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母亲很漂亮,人也聪慧,阴差阳错嫁给当时做提督的父亲,婚后倒也鸾凤和鸣,鹣鲽情深。
一年后自己便出生,在天津成长的那几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后帝制被推翻,父亲跟对上司,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为新政府任命下的师长,后又升为本省的直隶督军。
父亲极有手段,短短几年势力急速扩张,成为长江流域最有影响力的督军。
位高权重,叶家更是富贵滔天!
可一想到母亲去世前那几年的状况,他的心揪成一团,只有悲呛。
只恨自己年幼帮不了母亲。
母亲去世后,他在家里的处境愈发艰难,中学毕业后他没有像大哥二哥那样出国留学,而是早早参军,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仗着实打实的军功当上军团长,如今才在父亲跟前说话有了分量。
可就这点微不足道的分量,换来的明枪暗箭,让他防不胜防。
他从不给女人承诺,如果要嫁,只能以姨太太的身份进门。
叶督军让他收心,娶一房正妻定下来,再随便他有多少姨太太。他每每拒绝,谈论这个话题总是不欢而散。
他不想被世俗的名分捆绑,妻子之位,他宁愿空着。
“被我说中了?哼,咱们两个,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白清浔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
“你快些走,这是女眷病房,你一个男人在这里,被人看到,我的名声就全毁了。”
随后打平枕头,重重的躺了下去,拉被子蒙头不看他。
叶向晖有些失笑,他对她,有种莫名的情愫,既不想伤害她,却也不想违背自己的规定。
“你怎么会中毒?”
叶向晖一时困扰,逐转移话题问。
“中毒?我不是腹泻吗?”
白清浔愕然,回头看他,眼底划过瞬间的诧异。
“医生说你的症状像某种物质中毒,你在家里吃饭,又怎么会中毒?”
叶向晖好奇。
她一个清水部门处长的女儿,并没有复杂的背景,可偏偏中毒住院,倒让他意外。
白清浔被三姨太误导,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学堂吃了不干净的中饭,可他却说自己中毒?
她不敢相信,晚餐她和大家吃的一样,为什么偏偏自己出事。
她回想蛛丝马迹。
张妈送来的那碟糖炒板栗!
这个季节,正是板栗成熟的季节。香甜软糯的糖炒板栗一直是她最爱,小时候她常求母亲给自己买。
后来母亲去世就自己去买,吃完了再回家。祖母不允许女儿家偷嘴,说是没有礼数。
可昨晚,厨房的张妈却给自己送了一盘。
张妈解释很完美,乡下弟弟拿给她尝鲜,自己吃不完,便炒了给合家上下尝鲜。
她不疑,便收下了,好在温书认真一时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栗子都冷了,她就囫囵吃了一个。
没多久她就出事了。
现在想想真是漏洞百出,既然是合家都送,为何不放在晚饭的餐桌,何必大费周章送到每人的房间。
原来是一盘送命的板栗啊!
白清浔心里一怔,只怕以后再也不敢去吃板栗了。
可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明明看到张妈也吃了几颗,如果真在板栗下药,她自己也跑不了,那究竟是怎么下毒的?
白清浔百思不得其解。
“我吃的东西全家都吃了,你说这毒从何而来呢?”
她测过头,问他。
“这问题你自己想,凡事不要太相信人,这世道,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对你这么好。”
叶向晖笑道,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莹白如玉,软糯的让人难以自拔。
“你对我好?脸皮还真是够厚,大言不惭。”
白清浔对他的话嗤鼻,但又不想在这时候与他讨论这些,只在心里腹诽。然后又问:“能验出什么毒吗?”
“应该办不到,只能猜测是一种可以让人腹泻呕吐的药。”
叶向晖说的是事实,以目前的技术来说,还验不出是什么毒。
“怎么,也有人对你的小命感兴趣?”
叶向晖凑过来看她。
“我的小命哪有你的值钱?几次三番杀你,连累我!”
白清浔听出他的嘲讽,嘴巴一撇,反唇讥讽。
“要这么算的话,自然是我的命更值钱些,不过往后你跟了我,命也会像我这般金贵起来的。”
“想得倒美,我不会跟你!”
“亲都亲了,不跟我,谁还要你不成?”
叶向晖低头浅笑,他的气息极近,在白清浔耳边吹气。
“团长.....时间差不多了。”外面有人唤他。
他起身,站在床边,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窗外月华如霜,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良久,他出声道:
“我的人在外面守着,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他,让他去办。”
白清浔垂着头没应他,直到房门关上,才回头看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窗外。
隆冬将至,夜晚的气温降得很快,外面琼花如霜,梧桐树的虬枝婆娑摇曳,将恬淡柔美的月光送了进来,照在她的床边。
白清浔思绪万千,这一夜的事,像石头般压在胸口,令自己喘不上气。
第二日醒来,床头放了一罐热的细碎米粥和小碟的酱菜。
她睡眠向来浅,知道他早上来过了,明知道他站在床边,依旧闭眼假寐。
他走后,白清浔才下床。
昨晚吐的胃酸都出来了,此刻早饥肠辘辘,饥饿能让人忘记一切仇恨烦恼。
她大快朵颐,很快一罐粥见底了。
喂饱五脏庙,白清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今日有许多事要做。
”白小姐,早上好。“
副官虽一身戎装,看上去却斯斯文文,刚一进门,便扣靴跟行了军礼。
“你是叶团长的副官吗?”
白清浔大病初愈,声音低沉平静。
”是的,属下叫陈忠。早上少帅来过了,见您还在休息,放下东西就走了。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白清浔淡笑,这陈副官年纪比自己大,说话却彬彬有礼,异常恭敬。
“陈副官客气了,我这里倒真有件事劳烦陈副官去查,不过要谨慎些,不要走漏风声。”
随后附耳对他说了几句,陈副官点头应下,微扣靴跟敬礼,转身出了房门。