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 交锋

叶督军执掌东南地区多年,钱权具备,书房布置自然奢华,光是那几根金丝楠木横柱,就不是一般富贵人家所能企及。墙上挂着西洋报时钟和一副世界航海图。

满屋子的紫檀家具,桌上摆着几对汝窑美人瓶,瓶内均插着时鲜花卉。花斑石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绒地毯,人踩上去,落足无声。

这一屋子的陈设,放在前朝,妥妥的御书房啊。

三姨太领白清浔进去时,叶督军正在书桌前练字。

“老爷,白姑娘来了。”

“嗯。”他手里仍握着笔,抬眼瞥了她一眼。

白清浔站在原处,眼睛一点没乱看,是个乖孩子,她今日特意穿了乳白的斜襟衫和樱草色长裙,看上去又乖巧又稳重。

“坐吧。”叶督军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白清浔提了裙摆,缓缓落座,很有前朝大家闺秀的做派。

三姨太很热络,拿了松子黄千糕给她。

“这是晖儿最爱吃的,来,你尝尝。”

白清浔拿起一小块,尝了尝,“嗯,确实好吃。”

三姨太见姑娘和儿子的口味重合,心里又满意五六分。又递一杯加了牛乳的红茶给她,她乖巧的喝一口,一时间,茶香浓郁,牛乳香醇,满屋飘香。

“白小姐是哪里人?”

叶督军撂下笔,倚在椅子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南巷人,离宣州不远。”

“南巷是好地方......”也许是威严太久了,他连温和的表情做出来都有别扭的感觉。

白清浔看他面有缓色,心里稍稍缓了口气。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高堂均在,兄弟姊妹也有,也是一大家子。”她如实回答。

“白文鸿是你大哥?”叶督军猛的抬头。

白清浔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只轻轻点了点头。

“嗯。”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凝结,白清浔这会子只敢低着头,不敢正眼瞧他眼里的锐光。

叶督军的目光盯在她脸上,带着傲慢与审视,眼眸又似有极强的穿透力,仿佛要把她瞧个透彻,

“过来帮我研磨吧。”半晌,叶督军出声。

三姨太忙不迭上前。

“让她来吧。”他指了指白清浔。

权力真是好东西,再讨厌的性情有了它,看上去也人模狗样。

加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形势,她只得走过去,开始研墨。

叶督军看她磨着,缓缓出了声。

“这磨墨也是有讲究的,要轻而慢,保持墨的平正,要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不可斜磨或直推。

用水也是宁少勿多,磨浓了,加水再磨。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要太浓或太淡。

就似做人家妻子,要明事理,知进退,万事以丈夫为重。”

她轻轻嗯了一声,磨好墨后,将砚置于一旁,然后退到边上。

这时,墙上的报时钟叮叮当当响了几下。

小时候母亲教她写毛笔字,每日都要临帖,她个子小,力气不足,刚开始的字总是歪歪扭扭,不知道被母亲斥了多少回,不知怎么,今日这场景,她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晖儿往后要统领三军,你娘家无权无势,如何帮他?”

“靠山山会倒,靠树树会摇,万事还需靠自己才行,要服众,就要有恩威并施、雷霆万钧的手段,方为上策。”她不紧不慢,跟了一句。

叶督军再问,“两军作战,主将要如何?”

白清浔一愣,不敢出声,抬眼看他,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指点江山。

“说吧,今日你畅所欲言,说错了,也不必担心。”

叶督军这会子态度缓和多了,脸上挂着令人费解的微笑。

白清浔见他追问,便壮着胆子,想起从前看到的几句话来。

“为主将者,需不动如山,为主上者,要神龙豹隐,身居幕后,才能神秘莫测,牵制敌方。”

叶督军一连几个刁钻的问题,惊的三姨太一身冷汗,心里直犯嘀咕,老爷怎么问一个女儿家这些问题。

她抬眼看两个当事人,反倒一个云淡风轻,一个对答如流,她觉得自己的担心很多余。

“往后你们成了亲,可否你留在宣州,晖儿一人去宁州驻地?”

白清浔在心里兀自思量,这是打算把自己作为人质,质押在宣州,来牵制叶向晖吗?她在心底默默收回方才的好感,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清浔听正则的。”

她明知叶督军有意刁难,故意和他打太极。

“哈哈,不错。”

叶督军突然咧嘴笑,三姨太素来了解他,看来儿子的婚事稳了。

她忙笑着出来打圆场,“老爷,你这一连串问题,你瞧浔丫头都出汗了,赶紧让她出去透透气吧。”

“去吧......”叶督军努力做出高兴的表情。

三姨太朝白清浔使眼色,她朝两个长辈施了告别礼,撩帘子出去,关上门的一瞬间,她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归了位。

她站在竹帘外面的廊檐下,花园里新翠的树荫,映着樱草色的软料衣衫,格外的赏心悦目。

叶向晖朝她招手,从游廊那端一路小跑过来。

远远看见他,她有些恼,可见他满脸的关切,又有些不忍,那一身的刺便放了下来。

“怎么样,父亲没有难为你把?”

她回头望了一眼,他的侧脸很好看,轮廓深刻,睫毛纤长,发梢斜搭在眉梢上方,不笑时有些冷漠,笑的时候又有些痞气,她突然一点都不生气了。

罢了,刁难就刁难吧,他是真的对她好,自己也贪恋这样的温暖。只要他在,就足够了。

“没有,就聊了几句家常话,我瞧着他不会反对咱们了。”她故作轻松。

“这样最好,如果他难为你,我们就去宁州,一辈子不回来宣州,看他奈我何?”

“傻儿子,哪里就到了这一步了?”三姨太出来时正好听到他那句狠话,连声斥他。

“你父亲让我着手准备婚聘之事呢。”

“姨娘,父亲同意了?”叶向晖不敢相信,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哪一个的婚事,不是被父亲当做政治筹码,讨价还价。他会这么轻易成全自己,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何时骗过你?赶快回去准备吧。”三姨太笑着拍他。

当日,他们在三姨太房里吃过晚饭,待到天黑时才离开。

白清浔坐在车里,回头望一眼,督军府那栋庞大的建筑,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融进那迷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