺,你死我活,有啥意思。看看前朝诸王下场,空留下野丘荒冢,何如我这般子孙满堂的好啊!”
众人闻言皆由衷钦佩,称赞老国太慧根深种,活得洒脱,看得透彻。
再聊了会子,众人横七竖八躺在火堆旁边沉沉睡去。
单说子逸和晴儿,原说要二人在喜帐洞房,可晴儿偏偏偷带着子逸跑去附近的小山丘上一起看星星。
晴儿望着星空道:“我待在上京时间不长,当日母亲在时常带我来此看星星,她只说,人死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你父亲就是其中一颗,他在天上远远地望着我们,保佑我们…”
沉默片刻又道:“如今她也随父亲而去,想必此刻他们也一起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说着她拉上子逸,仰望星空合实双手道:“父母在上,今天女儿带着所爱之人来拜你们了。”
子逸闻言也十分感动,不由想起自己先逝的父母。
二人一同跪地遥拜夜穹三叩其首。
站立起身,酒劲又上来,二人索性就地而卧观赏星空。
“我怎么从来没发现星空这么灿美啊。”子逸道。
“咱们久在汴梁,那里晚上百家灯火通明,照亮了夜空,却暗淡了星光。”晴儿道。
“哎,你相信命相吗?”
“怎么?”
“我问你相不相信命相?”
“金瓶彩挂多是骗人的玩意吧。”
“我看不然,你看你相貌和老国太多像,你肯定能活到九十、一百岁的,我估计到那时我肯定又老又丑,说不定一身的病了。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啊。”
“你是我什么人,还要我照顾不成?”
“老国太不是把你许给我了吗?”
“何以为证啊?可有婚约,拿来我看看。”
“切。在场人皆可作证啊,反正我是赖上你了。”
“哼!赖皮。我问你刚才你和姥姥说的都是出自真心吗?”
“我说什么了?”
“你,你,你说要用一生爱护我来着。”
“我不记得了啊。我只记得老国太说让你生七八个孩子来着。”
“哼!……”
蒙古草原的夜静谧祥和,星月相伴,子逸和晴儿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许久,也醉意袭来,进入了梦乡。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